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阿威的关系,美里不好意思拒绝收,怕伤了孩子的心,但手心里握着湿润的种子,有点尴尬,又有些火大。
想到宫蔚南的言行举措,实在生气。瞪着那家伙的脸,她想,等这一季农地租约到期,就不续约了。干么付钱还受气啊?!
晚上突然大雨,闪电劈过暗空,爆雨疾打大地。
“奇怪,应该下课了啊?”在游翼农场木搭的民宿房间,美里打电话找韩钟叙。他帮学生补课,通常顶多补到五点就回家了,现在都六点多了。
“拜托唷,才分开一天,就急着打电话?怕他去把妹啊?”邱贞贞躺在床上敷脸,可悲喔,为了宫蔚南大帅哥,晒整天太阳,快用SKII。
“什么把妹?他连夜店都不上的,我只是要问明天几点到他家,我们要一起去吃晚餐啊。”
邱贞贞速盘坐,敷着面膜,两手平放腿上,上人开示了。“逻辑是这样的,千万不要把每个行程都跟男友交代,这等于让他放心去劈腿。想去他家就去,哪天去几点去不用明讲,突袭懂不懂?真相往往在突袭中显现。”
美里翻白眼。“你又来了。”多疑!
“什么我又来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别说姊姊没教你,你潘仔潘仔啦!”
“如果连互信的基础都没有,要突袭来突袭去的,累不累?可悲啊。”
“嗟,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就不要哪天被甩了,才去烫爆炸头哭夭男人都很贱。”
“这跟爆炸头有什么关系?”美里失笑。
“女人失恋不都来大变身吗?爆炸头代表反叛精神啊!”掐住美里的下巴,邱贞贞左瞧右看,这么单纯朴素啊,多乏味。“喂,你坏就坏在长得一副好人脸,你要是烫爆炸头,一定很有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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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钟叙冒雨返家,正洗澡,门铃跟电话同时响起。来不及接电话,抓了浴袍披上,冲去开门。看见来人,他震住。
是湿淋淋的费樱霞,她冷得发抖,假发散在脸侧,黏着颈侧。沿着发丝,雨水滴滴答答,紫洋装湿透,缠附在骨感的身躯上。两手拎着百货公司纸袋,装满新买的名牌衣服。
“好冷……”她脸色惨白,冷得嘴唇发紫。
韩钟叙脸一凛,拉她进来,关门。将她拖进浴室,扭开热水,丢了浴袍,重甩上门。然后,怔在门外。浴室水声哗哗,烟气袅袅从通风口飘出,他感觉身体像条毛巾,被扭紧,再扭紧……
每次见到费樱霞,他就头昏,身体沉重。为什么面对她,就有种火山快爆发的恐怖感?像无法掌控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费樱霞穿着浴巾出来,拆了假发,头上裹着毛巾,面容恢复血色,乌黑的眼睛,瞅着他笑。
“呼,洗完澡好多了。”往沙发一坐,她打开电视,交迭长腿。“我休息一下就走噢。”
“请你马上走。”韩钟叙凛着脸,站在玄关处。“这里不欢迎你。”
“干么?这么绝情?”睇着他,她笑嘻嘻地说:“知道啦,韩老师最讨厌我。要不是刚好下雨,刚好人又在你家附近,也不会刚好来麻烦你。”
“你出来做什么?才刚出院为什么不待在家里?”
“喂,你二十四小时关家里七天试试看,很闷欸!逛百货公司透透气嘛,我买了好多洋装,还帮美里买了外套——要不要看?”拿袋子过来,兴冲冲交给他。
他甩开袋子,大发雷霆。“你白痴!万一不是刚好在我家附近呢?你是不是又要淋雨然后发烧住院?让家人又为你担心受怕。你家人上辈子造什么孽?要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哈!”费樱霞拍手一笑。
“说得好,我折磨人为乐啊,闪人喽,Bye。”转身就走。
韩钟叙追过去。“给我站住。穿着浴袍去哪?”抓了风衣雨伞塞到她手里。“拿去。”
“不要。”她抬高下巴,笑笑地说:“你让我很不爽,本小姐不屑用你的东西。”转身走。
韩钟叙一把拽她回来。“你给我撑伞!”又粗暴地打开风衣,硬往她身上套。“穿着,给我穿着!”他气得头昏,发抖,浑身滚烫。
“不要。”
“穿上!”
“不要!”
他们拉扯,推挤,互相咆哮,怒目相视,呼吸急促。在愤怒的目光中,两双眼沸腾着,忽然——
他粗暴的将费樱霞拥入怀,堵住那张好胜的嘴。
她一个抖颤,立刻回抱,热情回应——过去压抑的,一旦崩溃,全数凶猛反扑……
他忘情拥吻,费樱霞也在那失控的热吻中颤栗,沸腾。明知不该,但在绝望的心情下,欲望却更热烈。
暴雨终于在午夜停歇,城市被冲洗干净,对面楼顶的霓虹灯,暗中闪烁,像红色星星。
房间黝暗,韩钟叙跟费樱霞躺在床上,激情后,巨大的悲伤笼罩他们。他们恍惚,都睁着眼,刚刚还肉紧腻贴的身体,这会儿很有默契地都避开了。
费樱霞单薄的身体,几乎消失在毯子底。右边胸部,大部分凹陷,是切除乳癌的部位。那处残缺,时常提醒她,她是残缺的。癌细胞剜除的同时,自卑感被填进去,再漂亮的衣,也无法弥补缺陷。
“我错了……”终于,他开口,眼眶热烫。“我对不起美里……”嗓音哽咽。
费樱霞心口抽了一下,猜他是自责得快哭了。
韩钟叙好无助,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从没让长辈失望。出社会后,行事得体,规规矩矩,是学生眼中的好老师。现在,瞧他做了什么?和未婚妻的姊姊上床了……真该死!
费樱霞看他一眼,他颓丧的侧脸,令她心痛。
“你没错……错的都是我,被雨淋湿的时候我可以回家的,却跑来找你……”她苦笑着,坦承道:“我知道我很差劲,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妹妹的男人……可是我很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抱个残缺的女人……”
残缺?他蓦地绷紧身体,被这两个字打痛。
她又说:“我疯狂地嫉妒妹妹的幸福,但嫉妒着时,又深深爱着妹妹。这种矛盾,实在很难说清楚,反正,你不要内疚,都是我的错。”
“所以今天的事……当作没发生过?”
“对。我不说,你也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一切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能吗?“这对你并不公平。”韩钟叙转头望着她,看见她眼睛蒙着水气,听她无所谓地说——
“我很清楚不会有人想跟我交往,谁知道以后癌症会不会复发?谁想冒险和这种人过一生?你好好疼爱我妹妹,今天就当是我很好的回忆……”
就这样?她说得真洒脱,可是眼角闪烁的泪光,又是为什么?
韩钟叙看着她,夜色晦暗,费樱霞微笑着淌泪。那笑容有些孩子气,之前因化疗,使得她的头光青青的,皮肤苍白,肩膀细瘦,躺在暗中,樱霞显得脆弱柔美,好无助,好纯情无辜,好需要保护。
但她总是笑笑的,无所谓地激怒所有人,像不希罕别人来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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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离开农场前,美里都会在商品部,买姊姊爱吃的牛乳糖,爸爸要喝的有机果汁,妈爱的乳酪蛋糕,钟叙讲课要喝柚子茶保养……东西越买越多,很快地在柜台堆成小山。
“这些,麻烦你。”掏出皮包付帐,正好看见宫蔚南跟工人抬一箱箱现采的水果进来,美里说:“橘子还有莲雾也各两箱。”
“买这么多老板要打折喔。”邱贞贞对宫蔚南撒娇。
“好吧,九八折。”他走进柜台。
噗,雇员偷笑。九八折?算什么打折?
邱贞贞跺脚抗议:“这跟没打折一样嘛,宫老板真讨厌。”
“我要买的,你干么跟他讲价啦?”美里悄声遏止好友,才不希罕宫蔚南减价。
看美里板着面孔,宫蔚南暗觉得好笑。昨天的事她还在气吧?
“不然,八折给你们好了。”他难得慷慨。
“这还差不多。”邱贞贞笑咪咪。“我们是常客,老板对我们要不一样嘛。”
“怎么好意思?不用打折,我照原价买。”会跟她计较跑路费,现在干么假大方?不领情。
不要就算了,抽走四张大钞,宫蔚南看向收银机:“三千九百九十八,两块找你。”
咻地拿走铜板,美里拽了礼品,拉邱贞贞走,工人陆续帮着将四大箱水果抬到车上。
邱贞贞一直回头,跟宫蔚南微笑道别:“Bye!下次见喔。”
一旁,女雇员说:“费小姐真是好女人,每次来都买东西给家人,谁要娶到她一定很幸福。”
宫蔚南不置可否,眼睛却不自主地瞄向外面。
白千层树前,美里打开后车厢,接过工人的水果箱,一一安顿好。她随兴地扎着松散的马尾,因为劳动,散下几绺发丝。阳光映着她穿的米色夹克,宽松的棉长裤。居家打扮和一旁候着,容貌娇贵,打阳伞穿洋装的邱贞贞很不一样。
宫蔚南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很注意费美里,其实喜欢这位总是素着颜的费小姐。她很朴素,看着她,让人觉得温暖,像在田间劳动时,嗅到的泥土芬芳……经过她身边,都会闻到一种古朴气味,那种古早时代洗衣的水晶皂香,很怀念的古早气味。
意识到心情被影响,宫蔚南忙低头处理订单,摒除杂念。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对个有未婚夫的女人,他在胡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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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经过泰山休息站时,韩钟叙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大概再半个小时到台北,你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啊?”
“昨天帮学生补课关机了,忘了打开。”
“难怪,我先送贞贞回去,然后到你那里,我买了水果给你喔……”
讲完电话,邱贞贞笑她;“真没用,一回来就找他,这样很没行情欸。”
“这跟行情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像你这样,结婚后一定被老公吃得死死的。像我,我从不主动找阿俊,绝不主动报行踪,我就像神秘女郎,谜一样难以捉摸。我越神秘,他就越紧张我,时刻想找我——”话未说完,阿俊的电话来了。邱贞贞拿起手机,看向美里。“打电话来了吧?这就是行情!学着点!”
“无聊。”美里赏她白眼。
“快,好重!”美里将水果抬进门。“莲雾是早上现摘的……”
韩钟叙接过来,拿进厨房。往常女友度假回来,会先抱一下她。这次,别说抱,连眼神都回避。
美里也粗线条,没发现他不自在,脱鞋子,摆鞋时,发现什么——
“啊……你的鞋子该上油了,等一下帮你上。”
“你过来休息,我刚刚泡的。”韩钟叙倒茶给她喝。
往沙发一坐,美里舒服地伸展双臂。“我还买了你爱喝的……姊?!”双手停在半空,看见姊姊神色凝重地站在往房间的走廊。“啊,你怎么在这里?”
费樱霞望着妹妹,她彷徨,不知所措。韩钟叙走过来对着美里,突然,咚,跪下。
“你干么?”美里吓一大跳。
“对不起……”
“怎么了?”
“对不起……”
“怎么了?!”吼他。
韩钟叙低头,双手握拳,不敢看她。他太内疚、太羞愧,面孔胀红。
瞧见他陌生的样子,教美里惊恐。而且,那边,姊姊竟然哭了。美里瞪住姊姊,看见豆大泪珠,从她眼眶滑落,为什么哭?为什么伤心?
“到底怎么了?!”美里害怕起来。
“我们不能结婚……”韩钟叙低声说。
“什么?”
“……”
“你在说什么?!”她吼。
他痛苦的闭上眼,咬牙道:“我爱上你姊……”
像被一枪打中,来不及痛,美里呆怔着。看看跪下的未婚夫,再看向姊姊,然后呆怔着,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是发抖。
费樱霞走过来,在韩钟叙身旁跪下。“对不起……美里,姊姊真的很对不起你……”换她也崩溃痛哭了。她劝韩钟叙别这样,但他坚持要告诉美里真相,他说他没办法回头,没办法若无其事跟美里结婚,他劝她一起承担。可是伤害妹妹,她也好痛……
“姊……”美里失了魂似地,问着:“姊呢?你也爱他?你们背着我来往?”
“没有,我们是昨天才……”费樱霞讲不下去。
才?美里刷白面孔,难道……上床了吗?她的心仿佛被掐碎了。
“昨天你在这里?”难怪电话打不通。“你睡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足够让费樱霞羞愧痛哭。
怕费樱霞太激动,身体会撑不住,韩钟叙插嘴道:“美里,是我引起的,我一千一万个对不起,要我补偿你什么都可以,但我们不可能再走下去。是我不知不觉爱上你的姊姊,我真的很努力克制了,我甚至常故意挑剔她的缺点,要自己讨厌她,但是真的没办法,再也没办法假装下去……”
美里的眼睛完全失去色彩,寒意从脊椎骨直爬到颈上。被事情的真相吓呆了,身体,心思、舌头都僵了。她唇干舌燥,用一种干枯的声音说:“你们……好可怕……”所以跟她在一起时,他都想着姊姊?
费樱霞握住妹妹的手,哭诉:“我以为只有我单方面在喜欢他,不知道他也是……我们过分我知道,你原谅我们好不好?我也没想过还会有人爱我……爱我这个有缺陷的女人……”
韩钟叙胀红面孔,苦苦拜托:“能不能原谅我们,可不可以成全我们?”
成全?美里突然站起,喃喃说着往外走。
“我要回家,我先回家了……”美里没有大哭吵闹,当凶手哭得比她激动,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她还有点想笑,怎么可能?才离开一个周末,天地变色?
第三章
美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待有意识时,已坐在车内,驶往家的方向。
她只想快点回家,钻进被窝里,发现一切是梦。可一回到家,爸妈怜悯的眼神,让美里意识到,这不是梦,他们似乎全都知道了。
王秋萍将女儿揽入怀里,哽咽说着:“你姊疯了,他们全都疯了,怎么可以对你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费泰凛着脸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女儿。因为费樱霞昨夜未归,夫妻俩担心极了。后来接到韩钟叙报平安的电话,没想到,听到更可怕的消息……虽然钟叙一再保证他会对樱霞负责,可是……小女儿怎么办?
王秋萍扶美里进房休息,美里扑倒在床,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