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是没看见,他抱着小姐一脚踹开狱卒,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敢拦他。”糯米捋了捋头发,又说:“我总觉得这个排骨不像普通的百姓或江湖人,他身上那股子贵气,不像是流浪江湖的,倒像是……王公贵戚。”
土豆看了她一眼,沉思一会儿说道:“他既然救了小姐,应该不会是坏人,咱们先回九歌馆收拾东西,这京城怕是不能待了,等小姐一回来,咱们就离开。”
糯米拽着他的袖子,“我们这才来多久,你不是说要在京城给小姐找大夫吗?”
“现在这个状况,你觉得是小姐的病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土豆反问她。
糯米弱弱道:“都重要……”
“听我的,先离开,其他我们再做打算。”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去了邓琰府上,他到的时候,冷薇还在药房研究如何用刺客泡药酒。
柳九九窝在他怀里,碎碎念道:“排骨大哥,你说我这腿是不是得留下好大一块疲?”
“不会。”周凌恒安慰她,抱着她闯进药房。
一进去,刺鼻的药材味扑面而来,柳九九怔然打量这间药房,四周摆满草药架,正中摆着六只大水缸,里面泡着……大活人?水缸里东西黑漆漆一团,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就在她猜测冷大夫泡活人的意图时,水缸里突然跳起一条手指粗细的花蛇,吓得柳九九抱着周凌恒的脖颈,脸贴着他的胸口紧闭上眼。
他怎么就忘了冷薇药房素来惊悚?连忙抱着柳九九退出药房,杵在门口对里面捣药的冷薇说:“冷大夫,柳姑娘腿部被烫伤,劳烦你给她医治。”
“怎么又受伤?这姑娘是受伤体质?”里面传来“笃笃笃”的捣药声,冷薇的声音冷如冰霜,没有半点情绪,“抱进来。”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有些犹豫,生怕里面的东西再次吓到她。“这里面的东西……”
“进来吧,吓不死。”冷薇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铲铲,你闭上眼睛好了。”周凌恒跟她解释道:“这冷大夫是用毒……用药高手,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神医,没有她治不好的病,有她在,你的腿绝不会留疤。”
“那……好,为了腿,我不怕。”柳九九咬着嘴唇,故作坚强地道:“排骨大哥你抱我进去吧,我准备好了。”
只是她嘴上说着不怕,但周凌恒抱着她刚踏进去,她立刻将眼睛闭得死死地。
冷薇搁下手中药杵,抬手指着一旁的小榻,对周凌恒说:“把她放在上面。”
周凌恒轻手轻脚将柳九九放在榻上,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柔声安慰她,“没事,相信排骨大哥,一定会好的。”
“排骨大哥?”冷薇挽起袖子走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皇帝陛下,旋即又收起惊讶神色,依着陛下这性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做不出来?
冷薇看了看柳九九的伤口,用剪刀将她焦肉四周的衣服剪碎,说道:“哟,看这烙铁的印记,该不会是刑部大牢吧?柳姑娘你是做了什么,竟惹了刑部的人?”
柳九九咬牙切齿道:“都怪那个狗皇帝!”
冷薇闻言手一抖,差点没一剪刀戳进她皮肉里,“怎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若不是狗皇帝下令要什么宵禁,我也不会被抓。”柳九九一拳头砸在榻板上。
冷薇听见周凌恒咳了一声,顿时明白过来,替他解释道:“这宵禁是先皇下的,当今圣上不过是延续政令,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都怪他,狗皇帝,平民百姓为何不能在夜里出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夜里出门还能抢劫杀人不成?这个狗皇帝以后让我见着他,非得将他揍个鼻青脸肿不可。”柳九九愤然道。
冷薇起身取了一碗青色的药膏来,一边给她涂抹一边道:“唔,只怕下次你可不仅仅是挨烙铁了,是脖子要挨刀了。”
药膏盖住柳九九伤口,让她感觉到一阵清凉。她冷不防揉了揉自己脖子,吞了口唾沫,无奈道:“我真没用,怕疼又怕死,要是见到狗皇帝,说不定就吓得腿软了……”
“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铲铲你别妄自菲薄,你做菜的手艺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周凌恒安慰她道。
“做菜算个什么本事?排骨大哥,你看看冷大夫和邓少侠多能干,冷大夫医术高明,邓少侠功夫卓绝。”
柳九九话说得起劲儿,全然没发现伤口上覆盖的药膏迅速结块,冷薇将结块的药膏俐落一揭,她被烫焦的一层烂肉便随着药膏一起揭了下来,乍然一疼,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盯着自己伤口片刻,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层药膏不是镇痛,而是为了替她处理焦肉。
冷薇又另外给她上了一层黑色药膏,慢吞吞解释说:“涂抹我这药膏,疤痕还是会有的,但也不会太明显。”
柳九九点点头,又抬眼望着水缸里泡着的人,问道:“冷大夫……他们是什么人?”
冷薇神色闪烁,说道:“哦,他们是我的病人,天生瘫痪,我正想办法治疗他们。”
“那水缸里黑黑的一团是什么?”柳九九好奇又问。
“是五毒,蝎、蛇、蜂、蜮、蜈蚣。”冷薇脱口回答,被身后的周凌恒拿手指戳了戳,她话锋一转又道:“别看是毒,那个……有句话说得好,以毒攻毒嘛。”
周凌恒也道:“是啊,以毒攻毒,可怜这些人天生残疾,得被泡在这药罐之中。”
柳九九见他一脸悲戚,心头一软地安慰他,“排骨大哥,你人真好……相信冷大夫一定会把他们给治好的!
排骨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哪里哪里,心善的是冷大夫,是冷大夫在救治他们。”周凌恒谦虚道。
被泡在药缸里的刺客们虽不能说话,但都有知觉,听见三人对话,半死不活的刺客们欲哭无泪,纷纷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当刺客……
冷薇嘴角一抽,陛下倒是头一次夸她心善,平时陛下可不是这样的,总是“毒女、毒女”的叫她,也就是在柳九九面前才叫她一声“冷大夫”,搞得她好不自在。
比起歹毒,她哪里比得上周凌恒?她不过是想拿这些刺客来试毒,可陛下非得让她将这些刺客泡成药酒哪。
第七章 家仇得报(1)
柳九九暂时在邓府住下,冷薇会按时过来为她换药,每换一次药,她的伤口便如被烈火滚烧一般疼。而除了涂抹药膏之外,冷薇另外为她开了内服的方子,都说良药苦口,这药苦得差点让柳九九把胆汁儿吐出来。
周凌恒为了让柳九九喝药,拿了一把蜜饯哄她,“铲铲,乖,把药给喝了……”见她摇头不喝,他就跟无赖似的,用手指掰开她的嘴,硬将药灌入她嘴里。
柳九九被迫喝了一口药,苦得舌头发麻,她还未张嘴骂“死排骨”,周凌恒已经先她一步将一把蜜饯塞进她嘴里,甜丝丝的蜜饯在她舌尖化开,药似乎也没那般苦了。
周凌恒擦了擦粘糊糊的手,递给她一支榆木簪,“来,铲铲,帮我束发。”
他方才强迫自己喝药,这会儿又以命令的口吻让自己为他绾发,她心里当然不情愿。她坐在榻上,慧黠的眸子一转,接过他手中发簪,道:“排骨大哥你转过身去。”
周凌恒将木梳递给他,乖乖转过身,背对着她。
柳九九将他柔顺的头发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随后从自己头上取下发钗,开始给他盘发髻,俐落地盘了两个妙龄女子的双螺髻,从背后看,两坨发髻俏皮可爱,不知道正面如何。
她拍拍他的肩膀,“排骨大哥,你转身我看看。”
周凌恒转过身,他总觉得头上有些不对劲,好像她给他盘了两个发髻?“铲铲姑娘,你束的什么发?”
“就是寻常男子的发髻啊。”
柳九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倒让周凌恒心里有点发颤,他正要抬手摸一摸,柳九九却一巴掌将他的手打掉。
“别乱摸,摸乱了可不好。”
就在周凌恒纳闷之时,邓琰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他看见周凌恒顶着双螺髻,戴着女子发钗,就跟庙里的哪咤童子似的,不禁杵在门口顿了顿,随后实在忍不住,坐在门槛上捧腹大笑,笑得太过激动,一拳头砸在门上,硬生生将木门砸出一个窟窿。英俊爱美的笑面虎硬是被打扮成哪咤童子,这要是被其他人瞧见,这个笑面虎估计没脸见人了。
意识到不妙,周凌恒忙起身去照镜子,这一照,他扶着梳妆台,捂着胸口差点没吐血。
他一腔怒气没地儿撒,扭过头看了眼无辜的柳九九,想发火又狠不下心,索性转过身一脚将狂笑不止的邓琰给踹出去,重重将门关上。
他伸手拆掉发髻,坐到梳妆台前气哼哼道:“重新来。”
他生气的模样,在柳九九眼里就像吃不饱的大黑似的,眼睛里都是委屈。
感觉到排骨大哥生气了,柳九九也不敢再捉弄他,拿起榆木簪子替他将乌发盘好。
从镜中见自己一头乌发确实绾好了,周凌恒侧过身看着柳九九,蹙着眉头捏了一把她肉肉的脸,以表方才愤怒,“你可知道除了你,没人敢这般对我?”
“所以排骨大哥,其实你是邪教教主吧?”柳九九手撑着下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能将我从牢里带出来,还对邓少侠那么凶,你这么厉害,一定是邪教教主吧?”
“一派胡言,什么邪教教主。”周凌恒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不然……你就是武林盟主?”柳九九摇了摇脑袋,觉得不太可能,“看起来不像,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人,往往最为阴险狡诈,排骨大哥你这么好,不可能是武林盟主,是吧?”
“你再猜猜,猜对了,我送你一份大礼。”
猜对了,你就是朕的皇后。
猜不对,你迟早还是朕的皇后。
“难道……你是朝廷的人?你是当官的?”柳九九再猜。既然不是武林中有权有势的人,必然是朝廷的人。
“邓琰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周凌恒提醒她。
柳九九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周凌恒肩膀上,瞪大眼睛道:“排骨大哥,原来你是镇国将军府的人?那你岂不是间接帮狗皇帝做事?”她拽住他的胳膊,威胁他,“排骨大哥,你别出卖我啊,你要是出卖我……我……
我就在做糖醋排骨的时候,用刀割自己脖子!”
被她这么一威胁,周凌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莫名觉得疼。铲铲的这招威胁,可真够狠!
在冷薇的治疗下,没多久柳九九伤口便结痂,行走如常。
这日戌时过后,周凌恒换了夜行衣,另备了一套衣物给柳九九。
柳九九抱着夜行衣,问道:“排骨大哥,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带你去报仇。”周凌恒冲着她挑了挑眉毛,深不可测地说道。
“报仇?”柳九九看了眼自己的大腿,眼睛一亮,“你是要帮我的大腿报仇吗?”
“嗯。”周凌恒将她给推进屋内,催促她,“赶紧换衣服。”
大腿的伤口才刚好,柳九九依然记得狱卒拿烙铁烫在她皮肤上时皮开肉绽的“嘶嘶”声。她咬着牙愤愤然换好衣服,跟着周凌恒出了门。
到了丞相府外,她拉着周凌恒蹲下身,小声问他,“不是说去报仇吗?怎么跑来丞相府了?这狗丞相和狗皇帝一伙儿的,都不是好人。”
周凌恒握起指关节,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跟她解释说:“你都到了京城,怎么还看不清形势?这秦丞相跟你爹以前是死对头,他当然不希望有人去祭奠你爹,你夜里去将军府外烧纸钱,虽然犯了宵禁,但是按照大魏律法,顶多剪了你的头发,还犯不着对你施以酷刑。
那狱卒敢跳过律法直接对你用酷刑,可见是受了丞相的命令,当然,这秦丞相不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只当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百姓,否则你这小命可就不保了。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自然要来找秦丞相。”
“对,冤有头债有主,可是排骨大哥,这个冤大头也太大了,我招惹不起啊!”柳九九拍着胸脯,表示心虚。
“我让邓琰查过,今夜丞相府守卫减少了一半。”周凌恒塞给她一把菜刀,“报仇就要挑这个时候。”
柳九九还想再说什么,腰身忽地一紧,周凌恒已搂着她跳进了相府后院。
丞相府的守卫来回走动,柳九九蹲在一堆草后忐忑得根本不敢挪步子,周凌恒又抱着她跃上房顶,踩着一片片青砖碧瓦,带着她从后院来到前院,到秦丞相的外书房停下。
柳九九趴在房顶上,揭开一片青瓦往里头偷看,看见腆着大肚子的秦丞相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看见丞相容貌,她心头一怔,很眼熟,但她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凌恒从怀里掏出从冷薇那里要来的迷魂香,用火折子点燃,让香飘进去,直到秦丞相手中书卷落下,他伸手揽住柳九九的腰,带着她从窗户跳进屋内,来到书案边。
秦丞相并未失去意识,他打量这两个戴着面巾的黑衣人,想开口喊人,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一点力气也无。柳九九将手中菜刀挥得舞舞生风,以此壮壮气势。
“铲铲,过去,割了他的舌头。”周凌恒刻意让自己声音变粗,推了她一把。
柳九九举着菜刀一个踉跄跨出去,趴在书案上,望着秦丞相那双锐利的眸子,登时吓得双腿哆嗦。她扭过头,怯怯道:“排骨大哥,我下不了手……”
周凌恒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菜刀,指挥她,“你把他舌头扯出来,我来割。”
柳九九瞪着他,手还是哆嗦,“排骨大哥,太残忍了吧……”
“那天你可是毫不犹豫的想割我的舌头,怎么,换了个老头下不了手?”周凌恒语调变得沉重,“铲铲,他当年派人杀了柳将军府上三十几口人,他当时可没顾忌残不残忍。”
“排骨大哥……你说什么?”柳九九怔怔地望着他。
“就是这老头,派人杀了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他蹙着眉,语气认真,“铲铲,现在就是你报仇的机会,下手吧。”
柳九九哆嗦地从他手中接过菜刀,见他扯出秦丞相的舌头,她握着菜刀,举起来又放下,到底没有那个勇气,最后她手撑著书案,头摇成了波浪鼓,“不行、不行,我不敢。”
周凌恒从她手中拿过菜刀,说道:“那我来了啊?”还不等她回答,便有人前来叩门。
门外的人叩了半晌门,见里面没动静,问道:“相爷,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