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柏昀身上中了两枪,全是近距离被射击的,两发子弹贯穿了她的身体,第一时间造成大量失血。至于林傲军,则是被警方当场击毙,他先中弹,使得瞄准舒柏昀心脏的枪口偏移角度,第一枪贯穿她的胃,第二枪将她的脾脏打裂。
紧急送到医院,她的生命迹象非常微弱,心跳和血压指数低迷,立刻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手术。
早先,急诊室已经先传来恶耗,唱片行男店员抢救无效,重伤不治身亡。
男店员的家属在急诊室里抱头痛哭,哀痛逾恒。岑子黎沉默地坐在一旁,仿佛受到极度惊吓,麻木无感,动也不动。
岑子黎华丽丝质白衬衫上的血渍早已凝固,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恶臭的血腥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易洛施宛如一道白色旋风冲进急诊室,沉重的水晶礼服也无法使她愤怒的脚步稍作停歇,她来回在病房间突兀地穿梭,引起四周人们惊诧的目光,最后她终于找到岑子黎,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尖锐的命令:
“岑子黎,我要你立刻回到饭店,站在你新郎的位置扮演好你该做的角色!”
岑子黎没有说话,空洞无神的眼睛甚至连抬也没抬。
“你听到没有?!我要你站起来回饭店!”易洛施生气地怒吼。
这时,简昕也赶到了,他望着好友死寂空洞的表情,拉住易洛施。
“别说了,今天的婚礼暂时先取消吧。”
易洛施甩开简昕,冷言嘲讽,十足女皇式的口吻说:
“我不能容许你们这么做。你在大众面前扮演痴情汉,护卫戏子的女儿已经够令我恶心,你们不能让我在一千多名宾客面前丢尽颜面。”
听见“戏子的女儿”,岑子黎突然有了反应,他眼神缓慢移向易洛施,冰冷如利箭。
“你最好祈祷她还活着,否则我会找人为她偿命,我不管那人是谁,而你那么刚好该死的挡在我面前,到时你会希望自己从没出生,你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吗?”
“你──”易洛施被他荒凉可怕的杀气吓住,一时忘了反应,等她想反击,又被简昕强力拉开。
简昕把易洛施带到角落,凝视着她说:
“我去把婚礼取消,你先回家去。”
“你们休想轻易打发我,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耻辱。”易洛施冷眼看着简昕。“好吧,我退一步,我同意舒柏昀的存在,随便要她当他的情妇或是什么的都可以,我不在乎,我要你劝他跟我回去完成婚礼。”
她的话引来简昕的冷笑,他嘲弄地说:
“你不会看人脸色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能撼动他的意志吗?现在,你去找十头大象来都无法拉动他,凭你的身分想同意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我!”
“我是在劝你不要自取其辱,赶快脱掉你这身笨重的礼服回家去,我会找人取消今晚的婚礼。”
简昕说完,拉着易洛施离开,一路上,她眼里闪烁着强烈的恨意,不断对简昕和岑子黎威胁。简昕却不为所动,反而坚持一切是为她好,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站在岑子黎的面前对他说东说西,万一舒柏昀病情不乐观,岑子黎会多想找人出气,到时第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那个多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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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
巫心宁作了一个梦,梦见她在医院的长廊遇见舒柏昀,她头上还绑着绷带,而舒柏昀穿着医院病人的睡袍,看起来气色很好。
她们仿佛可以双脚离地飘浮行走,仿佛在背脥处长出一双白色的翅膀。她们并肩坐在长廊蓝色的塑胶椅上,舒柏昀对她说:
“你是否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你是否认为自己虽非完美,却也没有严重得罪过谁,为何弄到浑身伤痕累累,几乎濒临死去?”
“唉,我不知道。”
“生命是一串珍珠。是时光独立、却同时累续的过程,它不具任何意义,重要的是那些如珍珠般的过程。”
“所以──”巫心宁望着她。“活着的感觉真好,不是吗?”
“是呀,所以你去吧。”舒柏昀在她肩上推了一把。
然后,舒柏昀轻轻拍动翅膀,姿态是如此熟练,转眼间消失于长廊,留下一根羽毛,和一连串的疑惑。
梦醒了,仿佛病房窗台上的鸟轻飞远去。
然后安德烈过来巡视病房,通知巫心宁开刀状况目前一切良好,今天可以出院了。
离开前,巫心宁在医院逗留,她刻意绕到舒柏昀的病房,舒柏昀躺在病床上,手腕仍旧吊着点滴,安静地睡着了,看到一半的书摊开着掉落地上。
巫心宁走过去把书捡起来,舒柏昀忽然张开眼睛,凝视着她说:
“我刚作了一个梦,我梦到你。”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
她们相视对望,仿佛不需言语就能心灵相通,两人嘴角忽然都露出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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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大约一个月,任柏歆来接舒柏昀出院。那时,在急诊室的手术房,舒柏昀破裂的脾脏被切除,连受伤的胃和肝的一小部分也割掉,住院调养一个月,终于可以出院了。
黄昏时分,在市区热闹的街道上,任柏歆坐在驾驶座负责开车,刚出院的舒柏昀仍然时常感到虚弱,无法立即适应现实快速流转的世界。
任柏歆注意到背后有辆BMWX5休旅车一直紧紧跟随他们。任柏歆降下车窗,挥手要后方超车,没想到对方却危险地和他们紧密并行,最后更恐怖的欺到他们的前方硬是逼他停车。
这让刚考到驾照、新手上路的任柏歆非常害怕,也让坐在一旁的舒柏昀一头雾水。随即,岑子黎从BMW下车,完全不理会后方被塞住、动弹不得的车辆正急按喇叭。
他拉开舒柏昀的车门,毫不迟疑地说:“下车,我有话要对你说。”
“想说什么,以后再说不行吗?”任柏歆防备地看着一脸冷峻的岑子黎。
岑子黎毫不迟疑地替舒柏昀解开安全带,她瞄了他坚定的表情一眼,只好安抚任柏歆。“没关系,我跟他聊完就回去,你先开车回去吧。”
“你确定?”任柏歆不信任地问:“他……不会是坏人吧?”
舒柏昀又看了一眼岑子黎,轻拍任柏歆的手臂说:“别担心,他不是。”
随即,岑子黎拉着舒柏昀回到自己车上,然而他却一直开车,始终不肯开口说话。这让她想起住院期间他来医院看过她好几次,每次都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才来,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发现他坐在待客的沙发上睡着了,她没有叫醒他,再度入睡,等到清晨她又醒来,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在病房里,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对话,岑子黎几次以非常凝重的眼神看着她,宛如她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而舒柏昀不想否认他在她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但她不愿将两人现实的关系变得太复杂。
于是,他不说,她就不点破,宁愿将他的来访视为单纯的友好关怀。
车子渐渐驶离市区,眼看窗外的景色愈来愈荒凉偏僻,沿着山区蜿蜒的路径愈开愈深入山中,舒柏昀终于不太放心地问:
“你不是有话要说?快说吧。”
“你不要回家,离开他。”是命令,而非请求。
“啊?”舒柏昀疑惑着,不知道岑子黎指的“他”是谁,拧眉不解的表情。
“刚才载你的那个男生。你们同居不是吗?”岑子黎侧过脸看她一眼,冷峻傲然的表情没有改变。
舒柏昀疑惑消失,只说:“他是我弟,才开学不久,就把生活费花光了。我们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我还可以帮他付房租。”
“你什么时候有弟弟,我怎么不知道?”
“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我们都不是同一个父亲。”
岑子黎这才恍然大悟,却也没多说什么。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发现车子竟然在荒山小径上缓慢爬行,舒柏昀更加困惑。“如果你只是想知道他是谁,也没必要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可以开回市区吗?”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岑子黎没有解释,只是简洁说着。
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朋友,没人会为他们通风报信诉说彼此的近况,她对他的认识一直停留在十月她被射杀之前。她忽然蹙眉,非常介意地说:
“我相信理性是驾驭荣誉和欲望的最佳方式,理性可以避免我们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我们可以做朋友,但不要约在这种地方,请你送我回去好吗?”
岑子黎忽然急踩煞车,轮胎在小径上扬起漫天尘土。已经是十二月了,山里冷风阵阵,阔叶与针叶相杂的树林飘落无尽的枯叶。
自从舒柏昀受重伤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着碎了。直到医生宣布她状况稳定,他才能好好睡着,而他都快要不认得自己了。在她虚弱整天睡睡醒醒时,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痴痴守在床榻,简直像个笨蛋似的,而她又是哪一根筋不对,竟然提什么做朋友!
气氛僵窒,闷而紧绷。舒柏昀知道自己又惹恼了他,但她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跟你作朋友的意思。”岑子黎说,而她一直在挑战他的极限。
“那就不要见面。”舒柏昀顽强地说,拉车门要下车。
岑子黎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车。
“舒柏昀,你说你爱我,可是你的爱在哪里?你不能说爱我之后又逃走,还是你的爱就这么薄弱?”
舒柏昀盯着岑子黎的手,然后把视线移到他脸上,他的眼眸中充满痛苦,她知道他情绪快崩溃了,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好过。
“你知道男人结婚了没戴婚戒有多低级?你说你要结婚、你要生小孩,然后呢?你既空虚又不满足,想找其他女人来爱,你是自作自受,我宁愿孤单死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不要把我想成和范廷桦一样。我说过,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了解过我。”岑子黎轻声叹气,望着她困惑的表情,解释:“你被挟持的那天我正要去饭店结婚,你流了那么多的血,把我的礼服都弄脏了,你说,我怎么结婚?”
“我……我不知道。”
“在你指控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我一直担心你会在我怀里死去,我怕得都快疯了,你凭什么跟我说要做朋友?”
岑子黎的眼角闪现泪光,但他强硬地绝不会让眼泪落下来,反而是舒柏昀眼眶盈满泪水,无法控制地流淌而下。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会对你一直让步,我再也受不了你离开我。”岑子黎无奈地叹气,他从来没有这么彻底的退让过。“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再怀疑──”
瞬间,舒柏昀靠过去,以嘴堵住他剩余的话,给他一个深情而温柔的吻,然后在他的耳边说:
“好,我相信你,全心全意。”
舒柏昀眼底的迷惑早已消失,她靠在岑子黎怀中,感觉他紧密的拥抱,仿佛陷溺兀自旋转的风暴中,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那风看似狂野,却是如此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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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壁炉里的火已经熄了,才是十二月的第一天,石碇山上的风冷而潮寒。
舒柏昀赤着脚踩在木头地板上,地板微带潮气,冰凉地钻进她的脚底,她揉揉惺忪的眼睛,推开毛玻璃窗,白色的窗帘随风扑拍着,像鸟即将展翅,而她也真的听到鸟在树林间的叫声。
岑子黎早已起床,厚实的大床上空无一人,她不再因醒来见不到他而感到空虚,他的手表还在床头柜上,有一本原文书停格在昨夜看的那一页;烟熄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残留酒味,浴室的地板是潮湿的,显示他刚才冲过澡,脏衣服丢在藤编的篮子里,而卧室到处都是他的气味。
重要的是,昨夜舒柏昀睡着前,曾要求岑子黎天亮后不要留下她一个人,而他安抚地对她说:“上次我离开是因为我无法控制地想得到你,而你却不断想挣脱我,最后被控制的却是我。但是这里是我家,我不会离开。这里是我每天夜里疲倦后会回来的地方。”
她的大脑似乎还未理解他说的话就已迷糊地睡去。
昨夜驱车前来,舒柏昀误以为这栋屋宇是民宿。晚餐时分,他们是在餐厅推开落地窗的阳台用餐,阳台外有一群枫香树,搓搓枫香叶会散发出香味。大概她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虚弱疲倦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甚至在上甜点之前就在沙发上累得打盹。
舒柏昀记得,从窗口流泻出布拉姆斯的变奏曲,岑子黎吻她,劝她上床睡觉,她似乎是闭着眼睛走上二楼的楼梯,碰到枕头的瞬间便沉沉地入睡。
半夜,一个风也似的梦惊醒了她。
她梦到岑子黎是战士,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负伤赤着脚在森林中奔跑,无意间冲进荆棘蔓生的丛林里,敌人从四面八方疾驰追奔而来,飞剑如雨,马蹄声震耳欲聋,逼临至沼泽湖畔,她一直想办法要把自己变成一只两栖类,却不成功,反而跌入深深的湖底,染血的胸口在湖面开出一朵一朵艳红色的花,她窒息地沉入水中,宛如一颗笨重的石头。
她在水底看见林傲军的尸体,他整张脸发胀似一块烂掉的面包,双眼肿凸,不甘心地瞪着她,让她惊骇莫名,吓得她急踢双腿,渴望能浮上湖面。
岑子黎站在湖畔凝视着她,伸出手将浑身湿透的她拉上岸,她惊恐地瞪着他身着厚实的盔甲,脸上有着庄严的表情,他第一句话就说:“你真是有够笨的。”
舒柏昀清醒过来,棉被已经被她踢到床下,她以为整张床都是潮湿的,发现不是,她不觉松了一口气。岑子黎以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你作恶梦了吗?你刚才一直在尖叫。”
“对,我作了一个怪梦。”
近几年,台湾心理学上很流行催眠后体会前世今生的轮回,舒柏昀不愿意承认前世今生这说法具有十足的可靠性,是因为那在科学上是没有具体根据的。她只愿意相信梦境里的画面具有某种诠释上的意义,那可能是生命的预兆埋藏在潜意识中,也可能是情绪在现实环境的压抑下寻求另一条出口。
这个梦是有意义的。但,她不想轻易诠释,以坊间的说法指称他们可能在前世曾经相遇。
“唉,我也不相信,就只是一个梦而已。”岑子黎听完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