“很好。”浮光凉笑,大掌拍抚着怀中的小牡丹,非常优闲自在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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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记得何时要你接下赔本生意。”慵懒带着睡意的清亮美声从一旁传来。
客栈厢房中,正忙着为阙璎珞脸颊敷药的浮光眉心一皱,在转身时扯出灿烂的笑,看向不知何时入房,斜倚在窗旁的少年。“少堂主!”
封础涯满是讥诮的薄唇微勾,不怀好意地笑道:“回答。”
少堂主的意思很明显,留,或——杀!脑袋迅速转动,浮光下定决心的咬牙,若要将小牡丹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
“回少堂主,属下从不做赔本生意。”
“喔?”封础涯不屑地瞟了眼鼓凳上宛如木头娃娃,不哭也不笑的女孩,明了浮光言下之意,跟着绕高两眉,“你要我收她?”
点头如捣蒜的浮光正要称是,便听封础涯摇首不屑道:“很遗憾,我不是拾荒人,从不收破烂。”
破烂二字敲入听觉,阙璎珞的眸子渐渐有神,水眸眺向一身紫色软绸长袍,一举一动充满贵族气势,俊美中带着邪气的少年。“那么,你要的是什么样的人?”
难得有说话兴致的封础涯径自坐上窗台,懒懒地跷起二郎腿,接过浮光奉上的香茗,轻嗅盏中茶香,啜了口后,方道:“人才,能入我‘魈一门’顶尖好手的人才。”
魈一门?那个谜样的杀手组织?
尽管“魈一门”的真实情况无人可知,却是酒楼茶肆中说书人如何也说不倦的话题——只要出得起代价,神出鬼没的“魈一门”没有杀不成的人……阙璎珞看向浮光的目光有着明显诧异;这个在急难之中帮助她、保护她的少年,竟是……“魈一门”的杀手?!
这求之不得的机缘,或许是老天对她阙家冤情的眷顾,只要能入“魈一门”,她便能报仇……能为她枉死的亲人手刃仇人!这是她日后唯一的目标,至死方休!
阙璎珞粉拳紧握,硬着声一字一句道;“要如何才能成为你要的人?”
“你是想做个为钱卖命的杀手,还是要当个只想报仇的蠢蛋?”看穿她所想,封础涯无趣的打个呵欠,这样的人他看多了,他“魈一门”做的是卖命生意,不是阿猫阿狗通收的善堂,她恁地搞不清楚。“不、收。”
“为什么?”阙璎珞站起身,气愤难平地瞪着把玩手中一条紫色发带,至今尚未正眼看过她的封础涯。
善于察言观色的浮光头疼地抚着头,少堂主的嘴素无口德,平日打落水狗不遗余力,小牡丹这声问,那个魔星转世的少堂主不乘机娱乐一番才怪。
“为什么啊……”很久没人敢当面质问他,算她有胆!又打了个呵欠,封础涯眼中闪过凉薄的笑意,上上下下打量阙璎珞后,不屑且恶毒地评道:“毫无根基,资质平平,身手就算再如何练也练不到顶尖,这样的朽木,除了‘废物’之外还有更好的词儿吗?何况,总有一日你会为复仇而背叛师门;比起复仇,还不如想想今后如何营生更实际些。哪,虽然不入我的眼,也毁了容,但在世人眼中你这俗姿应该算是不差,要不要为你引荐平康坊中的几座名楼好做个参详?想当杀手?别逗了,当个有‘缺陷美’的名妓也是个不差的选择啊。”
他语气中的轻蔑太伤人,如利刃般地一刀刀切中痛处,阙璎珞浑身僵硬颤抖,回得语气极冲:“我不会!我定会完成你的要求,成为你无可挑剔的杀手!”
“是吗?好吧,就算你办得到好了。”瞥过浮光不小心泄漏出的担忧眸光——对她,封础涯垂下眼睑,不着痕迹的轻笑,凝视着缠绕在指尖的发带,笑意微僵,半晌,他慢条斯理地将发带妥贴地收入怀中,抬起眸,目光锐利如剑地扫向她。“告诉我,有朝一日,你的仇人成了你的雇主,你是会完成任务?还是先杀了他?嗯?”
阙璎珞一愕,回答在舌间,却怎么也转不出。“我……”
“无法完成任务,是吧。”耸耸肩,封础涯讽笑,戏弄个不如他的蠢小孩,真是没半点乐趣,他毫不掩饰地再打个大大的呵欠。“与其之后花心思处分可有可无的绊脚石,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它存在,对吧,浮光?”
虽是心疼摇摇欲坠的小身子,浮光仍面无表情的颔首。“是,少堂主。”
“魈一门”能够成为杀手这行的顶尖,就是因为够狠,严苛的训练十人之中,仅有一人能存活,这些非人的待遇对娇生惯养的小牡丹的确不适合。况且,自入“魈一门”开始,只能奉门主、八位长老及各堂堂主为主,对其他人、事、物皆不能有特别的情感,若一旦对门外之事物有所执着,门内的“影人”即会出动格杀,所以“魈一门”之人除对自身的利益外凡事看得极淡,不对身外之物留有眷恋。
因为知道除了自己之外,万事万物皆无法留在手中,止念、看淡,他一直将自己的心守得紧密,直到——见到带血的那张童稚丽颜为止。
“那半死人呢?”不想再搭理女孩,封础涯无聊地打开窗扇,冷风吹入温暖的室内,带着邪气的眸子淡淡扫过过往的人群。
浮光恭敬道:“禀少堂主,在隔壁房。”原本打算趁少堂主不注意时照顾小牡丹一阵子,如今看来是没法子了。思及随侍在少堂主身边的“影人”,他绝不能在少堂主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喔?”瞧着浮光恭敬的身姿,再瞥了眼回复成木娃娃的女孩,封础涯目光颇富兴味地在两人之间兜转。“救不回的代价是什么……你明白的。”
浮光咬牙。“属下明白。”
“至于她……”封础涯百无聊赖地关上窗扇,绕过两人,大大方方地脱靴上榻躺得舒坦。“上好药就带出去扔掉……你不会希望她不幸吧。”
扔掉?感觉小牡丹颤抖了下,抑住浮上心头的怒火,浮光躬身回道:“是!”
尽管浮光的手势小心再小心,她颊上的伤痕在带着凉意药膏的擦拭下仍如烈火般地烧疼起来,两滴泪珠落在浮光的手背上,像是烧灼着他的心。
他手足无措地呵哄着,“疼吗?乖,忍一下呵,别哭……”
阙璎珞有些模糊的目光望着浮光那双在阳光下衬得十分璀璨的翠眸,那双,比青草更碧绿,比潭水更深邃的瞳眸。
初遇他,他就像一道曙光照进她的生命之中,但终被黑暗吞噬,他终究是过客,只是一道急急掠过,如何也留不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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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无人跟踪,浮光双手按在她肩上,怜惜地看着眼前低垂的小脸,轻声道:“饭要好好吃,觉要好好睡,好好照顾自己,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人,我会再来看你的。”
浮光安排阙璎珞寄住在邻近京城小镇上的药铺,给了药铺主人一笔可观的银子请他代为照顾后,取了药单上的药材,便离开了。
阙璎珞水眸空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药铺主人是个甫娶亲的年轻男人,他的妻子向邻人要了几件小女孩的旧衣,要她换上,笑道:“别拘束,把这当自个儿的家,改明儿个我上布庄挑几个漂亮的花色,帮你做几件新衫。”
见阙璎珞没有反应,她拉着她的小手,带她走进她的房间。
“咱们家小了点,你就先住后院左边的那间房,右边房里住了位大夫,这个时间应是在研究他的医书,无聊的话可以去找他聊聊。”见她还是没应,女子只好拍拍她的头,回店内帮丈夫招呼生意去了。
关上房门,阙璎珞依言换下满是血迹和尘污的衣裳,将自己稍做打理后,踱出简陋的木房,嗅着空气中的药草味,一抹银光映入她眼中——是柄柴刀。
她拾起颇有重量的刀柄,指尖不小心被划出一道口子,她不理会,愣愣地看着磨得锋利的刀锋,使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刀,就要往自个儿的脖子上抹——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将刀锋移开她随时可能遭殃的颈子,清雅的男音缓声道:“若你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送给我,如何?”
阙璎珞闻言抬首,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子朝她温和的笑着,灰色斜襟儒袍并未束带,衬以斯文俊秀、飘逸出尘的相貌,他不只像个书生,更像由书本中走出的谪仙。
男子的衣衫上有股特殊的药味,阙璎珞眸子眨也不眨。“你是大夫?”
“是。”他矮下身,和煦的笑容不减,轻柔地揉着她的秀发。“一个云游四海的大夫,店主是我的小师弟,此番是来帮他主婚。”
“你要我的命?为什么?”水眸微黯,没了富甲一方的财产,没了遗传自娘亲的好相貌,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让人觊觎的了。
男子温柔的看着她,感叹道:“我老了,想要一个徒弟。”
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阙璎珞缓缓摇首,“可是我想学的不是救人。”
他笑容不减。“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同理,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你想学的,是杀人的剑?”
她想了下,点头。“你愿意教我杀人的药吗?”
他的笑意更深了。“等我认可你时,你可以自己选择。”
阙璎珞明眸一亮。“我学!”
男子将她手中的柴刀拿开丢到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名唤苍玄,世人予我‘百生手’的名号,你呢?”
“阙……掠影。”往事如梦,宛如镜花水月,自今而后,只能在午夜梦回中回忆。世人皆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尽管偶有光影掠过心头……她的心已成荒漠,无人再能驻足其中。
知她未报真名,苍玄看向她的眸中有抹深思。“是吗?”
无光不成影,她看似对世界不抱期望,但在潜意识仍希望有光芒能够照入黑暗的生命中吧。小女孩外表柔弱,性子却极其刚烈,现下虽哄下她,但难保有一日她会自绝于自己建造的迷宫之中,如今,要留下她,唯有亲人的羁绊。
“影儿。”不试图再问她真名,苍玄唤着自己为她取的小名,牵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屋里走。“师徒太生疏,咱们结拜兄妹,不重辈分,你就叫我苍吧。”
兄妹……吗?她的亲人只有离她而去、再也见不着的人们,阙璎珞抗拒地看着满脸温和笑意的苍玄。
“不愿意吗?”苍玄一脸受伤模样的放开她的手。“我还以为好不容易可以收个徒儿,没想到——”
手上的温暖消失,阙璎珞骤感空虚的回握住他的手,瞧着他欣喜的模样,她撇开芳容,罢了,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不在乎唤他什么。
“……苍。”
第二章
这支银簪,十分眼熟。
阙掠影若有所思地看着摆在床旁小几上的银簪,水目再瞟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银簪上雕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是她让自家工匠雕上送给好友的,骤变的那日在匆忙之下她用它来自保……与她没干系的他却像珍藏什么宝贝似的,贴身收在衣内,为什么?
“唔……”浮光低低呻吟,缓缓眨眨眼,对突然涌来的光线感到不适,颊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不断地蹭着他的脸。
“醒了?”阙掠影将小九尾狐拎回怀中,它发出不满的低呜,她只得安抚地拍拍它,另一手扣上他的脉门。
半晌后,两眼适应光线,干涩的眼转向声音来处,浮光低笑道:“你还是救了我?”
小九尾狐跳回床榻,骄傲地挺直身子坐在他的枕边,九条小尾巴得意的伸展着。
“是它要救你。”阙掠影收回号脉的手,纤指指向小九尾狐要他别搞错谢恩的对象,同时有些好笑地看着它邀功的举止。“我只是还命。”
“是吗?”浮光朝小九尾狐抛了个媚眼。“谢了。”
小九尾狐高兴地低叫,舔了他一下,又跳回阙掠影怀中。
“你养的?”他有些嫉妒地看它懒懒地趴在她大腿上磨蹭休憩。“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九尾灵狐。”
“只是暂养,这只幼狐八成是因为贪玩离开母狐忘了回去的路。”她轻柔地以指尖梳理它的白毛。“它不适合人间,愈早送回它该去的地方愈好。”
相传九尾狐血可以治百病,世人觊觎它的稀有,这小东西让人给发现,可不会有好下场。
“对了,你说还命?呵呵,呜……”笑声震动胸口,不可避免地扯动胸前的伤处及断骨,浮光想坐起身靠近她一些,伤处袭来阵阵剧痛,他俊脸扭曲,咬牙强抑到口的闷哼。啧,连呼吸都疼,他顶多能动动指头。“真是……新鲜的词,我和‘索命’两字一向交情较好。”见她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冷淡地看着他,没搭话的打算,他只好收起轻佻,正色问道:“我昏了多久?”
“不到一日。”事实上,为了要处理他胸前的断骨,苍下了极重的麻沸散,预计他至少昏迷三日以上,没想到他不到一日就清醒,除了显示他的警觉性及意志力坚强外,也表示,痛死活该。
感觉手中有暖源传来,浮光愣了下,这才发现两人的手在棉被中交握,心头一阵陌生的柔软,冲着她一笑,赞道;“你真是个好大夫。”愿陪在他身边。
“好大夫?”阙掠影嘲讽地微勾唇角,拜苍为师后,她在毒物方面的天分的确高出药物颇多,若不是医毒本一家,她是连学都不愿学的。
她抽回手,撇得很清,“是你自己抓住不放的。”
其实他原先抓住的是苍,或许是治疗的过程太痛苦,他虽未醒来,却不自觉的想抓住足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因为不影响治疗,原先两人并不在意,没想到治疗完毕后怎么都扳不开,狡猾的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挣脱后,竟将她的手交到浮光手中,她就这么成了下一号倒楣者。
浮光带笑的眼不着痕迹地审视她左颊上纵横的刀疤,目光闪了闪,问道:“对了,为何说是‘还命’?还有,你为何知道我的名?”
他不记得她?
没理由地,阙掠影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失落,将小九尾狐抱在手中,站起身。“不知道便罢,记得,我已不欠你。”
“你要去哪?”她的衣袖扫过他的掌背,他快速地抓住。
她冷冷的抽回衣袖,头也不回地说:“采药。”
他露出宛如弃犬般可怜兮兮的眼神,控诉道:“抛下病人不管是不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