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表哥,阿温很好,你别呆子呆子的喊他。”她哼了声,有些不快了。“别总瞧他不顺眼,阿温又没得罪你。”
何勇几乎想喷血三升,晕死过去。
他可爱的小表妹豆豆,小时候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最最崇拜他会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贝的小豆豆,现在竟然为了个臭男人——还是脸皮漂亮得比姑娘家还可耻的小白脸、酸书生,对他吹鼻子瞪眼睛的?
“你!你这家伙跟老子出来!”何勇火大了,豁出去地用蛮力把佘温硬生生给架了出去。
“勇表哥——”项豆娘一跺脚,急了。
“豆娘不要紧,我不会有事儿的。”佘温被拖走前还不忘柔声安抚,却又被何勇猛勒脖子,只得随之踉跄而去。
“勇表哥,你敢碰掉他一根寒毛,我就跟你没完!”
何勇颈后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大冷颤。
何勇拖着佘温往鱼塘方向,浑身怒气冲冲,却也没因此便失控地一脚把他踢进池子里“灭口”。
“说,是怎么拐我家豆豆的!”何勇终于松手,叉腰凶巴巴得活像头被激怒的熊。
照理说,清瘦文弱的佘温应该觉得一身骨头都快被这雄壮粗勇的汉子箍得快散架的,可事实上他却上上下下完好无缺,连刚刚被勒的脖子都不觉有什么异样。
“表哥……”他清了清喉咙,欠身作礼,正要开口。
“打住!”何勇脸黑如锅底,凶巴巴地道:“我们是情敌!情敌!你别同我攀亲带戚,豆豆表妹以后是要嫁给我的!”
佘温眸底冰冷厉光一闪,何勇没来由地吞了口口水。
“喔?”他淡应一声,原是清贵俊雅的气质在这一瞬竟是莫名地令人畏惧,何勇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别以为装深沉,我、我就会怕你……”何勇脸色有些泛白,仍是硬着头皮低吼道:“我喜欢豆豆很久了!”
“我知道,你也爱护她。”他眉抬也未抬,沉静中自有风雷隐隐。“也因这个缘故,所以我不会对你如何。”
“你——你想怎样?”不对,问错了。“你、你以为你能对我怎样?”
“不知道。”他微微一笑,“但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想知道……我究竟能对你怎样?”
何勇越听越是寒毛直竖,却是怎么也不甘心自己居然被个小白脸给恫吓住了。
“你究竟是谁?到无崖村做什么?为什么出现在我豆豆表妹身边?”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佘温悠然地浅笑,闲适地负着手,静静地注视着何勇。
何勇怔呆半晌,随即恼羞成怒的嚷嚷:“谁在同你说那个?照顾豆豆是光耍嘴皮子就办得到的吗?瞧你这身板这手脚,你能上山打猎下田耕种、能挣来银子给豆豆过好日子吗?”
佘温心下一紧,噙笑的脸色变得深沉。“或许单纯以农夫身手而言,我永远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但我会以我所长,让豆娘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
“嗤!看你身无长物,穿的还是我表姨父的旧衣衫……”何勇上下打量他,鄙夷地道:“我敢打赌你还是赖住在我表姨父的宅子里吧?连个遮头片瓦都没有,还靠个女人养你,你也好意思说要娶我家豆豆表妹?”
何勇的话极不客气,却也恰恰好戳中佘温这些日子来暗暗思虑良久的痛处,他的脸色一僵,负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
他想让豆娘和老爷子过上好日子,他一直不断苦苦思索想记起自己真正的身分,他隐约有预感,自己绝不仅仅只是个落魄名门子弟,他实际上拥有着连自己也不能忽视的庞大力量……但,那究竟是什么?他又究竟是谁?
究竟,几时才能重拾本来面目?
可在此之前,他拿什么给豆娘幸福?到底能拿什么教豆娘过上那等不愁吃穿、安然喜乐的日子?
“我会做到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将胸口满满的自责恼厌和痛楚抑下,正色道:“现在,是我的错,确实是我教人轻视也失望了,但很快的,我定然能做到令所有人安心将豆娘交托到我的手上,请表哥拭目以待,我绝对能照顾、保护好豆娘的。”
何勇想嗤之以鼻,想轻蔑地数落他只会空口说白话,可是不知怎的,讥笑的目光在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神时,所有的嘲弄和怀疑登时消失……
这男人是来真的。
何勇冷汗直冒,开始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胜券在握了。
第5章(1)
深夜,星子闪闪。
项豆娘坐在院子里乘凉,手中的蒲扇摇来掮去地网罗了丝丝清凉晚风,入夏的暑气也消散了大半。
“阿温,你前两天到底跟表哥聊了什么?后来我瞧他那天回家前盯着你的表情很是古怪啊!”
而且表哥临去还咬牙对她咕哝了句:“你等着看!”
看?要看什么?
坐在另一张竹椅上,正替她剥新摘菱角的佘温闻言一笑,“没什么,只是聊点男人间的闲话罢了。”
“只有这样吗?”她享受着他剥好递来的甜脆爽口菱角,小脸若有所思。“可为什么连你这几日也不大对劲?”
他剥菱角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傻豆娘,你多心了。”
“你们两个……该不会拿我做什么赌注或彩头之类的吧?”她敏锐地瞅了他一眼。
他险些被菱角的尖头刺着手,忙抬头笑道:“我同表哥都是大人了,如何还会做那等幼稚如小儿的事来?”
“那可难说,就没见我身边有哪个男人脑子灵光过的。”她忍不住嘀咕,“不是浑,就是傻……”
“咳咳咳……”他一时岔了气。
“你还好吧?”
“没事,咳,很好。”他苦笑连连,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起来。“你……以前和那个表哥很亲近吗?”
“对呀。”她笑嘻嘻地看着他垮了下来的脸色。
“那你,嗯……”佘温觉得浑身别扭,喉咙发痒,好似连话也说不全了。“咳咳,以前有想过,呃,就是,亲上加亲这种事吗?”
“我想想啊。”她沉吟了一下,随即颇为正经地道:“有哇,差不多是六、七岁的时候吧。”
他一张俊脸登时全青了。
“你怎么看起来很紧张,而且心情不大好呀?”她笑问道。
“哼。”刚刚还口口声声自己绝不幼稚的男人,立刻就幼稚了起来,鼓起脸撇向旁处,就是不看她小没良心的呵呵笑眼。
“还哼咧。”项豆娘噗哇地哈哈笑了,就差没把满嘴的菱角屑喷得到处都是。
“哎哟!你怎么那么可爱?随便逗一下就变得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还嘟嘴,哈哈哈哈!真是可爱死人了。”
“真有那么好笑吗?”他眼角抽搐,暗暗磨起牙。
“哈哈哈哈……一咪咪啦……”她笑得泪花狂冒,最后还是在接触到他备感受伤的脆弱小眼神时,这才发觉应该自制一点,别真把自家俊俏可欺的未来夫君给气跑了。“那个……嗯咳,刚刚跟你说笑的,勇表哥就真的只是表哥而已,而且我爹和他爹从以前就不对头,两人见着了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以前我娘和表姨母就没少劝架过。”
“长辈不和是一回事,可是我见你同你勇表哥感情倒挺好的。”佘温醋意浓浓地道。
“行了,这么大醋味儿,方圆五百里都闻见了。”她眼儿亮闪闪地瞅着他,闲闲地道:“我要想跟勇表哥青梅竹马永结同心,早八百年在我娘肚子里时就给订下了,还用得着晾到今年大龄十八落到你手里吗?”
“真的?”他猛地抬起头来,一扫方才的怨夫憋屈样,俊美的脸上堆满傻笑。
“真的?真的?”
“我骗你做甚?”她被他逗笑了,随即小声咕哝,“骗你这呆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佘温不知自己再度荣登呆子卫冕者宝座,兀自欢天喜地得激动难言,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那、那我就安息,不,是安心,哎,真好,太好了。”
项豆娘默默转过头去,却抑不住肩头可疑地抖动。
他满心满怀尽是浓浓的喜悦,颠来倒去欢喜了好半天,可再一想到这两日的苦恼困扰,那粗壮结实、显是打得了猎又耕得了田的“勇表哥”对他质疑的种种言词,刹那间满满的欣喜就像被泼了盆冷水似的消失了,心口一紧,蓦地了攒紧拳头。
在那瞬间,佘温心头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好男儿岂能坐等机缘?既是心念已定,就该奋不顾身、当为即为!
第二日一早,佘温悄悄地喂完了猪饲过了鸡,将前庭后院收拾了一遍,又净过手到灶房熬好了一锅老米粥后,便留下一纸留言出了无崖村。
来到镇上,清俊秀美、玉树临风的佘温慢步大街上,浑然不知道自己惹来了过往路人不分男女老幼的连连侧目,满脸惊艳着迷。
他只觉背后隐约有什么刺刺毛毛的,好似被什么给盯上,但因心下一意想谋份好差事,也分不出心神思虑其它,便当一切是自己头次单独入镇,过于忐忑紧张的缘故。
佘温负着手经过一处雅致茶楼,突地,眼角余光像是瞥着了什么,他脚步一顿,忙匆匆踏转回去,睁大眼看着贴在门墙上,那张写着“招聘琴师”四个大字的红纸。
琴师?他眼睛一亮。
不到半盏茶辰光后,当佘温修长身影再踏出这间清泉茶楼时,就多了个专属首席琴师的身分。
文雅的老掌柜甚至亲自送出门来,一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殷勤切切叮咛道:“还请佘先生明日务必早些前来,什么都不需要带,老夫自会命人备妥适合先生清雅气质的衣带鞋袜,还有还有,上好的琴也会由楼里准备好……先生请务必要来啊!”
“得蒙掌柜不弃聘为琴师,温至感甚谢,铭刻五内。”佘温嘴角含笑,谦冲地朝他欠身。“且君子一诺,自当遵行一致,在下明日必来。掌柜还请留步,不必相送。”
“是是是,先生行止高洁,自是有信之人,是老夫多心失礼了。”老掌柜就怕这天上掉下来谪仙般的好琴师转眼不见,面上堆欢,脑子里已经飞快打起算盘,预想着仙人一出场,茶楼客人爆满的空前盛况。“啊,不知先生家住何处,可要老夫命人备车送您一程?”
“多谢掌柜,实是还有旁事待办,不敢有劳车马。”他微微一笑,拱手为辞。
“温告辞了。”
“先生慢走。”老掌柜又是一阵躬身作礼,笑得合不拢嘴。
镇上几时能见过这般“色艺双全”的天仙人物?待明日茶楼,琴声一出,还怕不宾客满座、财源滚滚来呀?!
终于找着了差事,又是自己拿手的,谈妥的薪俸价码又不错,佘温在回无崖村的路上,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端,秀洁俊雅的脸庞再止不住地喜色满满、笑意飞扬。
他打听过了,单凭这一个月三两银子,据说就能买上两百斤的上好大米、一头勇壮耕牛、五头肥滋滋的大猪……豆娘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豆娘,我回来了!”远远一见到村口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回来啦?”
“是我回——嘶——”一把镰刀亮闪闪地出现在鼻端,佘温春风满面的笑脸瞬间一僵,倒抽了口凉气,脑中空白了一瞬,最后只能眨巴着无辜纯良的眼睛,弱弱地曝嚅,“有、有话好说,你、你要不要先、放下屠刀?”
“什么?”项豆娘疑惑地看了看手上的镰刀,这才哦了一声随手朝地上一插,拍了拍刚刚除草沾得满掌的尘土。“你怎么去镇上那么久?午时的饭点都过了,不过我帮你留了两个咸菜包子……啊,有没有被我爹偷嗑掉就不知道了——”
“豆娘。”他深情款款地唤了一声。
“干、干嘛啦?”她被叫得一个哆嗦,蜜色小脸掠过少见的局促。
“我找到差事了。”
“什么?”她睁大眼。
“自明日起我就有份正当的差事,以后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养活你和老爷子了。”他双眼明亮清澈,洋溢着浓浓喜悦之色。
“……”她一时哑然,半晌后,舔唇喃喃道:“你、你字条留真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干活干到怕了,想去镇上放风透透气……”
他的笑容卡住,心口一个揪痛,眼神严肃的看着她道:“大丈夫言出必行,说什么便是什么,怎么豆娘以为我是那虚言妄语,不能吃苦又只图一己快活的自私人吗?”
“呃……”他突然变身的冷峻强势气息,令她没来由惊悸了下,朝后瑟缩了下,呐呐道:“我不……”
她退缩的动作看在他眼底分外刺痛,他眼神一黯,周身锐利寒气又如来时般消逝得飞快不见,代之而起的是她熟悉的无辜和落寞,声音低哑微颤地问:“你怕我?”
“我……我……”见着他眼底那抹受伤之色,项豆娘心下微微绞拧,一时慌得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他才好。
“豆娘,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依靠?”他忧伤地看着她。“我承认农务不行,笨手笨脚,每每给你添乱……为这样,你就不愿信我了吗?”
“我不是……”糟了,这呆子莫不是又开始钻牛角尖出不来了?
“……然教你置疑,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的错。”佘温闭了闭眼,神情里的哀伤更甚了,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何勇强壮如牛的体魄、利落灵活的身手……
明知不该这般攀比,明知豆娘并非是个看人高低便会意志不坚的寻常女子,然而在不安面前,饶是心思至纯至韧如他,也再难抑胸口那阵阵陌生而翻搅的闷痛。
原来,他如此害怕她觉得他没用。
他怕,她会不要他。
就在他心如刀绞、神思恍惚的当儿,一双先是迟疑而后坚定的温软小手环住他的腰背,佘温蓦地一震,刹那间整个人都懵了!
那温暖,那柔软……是……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心跳如擂鼓,面红唇干,一下子惊喜一下子慌乱,迷茫忐忑辗转难抑。
“傻子。”埋首在他胸口的小姑娘闷闷地咕哝,懊恼里有着羞涩难禁。“没见过比你更傻的呆子,要是怕你,不信你……干嘛蹲在村口假装割草的等你?都快给日头晒化了你还没瞧见?”
他原本掉落谷底的心瞬间又飞上云霄,惊喜万分得又开始结巴了,“你……原来……等我?等很久了吗?”
“呃,还、还好啦!”她的脸滚烫得飞红,随即想起这还在光天化日下的村口呢,要教路过的村民看见可就更加流言满天飞了,她随即推开他,眼儿发虚地飘往旁处。“你,咳,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