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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小婢  第11页    作者:董妮

  一只鸟,跟黑鸟一模一样——不,这只新的小鸟,脚爪带着灰白,是只高傲的家伙,看人都斜着脑袋。

  “送给你。”他说。

  凤四娘迟疑了一下。“它喝不喝酒?”

  “喝酒是野蛮鸟才会做的事。”小鸟代答了。

  “不喝酒就好。”她接过小鸟,向徐熙盈盈道谢。“以后你叫小鸟。”

  “嘎!”小鸟大叫,这名字真没文化。

  徐熙笑着,凤四娘千伶百俐,就是取名字的本事不怎样。

  “这是只母鸟,可以跟你做伴,或许也能管管黑鸟,让它别每天喝得醉醺醺。”

  “行吗?”她从怀里摸出那只醉得昏沈的黑鸟。

  “美人……”黑鸟再醉,逮到机会,还是会吃凤四娘豆腐。

  不过这回黑鸟没偷着香,它的鸟嘴才靠近凤四娘的脸,小鸟就一翅把它扇到桌上瘫着。

  “嘎,谁偷袭我?”黑鸟酒醒。

  “丢人现眼的家伙!”小鸟骂。

  凤四娘咋舌。“果然会管。”

  徐熙倒是佩服那个卖鸟人,训练出一只黑鸟就算了,连小鸟都这样通人性,不知他是否特别会养鸟?若是,聘他替徐家专门训练一队信鸽,沟通南北,必有利处。

  黑鸟一看小鸟,气炸了。

  “我喝酒招惹你了?!”它扑上去,喙去爪往。

  小鸟也不惧怕,和它打个轰轰烈烈。

  “淑女不能喝酒。”

  “我不是淑女,我是美人!”

  “你会不会照镜?你这样是美女,我就是天下第一美女了。”

  这越吵似乎越有点不对头。徐熙和凤四娘伸手,各自抓了一只鸟。

  凤四娘问黑鸟。“你是母的?”

  “我这么漂亮,当然是美人。”黑鸟理所当然地答。

  “我才是美人。”小鸟在徐熙手里叫。

  它们都是很有个性的鸟,不认公母,只承认自己是美人。

  徐熙只觉得脑袋里有千百只鸟在叫。

  “你是母的,那怎么……你每天吃四娘豆腐?”

  “我喜欢美人。”黑鸟说。

  “别难过,我喜欢帅哥。”小鸟在徐熙怀里蹦跳着。

  他居然被一只鸟安慰了!怎么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凤四娘已经笑软了身子,趴在桌上。

  “四娘!”他的声音有些硬。

  “大少爷……”她笑得肚子好痛。“你买的鸟……呵呵呵……”她笑得岔气了。

  他三分无奈、七分好笑地帮她拍背顺气。

  “四娘,你可以笑完再说话。”

  她笑得更厉害了。

  “大少爷!”突然,丹霞院的门被撞了开来。总管跌跌撞撞地冲进屋。

  徐熙脸上的和气瞬间消失。

  凤四娘立刻起身,站到他身后。只要有外人在,她一向遵礼守节。

  满屋的愉悦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刚才的欢声笑语不过是场梦。

  徐熙心中的怒火越甚,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也更强了。

  总管终于体察到自己的失误,手脚哆嗦。

  “大少爷恕罪,老奴无心的,是……”他跪下去磕头。“那个……七爷杀了看守的家丁,和七夫人跑出去了。”

  “七叔?!”徐熙恍然发现,自海盗事件后,足足三个月,他光顾着凤四娘,都忘了去照看徐净然了。

  也许他心里没忘,可对于徐净然为了七夫人不惜与他翻脸一事,他深感痛惜,所以宁可不去看徐净然,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七叔怎么可能跑出去?”凭徐净然的本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老奴也不知道。”总管甚至不晓得,徐净然和七夫人是几时跑的。大户人家的下人都很现实,哪个主子得势,服侍就特别周到,否则便虚应了事。

  徐净然本身没什么能力,最近徐熙又有些忽略他,照看他的下人渐渐也怠惰起来,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徐熙气得眼如墨染,那股深浓漆黑妖异得似欲夺人性命,总管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凤四娘适时为他添加一件披风,并奉上他的佩剑。

  徐熙接过剑,大步往前走。

  凤四娘拖着总管站起来。“还不跟上?”

  “是是是……”总管颤抖着爬起来。

  徐熙突然顿住脚步。

  “四娘,你留在这里等我。”他想起徐净然是杀人逃跑的。他这一去,必见血腥,而她是最怕见血的。

  她迟疑了一下。“是,大少爷。”最终,她还是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心里又有一块空了。他不是第一次为了徐净然的事以背对她,她以前生气,是怕他只顾徐净然,把其他的都抛却了。

  但事实证明,他并不会那样,她不该再计较他对徐净然的付出,毕竟,他们是相依为命活过来的。

  她体谅他的两难,但还是难受,心里有些酸、有些涩。

  她不喜欢他的背对离去,她不明白,自己真的嫉妒,连徐熙的报恩都容不了?

  第9章(1)

  当徐熙找到徐净然夫妻时,已是半夜。

  他们不敢朝有人的地方走,徐熙就像一只蜘蛛,盘据在兰州城里,蛛丝遍布兰州的大街小巷,在兰州,只要是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卖徐熙的面子。

  徐净然夫妇最终选择躲在义庄。但他们没想到,就连死人,也逃不开徐熙的掌控。

  时近深秋,瑟瑟冷风冻得人骨头发寒,徐净然夫妻逃出来时,衣着又单薄,两人冷得抱成一团,依然不停发抖。

  当徐熙看见他们狼狈得像落难小狗时,立刻将所有家丁赶去守街。

  他不想家丁们看到徐净然落魄的样子,怕他们看不起他,日后在徐家无法立足。

  他总是为徐净然想很多,给徐净然最好的,因此他无法理解,徐净然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忠的女人背弃他?

  他真的恨七夫人。而讽刺的是,就是他大费周章将七夫人迎进徐家门。

  他不看七夫人,只走向徐净然身前,对他伸出手。

  “七叔,我们回家吧!”他语调很平淡,好像徐净然根本没杀人逃跑似。

  徐净然可怜兮兮看着他,尽管落到这步田地,他还是紧紧地将七夫人护在怀里。

  “小熙,你就不能放我们一马吗?”

  徐熙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手心,很疼,但再痛都没有他心里痛。

  他是如此地关心徐净然,为什么落到徐净然嘴里,却变成了他对他的迫害?

  “七叔,天寒地冻的,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可以让我们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就好。”徐净然爱怜地看着七夫人。因为怀孕,因为惶恐,短短三个月,她须边染了飞霜,走样的身材也不复往昔的美丽了。

  但这段时间,七夫人全心全意依靠着他,他们夫妻成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无间地相处。

  徐净然觉得,这三个月反而是他们夫妻最快乐的日子。

  他,不想改变。

  “家里不行吗?”徐熙心痛得在滴血。“聚义园是为你建的,当初你不是很喜欢那里,还说要在那里终老?”为此,他花费了多少心血在聚义园上?

  “小熙,你怎么不明白,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房子,也比不上我夫人。”徐净然将七夫人往身后推去。“小熙,算七叔求你了,放我们走吧!”

  徐熙恼怒得有一股想毁灭这个世界的冲动。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让徐净然更疏远他。

  “好,七叔,你喜欢她,我跟你保证,我不动她,你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为了让徐净然开心,他一次又一次违反自己的原则,几乎要没有原则了。

  “你骗人!”七夫人捉着徐净然的衣衫,不停地发抖。“净然,你别信他,他有多残忍,我们都知道,他杀人像切菜一样……”

  “住口!”徐熙受够七夫人的挑拨了。“七叔,你应该明白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从不伤无辜之辈,我也没有骗过你、没有伤害过你,不是吗?”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委屈的话了。

  徐净然低着头,他们叔侄是相依为命长成的,徐熙对他有多好,他当然清楚,但是……

  七夫人的泪浸湿了他的衣衫。“净然,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打晕了我们,你记得吗?他一出手,我们两个就毫无抵抗之力了。”

  徐净然迷惘的眸渐渐变得决然,他瞪着徐熙。

  “小熙,我要带她离开。”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子,为此,他不惜与徐熙决裂。“你不要逼我。”唰地,他拔起了长剑。

  徐熙看着徐净然指向他胸口的利剑,不敢相信,他们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而徐净然手上那把寒光凛冽、削铁如泥的宝剑甚至是他花费巨金,从海外买来,特地送给他保身的兵器。

  “小熙,对不起,我绝不回去。”徐净然拉着七夫人,一步一步远离他。

  恍恍惚惚间,徐熙觉得,他生命的一半也正在远去。他怔怔地上前一步。

  “不要过来!”徐净然大吼:“我不想伤害你!”他还当徐熙是当年的三岁小儿,却不知,徐熙早已成长到他无法仰视的地位。

  徐熙想大笑,更想哭,他只要出个手,便能打落徐净然的剑,但偏偏,他无法对他出手。

  突然——

  七夫人狠狠推了徐净然一把,他踉跄几步,往前跌去,他手中的长剑也跟着笔直刺出。

  三尺青锋从徐熙前胸刺进去,直到后背突出来,雪白的剑身染着鲜红的血,还一滴一滴往下落。

  徐熙错愕的眸子先望一下胸口的长剑、再移到徐净然的脸。很奇怪地,他并不觉得痛,只是冷,好冷好冷……

  “小熙——”徐净然尖叫。“夫人,你干什么?”说着,他放开长剑,就要去扶徐熙。

  “不要管他了,我们快走!”七夫人拖着他往外逃。

  “不行,小熙受伤了,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你怕什么,外头有这么多人,他们会送他去看大夫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七夫人实在太怕徐熙了,已经怕到陷入疯魔。“净然,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再不走,我们就死定了……求求你,净然,我们走吧……”

  徐净然看看徐熙,又望一眼七夫人,她仓皇的脸,虚弱的身子,她只能依靠他,如果他拒绝她,她绝无活路。

  但徐熙,他目光清冷,仿佛要冰冻天地,尽管他口鼻渗出了浓稠的血,他还是挺着身子,站在那里。

  徐净然毫不怀疑,他可以就这样撑着,直到地老天荒。

  徐熙并不需要他的守护。徐净然做下了这个判断。

  “小熙,对不起。”他拉着七夫人,从义庄的后门逃跑了。

  “七叔……”徐熙口中吐出鲜血。也许他很强,但依然是血肉之躯。

  当徐净然抛下他离去后,他再也撑不住,单脚跪倒在地。

  大量的失血让他的神志开始迷糊,迷蒙中,他似乎回到三岁那一年,姨娘将他的头压入水缸里,要将他淹死,因为只要他一死,长子的地位便由二弟继承,待得姨娘哄了爹爹开心,被抬上正室地位,二弟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了。

  他好难过,好害怕,拚命地叫爹娘救他。

  可他们一个也没出现,最终,拉回他一条小命的是徐净然。

  当他从鬼门关前转一圈,再回阳世,看到徐净然担忧的脸时,他觉得徐净然是他整个天地。

  爹爹虽然给了他生命,却从没照顾他,他甚至没有被爹爹抱过的记忆,爹爹并不想要他,既然如此,他也不要爹爹了。

  他的生命里,只要有一个七叔,足够。

  徐净然抚养他、照顾他,教他习字,偷秘笈让他练武,是先有了徐净然,才有今日的徐熙。

  徐净然变成了他的“爹”,比他亲爹更重要的“爹爹”。

  所以他长大后,拚了命对徐净然好,只要是徐净然想要的,他无不双手奉上。

  但结果,最不理解他的也是徐净然。

  为什么会这样?

  胸口的痛让他忍不住呛咳出声,更多的鲜血溢出口鼻。

  他再也撑不住,身子缓缓往地面倒下。

  黑暗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神智,他很悲伤、很绝望,终究,他这辈子还是找不到一个懂他的人。

  当他的脑袋撞上青石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自小而长,无数记忆开始回溯,悲苦的童年、辛苦的学习、看似呼风唤雨、实则寂寞的生活……凤四娘……

  对了,五年前,她来到丹霞院,为他冰冷的日子带来一点温暖。

  她是那么地聪明,他没有遇过像她这样,只要他开个头,她便能理解意思的人。

  她把她的身体跟心灵都交给他,换取他的保护,他以为这是一笔买卖,但他却越来越信任她,将身边的事都交给她做。

  渐渐地,他甚至开放心防,让她走进,让她分担他所有的一切。

  他抱她,不再只是一种欲望的宣泄,而变成一份幸福的缠绵。

  他开始想要与她共度终生,花很多的心思了解她,给她快乐。

  虽然他们也会争执,尤其她剪短头发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了。

  她不着痕迹的疏离让他生气,但他的怒火却无法冲她发出来,每次只要看到她及肩的青丝,他心里就只剩愧疚。

  生平第一次,他学着去哄一个姑娘,为她下厨房、给她买礼物、对她低声下气……他做很多,但总是失败。

  他这辈子还没如此窝囊过,可即便如此,只要与她一起,日子依然开心。

  傍晚,在总管闯进丹霞院前,他们还一起笑得无比畅快。

  啊……差点忘了,他还答应过凤四娘,要想办法给她一个平民身分。

  “四娘……”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怎能对她失信?

  他不甘心,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四娘还在等他回去。

  他瞪大眼,看着布满灰尘的地面,想叫人来,却虚弱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四娘,我爱你,四娘,我对不起你……”

  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了,他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因为,他的神智已经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无力挣脱。

  ★★★

  徐熙离开后,凤四娘便在丹霞院等着,从月升到月上中天。

  她没有睡,他不在的时候,她无法入眠。

  每一次,他离去,她都有一种心头被砍了一刀的痛苦。

  她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缠人了?

  但感情却是真真切切地翻涌着。

  她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徐净然就好了。

  随即,她又把那个念头抛去。她知道徐净然对徐熙的重要,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她若排斥徐净然,与徐熙的关系也就走到尽头了。

  但他不必每次都以背对她啊……

  她猛地站起,碰翻了身下的椅子。

  她到底是嫉妒他重视徐净然?还是厌恶自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而担忧受怕?

  “我想要什么?”她看着丹霞院,偌大的房间,又黑、又静、又……凄凉。

  她想到自己被卖入青楼时,身边无数的人来来往往,有人劝她认命、有人盘算着,可以拿她卖多少钱、有人警告她别想逃跑……那时,她的心就跟现在一样,充满寂寞和孤单。

  或者,她并不是嫉妒徐净然。

  一直以来,真正纠缠她心里的结是——他总丢下她,让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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