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董,我真的很抱歉。”
“你也是受害者,再说你把人找回来,也算将功折罪了。”
“是搅局才对吧!只是我不懂,如果一开始便明说,我就不会进来搅局,事情也不致演变成今天的局面。阙董,你究竟为什么把我也蒙在鼓里?”
阙羽丰一哂,“我不喜欢你,存心让你白忙一场。”
“既然如此,何必让我看到相簿还有那支手机?”
“呵呵,那是因为后来我发觉你满可爱的,”他露出狡狯的笑容,“而且我想测试一下,你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哼,”他不服气,“阙董可知道,2014粉丝按赞率最高的男艺人是谁?”
“你。”
“而你却不喜欢我,敢问理由是——”
“郁青太喜欢你了。”
她喜欢他?最好是啦。
瞧她窝在武馆地板上专心玩着iPhone6s,看都不看他一眼,在她心里,他简直比手机还不如。
“喂,玩够没?”
“开玩笑,十个月没碰手机了。”
“你跟我也十个月没见了,叙叙旧不好吗?”
“没那种交情。”
“呼,好冷血,还以为咱们之间有着出生入死的革命情感哩。”
她不情愿地放下手机,却在睨他一眼之后又立刻拿起来滑着,刚才的丑态让她尴尬死了。
“叙就叙。不过先说好,我不想听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一个字。”她说。
“我又没要提阙——”
“闭嘴。”
“哇,好亲切。”他嘻皮笑脸。
“你真的很闲,今天没通告吗?”
“原本早上要进棚的,因为走不开,改下午三点。”
走不开是因为她,她知道。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
“少来感恩图报那套老哏,你没死成是老天爷失算,跟我无关。”
“可是——”
她停下滑手机的动作,没好气地说:
“我饿了,请我吃饭,算是弥补我这十个月的不食人间烟火。”
“遵命。”
“吃饱了拍你的戏去,别缠着我。”
“再说。”
他以为她想吃麦当劳,结果是牛排,于是他预约了常去的牛排馆包厢,由经理亲自服务,确保不受干扰。
菜一道道的上,他怎么也无法把大快朵颐的她,跟在电梯口疯狂动粗、以及在厕所里楚楚可怜的她联想在一起。
今天上午,当他从阙羽丰的“决策核心”折回女生厕所时,发现她竟歪着脑袋瓜睡着了,白晰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脆弱得令人心疼,任谁也想象不到她就是二十分钟前的那个绿巨人浩克。
“你脏话挺溜的。”
“田径队必修的第二外语,吓到了?”
“那算什么,我和石砳飙的才真够脏,可惜很久没练了。”
“你们是好朋友?”
“肝胆相照、患难与共、亲如兄弟的好朋友。”
“他是武术教练?”
“没错。”
“还是征信社负责人?”
“嗯哼。”
“而且好像很会照相,我看到四楼有很多他的摄影作品。”
“是吧。”
“你的朋友,能文能武多才多艺。”
“的确。”
“我喜欢他。”
“啥?”
搞了半天,她喜欢的不是他、不是手机,而是才刚认识的石砳。
“两位可满意今天的餐点?”菜上到一个段落,经理进来关切,顺便帮他们点副餐。
“牛排好吃。”
她赞不绝口,他却鸡蛋里挑骨头,“生菜太生了,难吃。”
“这——”经理脸上三条线,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好意思,我把生菜拿去煮熟一点。”
“都下肚了煮个头。”他手一挥,不再说话。
经理硬着头皮开始点副餐,“饮料有咖啡、红茶、鲜榨果汁、芒果冰沙,请问两位要喝什么?”
“咖啡。”他臭着脸。
“不加糖奶的蓝山是吗?”经理熟知他的喜好,“小姐呢?”
“冰沙,去冰。”
“小姐,去冰就只剩芒果汁了。”经理额头冒汗。
“阿不然咧?”
经理仓皇逃离,不久端着咖啡和一杯黄澄澄的液体进来,说了声“请慢用”,便再次逃离现场。
门一关上,他火力全开:“冰沙去冰,找碴嘛你。”
“找碴的是你,生菜不生还叫生菜吗?”
“哼!”
他们异口同哼,接着各自闷头喝饮料,直到经理进来通报。
“任先生,外头有狗仔。”
“该死!”他情绪坏上加坏。
经理小心地察言观色,“我以为你早有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网络都塞爆了,任先生不知道吗?”
他疑惑地拿出手机上网,心情莫名好转。
她抢过手机一看,惊愕得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介人、新欢、天之娇女、人肉搜索……
这几个关键词从网络新闻当中蹦出来,跳进她的眼、刺入她的脑、挑战她的EQ。
父亲的欺瞒还不够,现在连媒体也来抹黑,说她是他和李依依分手的导火线,粉丝甚至对她发起了人肉搜索。
这些难道就是她重返人间的代价?
他发现她变脸,吓得赶紧安抚:“别激动,记住你是林郁青,不是绿巨人浩克。来,跟我一起深呼吸,吸——吐——吸——”
“命都快没了吸吐个头!”她推开他凑到面前的脸,“好不容易逃过南海帮的追杀,最后却要死在你的粉丝手里,我到底招谁惹谁!”
“安啦,我的粉丝都是善类。”
“最好是!”
“有没吃饱?待会儿冲锋陷阵会消耗很多热量。”
“没吃饱也气饱了。”
“那就好。”
接下来,他竟当着她的面表演脱衣秀。
“变态!”
“不然你脱啊,还是你宁愿曝光?”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等在外头的肯定是些豺狼虎豹,这回她又要如何脱身?
然后,她佯装镇定地拉下他的T恤,“白痴,网络上早就曝光了,而且我又没杀人放火,干嘛遮。”
“酷喔,林郁青,我欣赏你。”
“少啰嗦。”
在经理的掩护下,他们走后门。狗仔的道行越来越高,他不指望能轻易摆脱,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从后门全身雨退的胜算大些。
只是这回他失算了,后门不但有狗仔,还有媒体,连采访车摄影机都出动了。
“不妙,咱们另找出路。”
经理发现后门的大阵仗,马上改弦易辙,带着他们搭乘餐厅进货的小电梯下到B3,改搭客用电梯到建筑物顶楼,穿过空中花园,再搭隔壁栋的电梯下到W1。
“车道口前方五百公尺有间澳盛银行,旁边的巷子直走到7-11右转再往前三百公尺左右,就是你停重机的工地。”临走,经理正经八百地抱拳,“此去险阻,请多保重,祝两位突围成功。”
11
她噗哧笑了出来,绷紧的神经一松。
他们沿着车道往上走到出口,澳盛银行果然就在不远处。当他们低头转进巷子时,后方有人大叫“任胜天在那儿”,然后一群人追了上来。眼见行迹败露,他们很有默契地拔腿就跑。
在巷弄中狂奔,十个月前逃亡的场景仿佛重现,后有追兵,想活命就只能跑、一直跑、不断的跑……
“林郁青,这里!”
突然间,她被用力拉向右转,恍惚的视野霎时聚焦,这才发现自己差点错过7-11。
她跟在他后头快跑,直奔墙边的一坨黑色“垃圾”。
那坨垃圾,正是他的重机。黑色破布一掀,他跳上去发动,等她一坐稳便呼啸上路,当追兵赶至,重机早已驰骋在往他家的路上。
“Yahoo!太好玩了!”他迎风大笑,然后侧过脸赞道:“林郁青,你很难追喔。”
她感染了他的兴奋,在风中回喊:“认输吧!鲁蛇。”
“少得意,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被追上,大不了上镜头,干嘛跑得跟贼一样。”
“运动有益身心,而且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过动儿!”
“这只是小case,想当年我和石砳在道上混的时候……”他忽然打住,小心眼地不在她面前提起石砳。
她没察觉,好奇地指着他眼尾的那道疤,“当时的战果?”
“嗯,西瓜刀。我没瞎,倒是我姊差点哭瞎了。”
“我记得你姊。她胜君你胜天,好大的野心。”她羡慕地说:“你有个很会照顾人的姊姊。”
“我有姊,你有爸,老天很公平的啦。听说男人不是天生就会当爸爸,林郁青,阙董很尽力了。”
她假装没听到,把脸贴在车窗上,专心复习着睽违十个月的街景。
“突围”之后,他骑重机返回住所的地下室,换开奔驰跑车赶赴摄影棚。
他们两个在一起,目标过于显著,车窗单面装置可以暂时让他们隐形。
到达摄影棚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就绪。
小郭一见到他便嚷嚷:“佛祖保佑,你总算来了。天哥,你手机也不开,还有网络上怎么……咦?小妹,你总算出现了,哥哥好想你哟!”小郭忽然瞥到他身后的她,惊喜地上前拥抱。
她正要躲,他已挡在前面。“走开,保持距离。”
“啊?”
“还有,林郁青不是小妹,别乱叫。”
“不叫小妹要叫什么?”
“别理他。”她不自在地说:“任大牌,导演变脸了。”
“那我上工了。小郭,帮我照顾一下,听到没?”
“喔。”
林郁青出现的消息马上传遍摄影棚,旧识纷纷上前寒暄,没见过的也来凑热闹。任胜天的“救命恩人”与“新欢”的双重光环,让她顿时成为焦点。
导演一喊OK,他立刻回休息区,却发现她不见了。
“人呢?”他急问小郭,“不是叫你照顾她?”
“她要走,我拦得住吗?”小郭委屈回答。
“手机呢?”
他从小郭手中拿过手机打给她,一接通劈头就呛:
“不说一声就走,你是怎样?”
没答腔。
“你现在是人肉搜索的对象,万一搭出租车被认出来,或是狗仔守在你家楼下怎么办?”
还是没答腔。
“林郁青,你他妈的聋了还是哑了,讲话啊!”
终于,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累了。”
无力的三个字,让他心软了,这才想到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在石砳家小睡片刻之外,她几乎没合过眼。半夜的喜相逢、早上的浩克变身、下午的追逐战,她是该累了。
“平安到家了?”
“嗯。”
“那你休息,下了戏我去找你。”
“烦。我说过别缠着我。”
“你说你的,我又没同意。”
“你很卢耶。”
“拜!”
他跑去跟导演要求提早收工,答案当然是No。他的一再请假拖累了“冬眠”的进度,存盘快不够了,而且明天就要出外景,棚内的戏得多拍点才行。
无法提早收工,他只好催着大家动作快,可惜欲速则不达,一场他和李依依的缠绵戏NG了二十多遍,漱口水用掉一整箱。
凌晨三点,好不容易缠绵成功,来不及卸妆,他便开着奔驰,风一般地驰往她的住处。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怕吵醒她不敢开灯,就着手机的光线,蹑着手脚走进房间,床上有睡过的痕迹,但人不在。
“林郁青?”
他连唤了几次,才听到蚊子般的声音。
“嗯。”
他打开电灯,房间大亮,竟发现她缩在墙角的地板上。
“好好的床不睡,你梦游吗?”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不然咧,我知道密码,而且警卫认得我,来过好几次了。”
“我还以为——”
以为是小偷?
哈,胆小如鼠的绿巨人浩克。
正想奚落她一番,却在看到她苍白戒惧的脸色时,终于慢半拍地察觉不对劲,心倏地揪了起来。于是他走过去挨着她屈膝坐下,缓缓说道:“南海帮的威胁已经解除了,你知道吧。”
没吭声。
“以后不会有人追杀,你安全了,知道吗?”
还是没吭声。
“所以,林郁青——”
“闭嘴!知道个屁!”她忽然大吼,“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愕然失声。
“你不知道当我看到解严令的那一刻,我有多感谢他,又有多恨他吗?!他救了我,却存心让我在里面关到死!”
他任由她发泄。
“他口口声声替我着想,可是难道替我着想就可以泄露我们的关系,替我着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欺骗隐瞒?!”
他静静地听着。
“他以为不断地送补给品进来就够了,因为他根本无法体会被关在里面的感觉。十个月吹不到风、晒不到太阳、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最可怕的是每天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飞魄散……”
他的心隐隐作痛。
“你或许觉得晨跑没什么,但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你知道吗?十个月来第一次赌命走出去,就因为有个奥客可能是南海帮的人,我必须锻炼体力准备再次逃亡。”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摄影棚里那么多人,他们一直追问枪击案还有今天早上的事,我受不了。”
“所以你才提早离开?”
“是落荒而逃。很孬吧,我好怕回不去原来的生活。”
她不激动了,却也不再说话。
他以为她哭了,但并没有。望着那张恻然憔悴的脸庞,复杂的情绪一拥而上——愧疚、懊悔、心疼,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觉……
伸出手,他将她拉进怀里。
“都是我害的,我会想办法弥补。”
“离我远一点。”
“你还记得那部戏?因为它,我差点多了个金钟影帝的头衔,好可惜。”
“老天有眼。”
“啥?”
她抿着嘴笑了,活着糗他的感觉真好,跟他靠这么近的感觉更好。但,不能再近了。
“我要睡了,你走吧。”
见她快速窝回床上,他赶紧说:
“明天我要到花莲出外景一个礼拜,你去我保证不让闲杂人等骚扰你。”
“不要。”
“还是你打算回灵穴?”
“疯了。”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脸,再没动静。
他摸摸鼻子走出房间,没多久跑回来对着棉被山问道:“你有漱口水吗?”随即自言自语:“应该没有,就算有也过期了,这么久不在家。”
“很吵耶,老头子。”她没好气地掀开棉被。
“来之前和李依依拍吻戏,急着离开来不及漱口,NG三十三遍耶,他们都说我享齐人之福,旧爱新欢……”
“你去死!”
飞来枕头中正靶心,他发出惨叫,其实心里正得意地偷笑着。
咔,重来。
“拜托!”他惨叫着摊在道具沙发上。
这场戏重来了至少十遍,每次都嫌他情绪不到位,依他看,根本是导演挟怨报复。
“天哥,我发现你拍到一半偷笑喔,你到底在高兴什么?”小郭递上饮料的时候,忍不住亏他。
“胜天,爱人不告而别应该伤心才对,你反倒一脸开心。”编剧纠正他。
“天哥,我来帮你培养情绪。”庭庭往他怀里蹭,想趁机揩油。
他厌恶地掰开八爪章鱼,好心情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