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微微抽搐,低头喝药。
那天后,他开始相信缘分了,本只是一时兴起想去看看两人当年初遇的地方,却不意在半路看到望月沉吟的她,旁观多时最终忍不住开口搭讪。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明阳柳抬头就看到他脸上挂着淡淡的温柔笑意,目光似乎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幸福的笑容?
对,就是幸福,他的笑让她心头隐隐泛起了酸味。他是想到谁了?
“今天的药不是特别苦。”她故作闲聊的开了口,拉回他飘远的思绪。
“是吗?”他微微一笑,“不苦不是很好吗?”
她顿了顿,又问:“这里离边关还有多远?”
“怎么会问起这个?”殷武杰从桌边移到床畔,在她的身边坐下。
“没什么,突然想到就问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赶了一天路,你一定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看他一眼,不说是吧?那她不问就是。“嗯。”
他似乎略显诧讶,“你这样不问不理人的态度,还真有些让我伤心呢。”
“是吗?”她依旧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不相信你没看出什么不对。”
“所以我就说男人很难伺候。”她叹气。“明明不希望别人插手过问的事,女人如果识相点装作不知道,他反过来要说女人不在意他、不担心他。”话到最后,柳眉上挑,凤目狠狠一瞪。
“那你现在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其实很在意他,很担心他吗?”他笑得犹如偷腥成功的猫。
嗄……被他设计了,羞恼之际她只能恨恨地转开脸去。
“好好睡吧。”
“你……”迟疑了一下,她咬了咬唇,“也小心。”说完就翻身面朝床内。
殷武杰怔了一下,慢慢笑开了眼。
“我会小心,你安心休息。”
“不要一直在我的药里做手脚,我不喜欢。”
本来已经走到门边的人闻言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面壁而卧的身影。
她竟然一直是知道的?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每次喝药都喝得那么慢了。”
“我只是对安神药物较为敏感罢了。”
于是,殷武杰只能对自己说,这世界上古怪的事情本来就多,而他这性子古怪的未婚妻,有古怪的习性更是半点不足奇。
他转身离开房间,仔细带上房门。站在廊上左右看了看,他轻松的神情微敛,迈步朝廊底最后一间客房而去。
几个做普通商旅打扮的汉子一字排开跪在地上。
“参见将军。”
“都起来吧。”
“谢将军。”
“你们怎么会来?”
“军中得到密报,敌军知晓将军正回营途中,派出杀手暗中寻找机会行黥,赵副将担心将军有失,派属下等前来接应。”
“在我朝境内他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而且我也不是独自回营,你们太过杞人忧天了。”
“和您结伴而行的夫人只是弱质女流,事到临头并不能帮上将军什么忙。”
“我说的不是她。”
几人面面相觑,不是夫人,那将军是指谁?
挥挥手,殷武杰打断他们的猜测,“这个你们毋需知道,现在你们多些人来多点照应也好,若密报无误,只怕离边关越近,对方也会越来越不择手段,众人还是小心为上。”
“属下们晓得。”
朝窗外看了看,他嘴角微扬,意有所指地道:“今晚怕会是个不眠之夜啊。”
“属下等不会让将军失望。”
“我一直非常相信你们。”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道:“属下等恭喜将军新婚之喜。”
他挥了挥手,“好了,把这些虚礼收起来,我请你们下去喝酒。”
“将军不陪夫人吗?”
殷武杰哈哈一笑,用力在那人肩上一拍,“小子,别看她娇娇弱弱的,普通人还真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听将军这么讲,所有人都不禁露出好奇的表情。
“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走吧,下楼喝酒。”
“夫人独自在楼上没事吗?”有人还是不太放心。
“有人会照应她,我相信那人绝不会让她有丝毫闪失。”
听将军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他下楼喝酒去。
一下楼就发现比用晚膳时明显增多的客人,大家心中有数。
两拨人各为其主,无所谓是非恩怨,本来各自围桌喝酒,但随着一只酒杯落地,而在刹那间剑拔弩张、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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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看着尚留余温的被褥,而佳人却已无踪,殷武杰怒了。
“将军,你不是说有人护着夫人吗?”看到他俊颜铁青,双眼喷火,一名手下捂着受伤的左臂出声提醒。
“即使这样,她被人掳走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个人呢?”
“应该追上去了。”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汹汹燃烧的火焰,“我想一旦追踪到对方,他会传讯回来的。”
“那人可靠吗?”
“没有人比他更可靠了。”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神捕,突然销声匿迹,原来是因为感恩明学海的救命之恩,兼之对官场黑暗失望,于是甘愿委身做了明府管家。
“那将军便不要太过忧心了。”
“是呀,我不应该忧心的。”可是,却身不由己,整颗心都因为明阳柳的失踪而揪成一团,又懊悔不已,如果不是他私心想与她独处培养感情,她不会逢此变故。
“夫人一介女流,想来他们不致过于为难她。”
听到这句话,从发现人失踪就一直阴沉着脸的殷武杰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她不为难人就好了。”
几个手下面面相觎,他们越来越对这个准将军夫人好奇了。
被人挟持在夜风中狂奔的明阳柳,颠得她胸闷反胃,难以自制,一不小心就吐了那个不幸的掳人者一身。
不过,黑衣人按捺下嫌恶不满,急着趁夜赶路,直至东方渐渐发白,他才渐渐缓下了脚步。
明阳柳听到流水的声音,随即自己便被粗鲁的抛下,只见他往小溪走去。
她被身下的沙石磕得忍不住呲了下牙,这人怎么这么对待美女的?
正在她努力腹诽的时候,那人走了回来。
黑衣人看到她正蹙着眉头瞪他,讶异的发现她一没有惶恐,二没有悲伤,三没有好奇,那双黑如墨、亮如星的美丽大眼睛里只有愤怒,燃烧着熊熊火焰,仿佛想在他的身上穿个洞。
“我不是货物,随你想扔便扔,我是人,会痛。”不幸被掳,她必须争取人质应有的待遇,否则以她现在带病的身子,搞不好一不小心就在这边塞之地香消玉殡。
以一个被挟持的人来说,她也未免过于大胆,不害怕不慌乱,还有闲情跟他探讨人质的待遇问题。
她是有是有所凭恃才如此镇定?黑衣人忍不住冷冷提醒,“这里离客栈很远,而追踪的人也被我们的人引开了。”
“谢谢告知。”身下的石头磕得她难受,但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你看起来并没有很失望?”
“错了,”她对他呲了下牙,“我是失望到没表情而已。”
“看来你是真的很失望了。”黑衣人眼中露出笑意,考虑了会后决定解开她的穴道。
等到手脚的血液活络,明阳柳起身,泄愤似的用力拍打身上的沙尘。
她没有洁癖,她是在不爽,她虽还不清楚黑衣人的来历与挟持她的来龙去脉,但她敢肯定,自己是莫名其妙被人带衰的。
“你不担心你丈夫吗?”
“嗯?”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首先,我没有丈夫;其次,如果你们可以很轻易的解决掉殷武杰,就不会打我的主意。”
黑衣人愣了下,他真的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这么明显的事,笨蛋才会看不出来。”
原本打算称赞她的黑衣人马上消声,如果说了,岂不是承认自己是个笨蛋?
“我不管接下来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总之我要坐车。”
黑衣人哭笑不得,“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谈条件吗?”
“如果你认为我没有这个价值,又何必掳了我来?”
“马车太过招摇了。”愣了片刻后,他找到反驳的理由。
“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常人不可能想到你们掳了人还敢大摇大摆的走官道、坐马车,这样反而更安全不是吗?”
黑衣人傻眼地看着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呀?居然给挟持绑架她的人提供计谋。
无言反对,只好照做。
第7章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一轮红日正冉冉自地平线上升起。
晨曦落在一身戎装的男人身上,换下儒服,殷武杰整个人少了柔软而多了冷硬肃杀之气,此际散发一种傲然与睥睨的气势。
眺望远处的双眸中闪过担忧与日夜悬挂的思念。
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线索。
还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没忘她病体未愈,会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吗……他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会承受不了。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将军,夫人有消息了!”
本如雕像一般站立在城头的他霍然转身,“人在哪里?”
“将军请看。”
接过手下递来的纸条,上头的字迹立即印入眼帘——
人平安,勿念。
简简单单的五字,却平复了他悬宕半月之久的心。他相信齐伯。
“将军,既然夫人平安,我们便安心等对方开出条件。”
他轻轻点头,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肃杀之色。在战场上虽然不择手段,但这般小人行径他仍是十分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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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掩映之间,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
一名身着美丽彩服的少女婆娑而舞,像灵动的彩蝶飞旋在绿地之上。
阳光,美人,静谧的湖水,如此一幅唯美的画面,看得人心旷神恰。
在距离起舞少女不远处一张精美毡毯上,一位紫衣女子慵懒地托腮趴在摆满水果茶点的矮几上。
若说舞动的少女是跳动的精灵,她便是林中的仙女,娇美艳丽、脱俗出尘。
“你觉得她像一个人质吗?”暗处监视的兵士甲困惑的问身边的同僚。
“不像。”兵士乙毫不犹豫的回答。
做为一个人质,明阳柳明显不称职。
她不像人质,或者该说,她根本没有一丁点人质的自觉,颐指气使的,把自己当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专司享乐的千金女。
而他们的王爷兼将军,也令人傻眼的任她予取予求,从不说个“不”字。
不过话说回来,面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美丽动人的佳人,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心软,舍得伤害她?当然是尽力满足她了。
明阳柳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双秋波尽掩,她似乎有些困盹,随意的向后靠在铺着厚厚皮毛的座椅中。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就看谁先沉得住气,而她已经有些心浮气躁,力不从心。
孤身沦落异乡,纵使挟持她来的人待她如上宾,极力取悦她,但终也是形单影只,心中孤寂。
这些日子,她思绪纷乱,想的最多的竟是——殷武杰。
敌方不主动提他,她自然更不能提,只是心中难免渐生怨念,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他这边关守将是在干什么?就算被掳的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也不该毫无动静才是。
当然,她也不敢奢望他会怒发冲冠为红颜,如果真是那样,她头一个看不起他,一个莽撞的统帅也不怎么可靠。
思绪转动之间,突然察觉到一股异样感,她暗自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
“气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是不是又该换个大夫了呢?”
是抓她来的庆国平源王丘凤诚。她没有睁眼,因为她感觉到他正俯身看自己,距离越来越近……
“本王相信你没睡着,为什么不睁眼?”声音带了笑意。
她仍是闭着眼道:“满足王爷的变态虚荣心吗?”
“变态虚荣心?”音调微扬。
“王爷喜欢事事掌握。”她发出一声微叹,“而我这人最讨厌的便是顺着别的人意愿走。”
“但我听说你是奉旨抛绣球,你也没反抗啊。”
“如果没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话的当一个人质?”
“难道这便是你的反抗?”
“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丘凤诚沉默了一下,而后大笑,“好个顺势而为。”这样聪慧自信的女子却被人捷足先登,而那个人偏偏是他年少时便成为宿敌的人。
“王爷这么弯腰讲话不累吗?”距离近到他说话时的呼息都喷到她的脸上,真是让人心恼不悦。
“甘之如饴。” “哦,我本以为战争可以不择手段,但三军统帅不能失格,没想到原来……”叹息加重,“王爷您的人品失格至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纵是有心反抗,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因她的话而眉峰攒起,面色不佳的直起身子。
明阳柳在他站直的瞬间睁开了眼。
眼前男子的相貌少了殷武杰的秀美,却多了几分边塞民族的英武粗犷之气,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而她似乎更爱“美”一些,还是殷武杰的模样让她满意得多。
躺在椅中与人对话,气势便矮了一大截,于是她站了起来,但在起身的刹身子摇晃了一下。
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
“怪了,你的病为何起色缓慢?”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而她虚弱的身体似乎距康复遥遥无期,即使病容可以用困脂水粉掩饰,她眉宇间隐约的困盹疲累却让人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也知道她自来到此地便一直在强撑,即使身体再怎么不适仍是强打起精神与他对峙周旋,更加消耗她的元气。
她确实不喜欢被动的接受别人安排,她怕一旦自己倒下便只能任人摆布,所以尽管吃力,她却绝不轻言放弃。
与人斗,失败,虽败无怨。
因病无力与人争,由人摆布,绝不甘愿。
“山高永远,离乡背井,孤身流落异国的人,思乡情切,自然郁结于心。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难道王爷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明阳柳云淡风轻地说着,似乎在说旁人的事。
丘凤诚脸色微变,他见到她脸上浮出薄汗,他伸手去摸她的额,触手的细粉感令他表情更难看了,“你究竟擦了多少水粉?”
“哦,王爷竟然对女人家的玩意有兴……”一句话还未说完,她感到一阵晕眩,人便软倒下去。
“明阳柳——”他惊惧急呼,因手下过烫的温度而吃惊,她都烧到了这种程度,为什么还要这样的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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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如纸的面色,失去血色的双唇,没有呓语,没有痛苦的呻吟,明阳柳只是紧蹙着眉峰,即使在昏迷之中,她依旧如此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