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蕈?翟爷从何处得到这东西?”她提问的同时,看见韩墨楼脸上那难以启齿的表情,不觉一顿,“这该不会是翟爷自顾家商队打劫来的?”
他轻轻点头,“正是。”
“翟爷也在追查忘忧香?他如何得知这是可疑之物?”她困惑地问。
“他的大人季墨秋,曾经差点被忘忧香夺去性命。”他说。
她闻言一震,无法置信,“墨秋姊姊怎么可能碰毒?”
“她没有碰毒,是被人用毒香控制,”他道:“忘忧香不只是那些富家公子哥或青楼姑娘们的助兴之物,更是人牙用以控制孤儿的毒药。”
闻言,顾秋心头震撼,不须韩墨楼详加解释说明,她已知道这是桩什么样的犯行了。
“人牙用幻蕈控制那些无父无母、就算消失在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追问关心的孩子,是吗?”她微微颤抖。
“是的,”韩墨楼沉重地回答,“那些孩子被按等级分类,上等的便放到青楼接客,下等的则是带至暗娼馆供人狎戏,男女皆有,若有不从便喂重药控制,待他们不堪使用、毫无利用价值时,就将他们杀害或是丢到深山野岭自生自灭。”
“老天……”顾秋心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捂着自己几乎要哭出声的嘴巴,“墨秋姊姊她……”
“翟夫人跟其胞姊是西北孤雏,被人牙诱骗送进青楼,她的胞姊为了保护她,牺牲自己的身体及生命,才保全了她……”韩墨楼伸出手,温柔地揩着她脸上悲伤的泪水,“她在荒地里被翟爷所救,因毒物已侵入脏腑,险些没了性命,幸得流水娘娘护佑,这才保住了性命……”
她微顿,“流水娘娘?”
“她在命危之时,翟爷梦见流水娘娘要他去求取符汤,服下符汤之后,她才捡回一条命。”他温柔笑睇着她,“你跟她,都是流水娘娘所救。”
“那些人牙实在太残忍恶毒了,居然对无辜的孩子下毒……”她咬牙切齿,“墨楼,你一定要把这些恶人揪出来!”
“放心,我一定会的。”韩墨楼目光沉静,有着誓不罢休的决心。
“我爹爱财,殊不知此举却害了自己的亲儿,要是他知道顾家运送的是毒物,一定悔不当初。”说起这事,她脸上有着愠色。
“你爹绝过不知道顾家运送的是什么,否则你兄长也不会沾染此物。”韩墨楼神色黑沉,“翟爷也正在追查此事,已经查到位于巴山城的黑水牙行。”
“那刘姓客商不就从巴山来的?”
“没错,但牙行掌柜至今仍身分不明,也未有证据证明你爹跟他们有直接的接触或往来。”
听着,顾秋心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若我爹跟黑水牙行并无直接往来,那在他们之中必定有座桥梁。”
韩墨楼顿时露出笑容,用一种宠溺、崇拜、欣赏的眼神看着她,“你果然很聪明。”
“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吗?”她不以为意。
他眉心一皱,苦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愚钝了。”
“你哪里愚钝了?”她促狭一笑,“你慧眼识英雄地娶了我,真是绝顶聪明。”
听她明着夸他,又暗着捧自己,他忍俊不禁地又笑了。
“聪明绝顶的你,可知道这座桥梁是何方神圣?”她回。
他眼中闪一过抹怅然及无奈,“未有实证,我不愿妄言,眼下我得先证实此物确实是忘忧香的原料。”
她微怔,“你跟翟爷都没取到忘忧香?”
他摇头,“那些流通的管道都非常隐密,看来没有熟客牵线,是很难取得的。”
顾秋心沉吟须臾,眼中精光一闪,“我有管道!”
韩墨楼睇着她,“你是说?”
“这事包在我身上。”她拍拍胸脯,“我会弄到忘忧香的。”
韩墨楼相信她可以,但欣喜之余,还是不忘提醒,“小心,别打草惊蛇。”
“我办事,你放心。”她自信爆棚地说。
看着她那可人讨喜的脱庞,韩墨楼眸底爱意满溢。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洗漱沐浴吧,没几个时辰可睡了,我先回房去歇了。”
“嗯。”他点头,两只眼睛还舍不得自她身上离开,默默的目送转身离去的她。
走到书房门口,顾秋心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正要开口询问,她已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走回到他面前。
韩墨楼疑惑地看着她,而她正巧抬头以娇羞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不必担心你在我心中没有位置……”她羞涩地说。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紧,霎时屏住了呼吸。
突然,顾秋心伸出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拉的同时,也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记,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转身,像彩蝶般翩翩飞走。
好一会儿,韩墨楼才回过神来,苦笑出声,“好你个猫崽子,你叫我今晚如何能睡?”
顾府花厅里,赵氏正款待着回娘家探望她的顾秋心。
顾秋心如今在那些商会的贵夫人圈里占有一席之地,已非昔日可比,赵氏从前瞧不起她,如今可得把她奉为座上宾。
那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摆满了各色小点糕饼,应有尽有。
顾秋心、赵氏、李君及顾秋桐围坐在桌旁,顾府的仆婢殷勤小心的侍侯着,不敢怠慢。
这一切看在马嬷嬷跟小节眼里,真是感触良多。
往昔,顾秋心在顾府里没有半点地位,那些在赵氏身边打转的仆婢也没人把她当回事,可如今……
她们得说,主子真是不简单,自黑风寨历劫归来后,她就如获新生,见了谁都不惧不畏、机智果敢。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让众人刮目相看。
四人聊了一个时辰有余,突然赵氏露出不适的神情,偷偷的按着肚子。
“母亲怎么了?”坐在旁边的顾秋心一脸关心地问道。
“肚子突然有点……”赵氏皱起眉头,羞于启齿。
顾秋心了然地看了赵氏跟前的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颔首,立刻拉着旁边的丫鬟添香一起扶起赵氏。
赵氏表情尴尬,没多说什么便在李嬷嬷跟添香的搀扶下步出花厅。
她们前脚一走,顾秋心立刻起身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嫂嫂、妹妹,咱们去花园走走吧!”
顾秋心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离开花厅,便是为了避开那些在赵氏身边打转的仆婢随从。有赵氏身边的那些人在,她是绝对无法跟李香君单独说上话的,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赵氏弄走。
其实早在她们开始品茗吃茶点之初,她便趁着紧贴赵氏身侧、主动为赵氏斟茶之际,偷偷在赵氏的茶盏里下了泻药。
赵氏还因着她如此体贴孝顺,笑得阖不拢嘴。
“嫂嫂。”她一手一个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咱们过去那边瞧瞧。”不等她们反应,她便将两人往墙边的花丛处带。
这会儿,李香君也察觉有异了。
“秋心,”她低声地问:“怎么了?”
顾秋心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嫂嫂,我要你帮我拿大哥的忘忧香,不用多,一点就好。”
闻言,李香君愣住了,“什……为什么突然……”
“嫂嫂,”她目光严肃地直视着李香君,“你也知道那忘忧香不是寻常之物吧?”
李香君秀丽的脸庞顿时蒙上一层忧郁,眼睑一垂,不说话了。
“嫂嫂,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只是想告诉你……忘忧香是毒药,不只正在毁灭大哥,也已经毁灭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此话一出,李香君跟顾秋桐都是一震,瞪大了眼睛。
“秋桐,”顾秋心慎重提醒顾秋桐,“你现在听到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顾秋桐用力地点点头,“姊姊放心。”
顾秋心眸光一凝,再次注视着李香君,“嫂嫂,你是最亲近大哥的人,他的变化你比谁都清楚。”
李香君听着,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墨楼查到一种名为幻蕈的境外蕈类,怀疑有人将它制为毒香毒粉,不只卖给那些不知情的富豪仕绅助兴寻欢,还用来控制西北孤雏,并他们卖至青楼娼馆。”
李香君跟顾秋桐听到这里都露出惊愕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幻蕈上瘾的人皆生不如死,当他们再无利用价值之时,人牙便将他们杀害或丢到荒山里等死。”顾秋心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沉重,“现在救大哥还来得及,但墨楼需要先取得忘忧香以证明它正是幻蕈所制。”说着,她用力地握住李香君的手,殷切求着,“嫂嫂,我求你帮帮我。”
李香君内心挣扎纠结,难过得流下眼泪。
是的,身为枕边人的她,最清楚顾秋丰这段时间的变化,他对忘忧香的依赖越来越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渐渐地失常……
别人都以为他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纵情于花街柳巷玩过了火,可她知道那不知来历的忘忧香正一点一滴的侵蚀着他。她在顾府里的地位无足轻重,她想说,却又不敢说,也忧心顾秋丰因此惹上麻烦,最后只能消极的面对这一切……
“嫂嫂!”一旁的顾秋桐也抓着李香君,帮忙劝说:“你就拿给姊姊吧!”
李香君抹去泪水,微微颤抖,“秋丰他、他不会因此惹上麻烦吧?”
“绝对不会,我发誓。”顾秋心想也不想地指天起誓。
李香君微微抽噎了两声,紧闭双眼,像是下定决定,“好,你等我。”语罢,她旋身快步离开。
这是做为妻子的她救丈夫的唯一机会,她不能也绝不可错过。
第八章 忘忧香的原料(2)
顾秋心成功自李香君手中取得一小块的忘忧香后,就交给韩墨楼。
韩墨楼让蓝玉夫秘密将忘忧香送上了黑风寨,让寨中的大夫何超及季墨秋确认此物。
何超本是游医,四海飘泊,行踪不定,因为游历八方,见识广博,经验丰富,他不只能医治五脏六腑之内科痼症,外伤也难不倒他,而熟悉药理及医理的他,亦能分析药物成分及各种优劣影响。
季墨秋是见过忘忧香及幻蕈所制成的毒粉的人,只要她见到忘忧香,便能确定忘忧香的确是害人不浅又毁人于无形的毒物,而有了忘忧香,何超也能分析出忘忧香跟幻蕈的关联。
这日,顾秋心亲自带着小梅到城东大街的蓝彩坊布庄面试,蓝彩坊布庄的蓝夫人是在罗老夫人号召下,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并配合官府政策的人,同时,她也非常热心的资助了暖暖窝一个月的伙食费。
这阵子,她跟前有一个嬷嬷与婢女契约期满求去,因此后院里人手不足,她跟顾秋心要个手脚勤快、办事牢靠的女孩,顾秋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梅。
为了将优质又优秀的小梅成功推荐出去,她决定亲自带着小梅去拜访蓝夫人。
顾秋心一早到了暖暖窝,跟孩子们聊完天后,她便让人备车,领着小节跟小梅出发了。
这辆拉车是她画了图请立山打造的,以往出门她都是乘坐轿子,看前后两名轿夫辛苦的抬着轿子,她实在于心不忍。
不乘轿子改搭马车又不利于在城里活动,机动性极差,这时她想起民初的黄包车,便画了图让立山帮她造了一辆。
这么一来,她出门时只需要一名轿夫,而且轿夫所付出的劳力减少大半,此外拉车大获好评,她也替婆婆打造了一辆,好让婆婆可以轻松的来往府邸及暖暖窝之间。
她坐在拉车里,小节跟小梅随侍步行,一行四人朝着城东大街的蓝彩坊而去。
拉车缓缓前进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骚动。
“怎么了?”顾秋心从拉车里探出头来,朝着声源望去。
“前面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拉车的车夫万寿一脸疑惑,“好像有人在吵架。”
“吵架?”顾秋心不觉得那像是在吵架,因为不断有女人凄厉尖锐的声音传来。
“万寿,先停车。”她说。
“是的,夫人。”万寿答应一声,便要将拉车拉往街边。
这时,只见一名瘦骨嶙峋、披头散发且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路上狂奔尖叫,甚至手里还抓着根木棍随意攻击路人。
路人见状,纷纷走避。
女子找不到可攻击的对象,四处张望,忽地,她像发现猎物般的锁定了顾秋心的拉车。
“哇啊!”她尖叫一声,拔腿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万寿第一时间便是上前拦阻,可他只是个车夫,不是会武的近卫,教那女子一棍子打倒,疼得摔在地上。
女子抡起棍子冲到拉车前,小节跟小梅见状,犹如忠犬般的挺身扫主,可那女子已陷入疯狂,杀红了眼似的持棍攻击起小节跟小梅。
小节跟小梅虽奋力抵抗,但也捱不了几棍子,很快就被打得东倒西歪。
顾秋心毕竟是练家子,见小节小梅捱棍子,立刻从拉车里跳了出去,上前制伏女子。
当顾秋心与她正面相对,她才发现这瘦骨嶙峋、犹如丧尸般的女子其实年纪应该很轻,可她面色蜡黄,两颊凹陷,眼神空洞却又饱含惊恐。
“啊!哇啊!”女子忽然又嘶叫起来,然后奋力挣扎。
顾秋心一时没有防备,被她狠狠的在脸上抓了一下,瞬间留下五道血痕。
“夫人!”见状,万寿、小节跟小梅同时惊叫。
为免她伤人也伤己,顾秋心用她的跆拳技术压制了女子,女子继续张牙舞瓜地挣扎着,过瘦而深陷的眼窝里,那两颗突出的眼珠子正惊恐地望着她,仿佛在向她求救般。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赶至,自顾秋心手下一把扯走女子,然后非常粗暴的掐着她的胳膊。
“喂,你……”顾秋心还没说话,男人已打断了她。
“惊扰姑娘了,真是抱歉。”中年男子身形精壮,声音粗哑,“我这女儿得了疯病,我这就把她带回家关好。”说着中年男子像抓兔子般的扯起女子,半拖半拉地将她带走。
顾秋心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去的身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心里发酵。
“夫人!”小节跟万寿冲了过来,神情焦急忧心,尤其是看见她左颊上的五道血痕,更是惊万分。
“夫人,您的脸……您没事吧?”小节看着她白晰滑嫩的脸颊被抓出了五道血痕,立刻眼眶含泪。
“没事,小伤。”她一派轻松地摸了摸脸,但还真有些刺痛。
“咱们出发吧!”转过身,正准备回拉车上,却见小梅蹲在拉车旁,神情惊恐,浑身发抖。
她一怔,立刻上前搭着小梅的肩膀,忧心地道:“小梅,你怎么了?”
小梅抬起脸来,竟是满脸的泪,“夫、夫人……”
“你怎么了?”小梅这不寻常的反应吓到顾秋心了,“你吓着了?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玉、玉柳……”小梅指着那对“父女”离开的方向,颤抖个不停,“那是玉柳,是玉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