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听见——
“……那真是你妻儿?”
“妻儿……是啊,还请姑娘放了她们。”那声音如清泉,悦耳温暖得很。
“那样的妻儿……实在不像兰青公子的选择……”
是她错听了么?竟觉得这女人在喘息,有没有搞错啊?把她跟大妞困在这儿,外头却在乱七八槽。
她瞪大妞一眼,塞住耳朵,大妞见状,学习力非常强,立刻跟着她学起。
李今朝赞许地点头,跟她撞撞头,表示“同伴,你绝顶聪明”。
不知过了多久,她瞟到本以为是墙面的地方竟缓缓开启,她立即倒卧在床上装睡,大妞连忙接受指令,整个人撞到她身上装睡。
死大妞!等我逃出生天,我要把你压成肉饼!李今朝憋着内伤咒骂。
“瞧,不就在那儿?兰青公子好好考虑……我等你答复哪……”
厚重的门渐渐合上,她听见有人缓步而来,撩开白纱,接下来再无声音。
雷声又起,她弹了下,连带着她身上的小胖子也弹了下,滚到床上去。小胖子又赶紧爬上李今朝的身上装睡,同时不忘撞撞她的头,表示“同伴,我很绝顶聪明”。
她差点一口血狂喷出来。这是谁生出来的小孩?这小胖子跟兰青到底哪点像了?她试着透过细长的眼儿,偷觑立在床缘的人……只有一人,这人身着红色长袍……蓦地,她瞪大眼。
这人是傅临春?
长发未束,些微凌乱地落在红色长袍上,腰带微斜,并不如平常那样正经缚起,衣襟半松,神色也不似平日那懒散,反而眉目荡着似冷春水,带着几分夺目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容易让人上勾的风采。
像……像天仙?让人想要攀上他却又不敢触摸他,想要吃掉他又怕自己没有那资格吞食他,莫名地,李今朝内心浮起这想法。
他一见她,便微微一笑,明显地松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目光定在她亲大妞亲到肿肿的嘴巴,一愣,再转向大妞时,大妞嘴也是肿的。他一叹:“你们倒玩得快乐。”
“……兰青呢?”她含在嘴里问道。
他撩过衣袍,坐在床缘。她很想坐起,但大妞重压她的肚腹,害得她只能以肘撑着床瞪着他。
这人刚才在外头翻云覆雨?不大像啊,衣着还算整齐,嘴唇也红滋滋地很正常,她偷偷吸吸气,没有什么暧昧的气味。
“嗯……”他朝她微笑道:“他在哪儿我不清楚。我跟你住在同一间客栈,半夜我才到客栈,看见有人送来拜帖找妖神兰青,说是妻儿都在此做客。”他自怀里取出一束淡色短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我就冒充他来了。”
她愣了下,接过她的短发,见傅临春指指她光滑的额面,不由得面色大愕。
他依旧保持温暖的笑容。“不会很难看。”
她颤抖地摸上她的刘海。王八蛋!王八蛋!把她的刘海剪成这样!凹凸不平像狗啃的,就因为把她误当兰青妻子?要整她?
“你放心,我有留下线索。”他道。
“……留下瓜子?”她完全没有信心。
他轻笑:“不是,他们来时,我正吃着馒头。”他自暗袋里取出瓜子盍。
“……”馒头?他奶奶的!这样也能当线索?
雷声又响,他见她痛缩一下,便直接踏上层层重纱的软床。
她细长的眼暴张,看着他越过她,改倚坐在床墙旁。她不动声色,用力拍打大妞的大头,让这大神猪自她身上爬起来,大妞愤怒地撞着她的头。
傅临春见状,皱了下眉,摊开掌心,上头都是瓜子肉。“妞儿要吃么?”
大妞看看他,紧紧环住李今朝的脖子,又撞撞她的头。李今朝叹了口气,自他手里取过瓜子肉,喂着大妞吃。
“这儿是密室,雷声打进来的机会是零,也会令你害怕?”
“……还好,就是头容易痛。”她恢复常态,嘻嘻一笑:“哥哥冒充兰青,想必是有计划……”
“计划没有,妖神兰青招惹的人太多,我拿到拜帖时,还不清楚对方是谁,方才一看,是不入门派的小家弟子……”他见她有些疑惑,解释道:“各门各派弟子众多,总有几名弟子未经同意,在外私收秘传弟子,掳你来的江湖人,就是这种秘传的弟子,他们自成一宫,行事为讲名声,只为宫主行事。”
“那与兰青何干?”她讶道。
他徐徐看她一眼,嗑着瓜子。“你没问过他么?”
好一会儿,李今朝才明白“他”是谁。她眼珠骨碌碌转着,低声道:
“没,这种事我从不问。”
“是么?”他垂下眼,看见大妞突然伸出手抢走他掌心的大半瓜子肉,然后塞到李今朝的嘴里。
李今朝哈哈一笑,又抚着头。“哎哟,大妞,你待我真好。”她捂住大妞的双耳,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湖上传说妖神兰青练有不外传之秘功,既妖又神,男女皆惑,如能得此秘功,再与秘功传人春风一夜,便能天下无敌。”
“什么?”她目瞪口呆。
傅临春再道:“江湖传说,从未有人亲身证实过。与妖神一夜露水的,不少,但真正得此秘功的,尚未听闻。”
她啐声骂道: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跟娶了富家千金少奋斗二十年有什么差别?”
“嗯,听起来是没差别。”
她抬眼觑向他那温暖的笑容,欲言又止。
他看穿了,笑道:“你想问,我这身气质,怎会让人误认为妖神兰主目?”
“好歹也是在城里一块住了几年,你从未有过这样如仙的气质……”他多半是温暖的,不曾有过傅临春如天仙的传闻,况且,未免厚此薄彼了。他面对外头那女子,展露一身天仙风华,但一被关到密室里,又回到那个春天午后令人很好睡的春风了。
“那样的天仙气质,并非我本性,那是自闲云公子上学来的。兰青既妖且仙,要学妖媚也是可以,只是……”他浅浅一笑,不再说下去。
只是,学妖媚容易,相对被人扑倒的危险性增高?李今朝揣测,想着他刚进来的那天仙样儿,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娘咧,连她看了都心痒但不敢行动。
“你头真的很痛?”
她立即放下揉着耳后的动作。
他把剩下的瓜子肉全倒在大妞胖胖的掌心上,而后道:
“孔海穴老是发痛,绝为是好事……”
她抿嘴一笑,道:“你也别担心,人啊,生死有命,其实哥哥也不必特意来,瞧,你来了,不也是没有用处吗?”
“是么?”他不甚在意地笑说:“总要确保你……跟妞儿的平安才好。”
她叹了口气,实在有些累了,整个人卧倒在床上。她怎么想,也不会料到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一块落难。
大妞滚到她的身边,跟她一样卧倒。
她只手挡住双眼,道:
“其实啊,你不必因为我中了血鹰感到内疚,我说过,这是身为云家庄主子该做的,再说,我都是你亲妹妹了,替哥哥做些事是理所当然。”
“既然你执意如此认定,那就当我这次是特地来报答你,一报还一报,从此不再相欠了。”
不再相欠?说得多绝情,但这正好,真的。她不怕躺在床上睡着会被他给动手脚,因为博临春是个君子,还是个不怎么把她放入眼的君子。
“你体内有血鹰,我习的是正统武学,无法替你注入真气,让你暖和。”语气无不遗憾。
遗憾?她是听错了吧?“无所谓,我睡一会儿就好,麻烦有人事时叫我。”
“这是自然。”
“……她要你做什么,才肯放了我们?”她问道。
“动动手,动动脚,动动身子吧,我想。”
她差点大笑出声。动来动去,就直说一夜春宵换秘功,不是简单多了?果然出身大家,说话就是含蓄。
“那……”
“嗯?我还在考虑。”
考虑?也对!若是旁的男子,也许就这样允了,但傅临春好歹也是云家庄的春香公子,要他献身,他可能必须先挑对象吧。
脑海蓦地闪过兰青以色杀人的一幕,若是傅临春出卖色相……混蛋,他出卖色相干她屁事啊?
这什么江湖啊?要穷说穷,要色说色,还有像血鹰那种强制杀人,什么嘛,她还以为江湖多义气呢!
闷雷每回一响起,她就被惊动一下。老神医说她平日生活不正常,以后得戒酣酒笙歌,三餐定时,还她一个干净的身子才能长期对抗体内的血鹰,还不如死了较快……
轻快的乐音忽地响起,有人以手头细叶吹着乐音,她动了动眼帘,终究还是没有张开。
乐音带点优雅,又有春天的气息,时而低柔时而缠绵,不知不觉中,雷声渐远,头也不这么痛了。真难得,如果不是她确定他就是傅临春,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兰青,竟然对她这么好……
不回头,就算再好也不回头。
回了头,便是天打雷劈了!
第七章
“兰青公子,你想妥了吗?”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有女声这样问着。
“……这……”傅临春沉吟着;“也不是不行……”
她猛然张开眼,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黑暗。怔了半天,才发现,以把她当布娃娃为乐的傅临春又以掌心遮住她的双眼。她试着要抬头,却被他压制住。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那女人的语气充满不舍。“只要你肯……肯与我师父……你妻儿自然会放走……”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淡声道:“我跟我妻儿说句话告别吧。”
厚重的门又缓缓合上。
那温暖的声音又道:“妞儿别撞,你今朝姨有头痛的毛病,不能挨疼。”
她心一跳,而后掌心被挪开,她看见大妞就趴在她身边,很像随时会滚上她的身体,而那傅临春依旧倚在床墙,红袍与白绸床被翻滚着……
她抹抹脸,皱眉坐起来。“他娘的,大不了跟她们拚了,你卖什么身?”
“嗯……”他漫不经心,嘴角上扬。“也不算卖身,说起来,这种事,女儿家较吃亏。”
她瞪着他。
他低笑:“我时常心不在焉,这个……要混过去也挺快的。”
“……傅临春,你在说笑话?”又在跟她说笑话?她不解:“你不是功夫不错吗?如果一路杀出去,应该方便许多吧?”
他扬眉。“也是。”看看她,再看看抱着她的大妞。若有所思道:“要带两个人出去,也是可以,但总是有危险。”哪怕有一分危险,他都不大愿意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有危险?谁?大妞?她?自被他发现她中了血鹰后,他的态度似乎不大一样,总令她……总令她有点误会。
呿,她可是市井小民李今朝,傅临春这般高雅的人会对她有兴趣才见鬼了。
她见他还真的要下床,连忙拉住他的手,骂道:
“你没必要蹚进这浑水!”
他回头,目光落在她手上,轻轻一翻,便将她给甩脱了。他笑道:
“小事一桩罢了。”
小事?兰青以色杀人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这样也叫小事?如果今天是两情相悦,她绝不会阻止,因为那就是傅临春的选择,但现在……
“哪儿有刀?给我一把,一块杀出去便是!”
傅临春哈哈一笑,神色微柔,站在床缘,挡去她任何下床的可能性。
他沉默地凝视她一会儿,看得她一头雾水,满面疑惑,他才慢吞吞直:
“你跟你十几岁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就是憔悴了些。”
细长的眼眸暴了。傅临春在她年少时曾注意过她?
他一时心不在焉,仿佛心神暂游天外,他道:
“我年少有一友,她年纪颇小,第一次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以为意,云家庄来来去去不少人,没想到后来她竟能忍受我棋艺。”唇畔扬起回忆的笑来。“她来时,我若在看书,也能察觉她的存在,这对我来说,真是意料之外。后来有一年,有恶徒上门,目标在我,我自恃功夫不弱,哪知仍是措手不及,我那时太过年轻,功力虽有一定火候,却过于自信,三枚银针都是针对她的死穴,我挡去两枚,第三枚有了偏差,射入她的孔海穴。”
她正揉着头的动作,停住。
“银针几乎全没,所幸,终究是取了出来。那一针只伤去她的记忆,已是万幸了。她失去记忆的那部分,正是我,大夫说,人脑千奇百怪,实在难以找出原因。我虽有遗憾,但也不会过痛,只要她过得好,那忘掉我也无妨。她身分特殊,为免恶徒伤人,最好两不相识,直到恶徒消失在这世间,也许到那时,她早已另建家庭,我俩依旧能愉快地以友相交,坐在那凉亭内继续下着未完的棋子。”
“……你朋友……是男是女?”她疑声问道。
傅临春笑得连眼都弯了。“自然是男的。”
她闻言,并未松口气,又听他道;
“如今,我内功较当年已有跃进,但一遇这种事,依旧不敢冒险。今朝?”
“什么?”她直觉紧绷。
“你道,这事了结后,咱俩会有发展的机会么?”
她一颤,接着哈哈一笑:“哥哥说哪儿的话呢,什么发展不发展的?我不就是你妹妹么?兄妹之间要说发展,自是发展兄妹感情了啊。”
“是么?”
她眼珠子转啊转的,就是不看他,直到门关上了,她才惊跳一下,脱口喊道:“别去!”
人已经不在了!
她跳下床,用力捶着那门。“王八蛋!连门怎么开都不告诉我!别去啊混蛋!”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他把她赶到非天打雷劈不可的好不好?发展?发展个娘咧!她这么低俗、这么垃圾,能配得上那么高雅的人吗?
以前她敢示爱,是因为不觉得自身有什么问题,她李今朝自信又快乐,活在今朝快乐得像只鸟儿,直到那一夜!
除夕夜,这只鸟坠地了!她才发现,原来有些人,是她永远也配不上的!
有人在敲着她的腿,她低头一看,看见大妞一直撞着她的腿,好像在说:同伴,同伴,我在这里!
她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蹲下来抱着大妞,骂道:
“混蛋,大妞你要讨厌我,我死皮赖脸也要叫你喜欢我,你跟我就是同一阶的嘛……他跟我又不是同一阶,他一定是瞧我不顺眼,想害我天打南劈……”抹抹泪,吸吸鼻子,全数擦在抗议的大妞身上。她寻思一阵,思起他说的故友。
真的还是假的?她摸着发痛的孔海穴。没那么巧吧?她完全不记得在十七岁前看过他,她只记得十五岁那年,有天她一觉醒来,舅舅他们全松了口气,骂她不该跟人拚酒过头,差点归西,她不大记得是跟谁拚的酒,一努力想就头痛欲裂,那几天脑袋像是塞满泡水的棉花,让她在街上走路都会莫名撞上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