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回电脑前,修正错误,把“夏繁木”三个字消去。
字,是不见了,他那晚的笑脸,却清晰地浮了上来。
耳边,蓝美燕的叽叽喳喳,逐渐没了声响,她还以为是蓝美燕自讨无趣,摸摸鼻子,去准备课程用具了——结果并不是。
蓝美燕口中的种种疑问,“正确解答”出现在体能馆里,迎面走来。
西装衬托颀长身材,正取下太阳眼镜的动作,媲美广告播放片段。
比蓝美燕所能想像的“帅哥”等级,还要更高出十倍的男人,英姿翩翩,踏进“好健康儿童体能馆”。
红肿的鼻子,经过治疗及休养,已经恢复原貌,还他一张俊美脸庞。
“哇!也太帅了吧!”
蓝美燕发出赞叹,引来赖品柔抬头注目。
幸好,她没喝茶,不然绝对一口喷出去。
他怎么跑来了……不,他怎么知道她在哪里工作?
她直接装作不认识他,埋首于文件,修改完,她就能去吃午餐了。但他笔直朝她走来,更软中带笑的喊她:“赖小皮同学。”太亲昵的称呼,由他独特嗓音逸出,变得暧昧。
她没吭声,倒是蓝美燕动作迅速,迎上前。“你……就是纳豆口中的红鼻子男友?”夏繁木只是笑,不正面回答。
沉默,向来是最清楚的坦白。
蓝美燕上下打量他,满脸赞赏,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小朋友的眼光,果然不能全信,他们没说你这么英俊。”穿着品味极好,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谢谢。”他一副很习惯的态度,落落大方。
“难怪,赖皮把你藏着不说,神秘兮兮的,怕有人抢走你吧。”
“我们也是刚开始交往而已。”夏繁木回道。
赖品柔不得不出声,反驳:“我们没有交往。”她堵他。
这男人,妄想症发作吗?
还是夜里做梦,梦见两人在一起?“那天,不是达成共识了?”他黑眉微挑,保持浅笑。
“我记得——我拒绝你了。”她很确定。
“跟我记得的,有些出入。”他摩挲着下颚。
她不介意提醒他,毕竟有人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
“我丢下肉圆钱,坚决走人,意思很明白了。”瞎子都看得懂吧。
“那不是“娇羞”的反应吗?”他笑着:“一边嚷嚷“人家不来了”,一边暗爽在心?”
娇个头,爽个鬼啦!
赖品柔眼角余光瞄见,蓝美燕一脸兴味,观赏他们两人“对峙”。
她朝他使个眼色,要他跟她走。
她,不想被当耍猴戏的看待。
“咦?你们还没讨论出结果呀,到底有没有要交往……就这样走罗?赖皮,帅哥——”蓝美燕的惋惜声,飘荡在两人身后。
赖品柔哪里管她,一心顾着逃离现场,扯住夏繁木,直奔体能馆外,最四下无人的地方。
一把将他逼到墙边,镶着大眼的脸蛋,瞬间逼近。
近到……他能看见她眼里的火光。
“我没把你的玩笑话当真,什么交往看看、两人可以试试……省省吧!”
“我不是开玩笑。”
或许,存在着一点坏心眼,还有他自己也惊讶的冲动。
不过,从话脱口至今,他还没有后悔。
“我管你说真说假,反正我、不,要!你可以滚了,我们两人的恩怨,当你吃完肉圆后,就一笔勾销,只要你别再去骚扰我姐,这辈子我们也没机会再见面。”
“是你说“交一碗皮蛋瘦肉粥”,意思应该是……给你一碗皮蛋瘦肉粥,你就点头答应呀。”他笑容好痞,右手真的提着一碗粥。
她愣了一下,才消化他的话。
“我是说“交你个皮蛋瘦肉粥”!意思是——你想得美!”啐,代沟又来了!
“赖小皮同学,跟我交往试试,有什么不好呢?我没你想像中糟糕。”夏繁木俯下身,阴影笼罩她。
虽然被逼到墙边的人是他,压迫感却瞬间转移对象。
赖品柔撇撇唇,没有逃避的动作。现在只要一逃,就像认输一样。
她站得更直、更挺了。
“你是我姐的前男友,我已经知道你花心、滥情、下流、无耻,我有这么蠢,明知你烂,还紧紧贴过去吗?”她嗤之以鼻。
说话时,双眼眨也不眨,睨着他,挑衅。
“那些认知有百分之八十是误解,你应该给我机会为自己澄清。”
“免了,就算有百分之二十好的,同样还是烂,只是烂多烂少的问题。”
“这么快就怕了?”他口吻很轻,问了一句。
“谁怕了?”
“你刚那番话,不就是“我很害怕,所以我想逃避”的意思?”
“我那番话的意思,只是想强调,你是个烂男人。”她赏他白眼。
被控诉着,夏繁木却不生气,维持一贯微笑……不,他的笑更深浓了。
“好吧,这种事勉强不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也只能摸摸鼻子,黯然离开。”他叹气,幽幽地说。
她好像看见,他的眼中闪动着光。
哇靠!不会是传说中的“男儿泪”吧?
为了这种小事哭?有没有这么娘?
她靠近,想看更仔细些。
这男人,连被我扁,也没痛到飙泪过,现在……泪光闪闪个啥鬼?
“要走就快走。”她才不会同情咧!
赖品柔让出一条路,恭送他快滚。
“胆小鬼。”
他用着近乎耳语,隐含嘲弄、带有嗤笑,与她擦身而过时,三个字含糊在嘴里。
“你说谁!”她伫立原地,轰然抬头。
他没吭声,脚步没停下,继续从容地走。
这种不清不楚的耳语,赖品柔最难以忍受。
她喜欢干净俐落,有话当面直说。
嘀嘀嘟嘟的,说谁坏话?
他仍旧没止步、没回头、没讲清楚。
这忽视人的举止,让她生气了。
“你说谁是胆小鬼?”别以为她没听到哦!
夏繁木终于停顿,微微回头——越是“微微”,越显得这头回得有多勉强。
“被连揍两次的我,没在怕,你呢,却连尝试都不敢,“胆小鬼”是谁,还要我明说?”
“我是不屑,才不是不敢!”
赖品柔被点燃了引信,火花唰唰唰直冲脑,再吠:“你以为我怕你吗?你这种软绵绵的弱鸡,我光用一根指头就能推倒你!我还担心你太柔弱,跟我交往,会常常被我扁伤,天天跑医院咧!”她和他,标准的女强男弱!
“我不怕呀。”他转身幅度大了些,让她看见他的微笑。“我也没在怕啦!”赌气魄,她比他大声。
“那,交往看看呀。”夏繁木双臂环胸,略带挑衅,眼神在说:我猜你不敢啦,不要逞强呀,真的。
引信火花已经抵达终点,直接在她脑中炸开。
炸糊了她的思考力。
现在,全凭一副不服输的干劲。
“来呀!交就交,谁怕谁!”
夏繁木真想给自己按个赞!
对于赖品柔的脾气,他已经掌握了八成。
她太好操弄,怎么做会惹她生气,怎么说会教她直跳脚,挖个坑,不用费力推她下去,少少两三句话,这根小鞭炮自己就跳进去了。
他完全不给她反悔机会,折返回来,到她的面前。
贴近的表情,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泄漏了得意。
“……那么,赖小皮同学,请多指教。”
第5章(1)
“赖品柔,你是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赖品柔克制不住,用额头去敲桌子,每敲一次,痛骂一次。
当理智回笼,她才知道铸下大错。
“别人随便激你几句,你就跟他拼了——你也要先弄清楚,到底是拼啥鬼呀呀呀呀!”砰砰砰砰砰……她还持续在敲头。
然后,贴在桌面上的脑袋瓜,停下所有动作。
“……今天跟他提分手,对,干嘛认真呀,结婚都能离了,交往也可以今天呀。”情侣分手,稀松平常的小事一件。
虽然时间很短暂,仅仅一天,但不合适的两个人早分早好,省得浪费彼此时间。她刚做好打算,“新任男朋友”的电话,恰巧拨来。
她深吸口气,打完强心针,伸手接听。
夏繁木的声音,轻快传来——连他自己也意外,拨这通电话,心情真好。
“赖小皮同学,明晚一起吃顿饭,赏光吗?”
“夏繁木,我要和你分手。”
他的问题和她的答案,牛头不对马嘴。
他先是一愣,想再问清楚,电话已经被挂断。
“这根小鞭炮,又在乱炸什么?……呀,理智恢复罗?”他对着手机喃喃道。
另一端,赖品柔吁口气,脸上表情松懈,像处理掉巨大难题。
“呼,解决了!”
这样一来,她不用烦恼该怎么跟姐姐开口,自己竟然搅和进去她和夏繁木之间,更不用困扰着、猜测着,为什么夏繁木会提出交往要求。
一切随着“分手”,迎刃而解,万岁——
三十分钟前的她,确实好开心;三十分钟后,她刚甩掉的“前任男朋友”,出现在她面前。
她要去帮同事、小朋友买下午茶,脚才跨出体能馆,他人就挡在门口。
下午两点整,怎样?副总都不用上班哦?“我刚说得很清楚,我们分手了,谢谢不连络。”赖品柔先发制人,说完就想闪人。
“理由呢?”被甩的经验太少,近乎于零,这让夏繁木难以接受——他说服自己,取消一场会议,匆匆杀到这里,只有单一原因。
“左思右想,不合适,早早切了好。”这理由多理直气壮。但她故意不看他,掩藏心虚。
“才一天不到。”
“光用一分钟就知道,我们有多不对盘。”
“我们甚至没约会半次,你的结论不会太早吗?”
“你喜欢去的地方,我待不惯,我爱出没的地方,你八成觉得有失身分……所以约会嘛,不必了。”
“赖皮天师,你未卜先知?你喜欢在哪出没?带我去一次呀,看会不会吓跑我。”一点点挑衅,有人就会回以大大反应。
“好呀!我带你去,让你认清楚,我们真的不合适!”赖品柔手叉腰,人矮志气高。
结果,星期假日她排休,带他去了创意市集——摆摊。
她不是手作达人,还被友人戏称“手残”,身旁倒是有不少爱DIY的朋友,众人吆喝下,合租了摊位,贩售自己的作品。
她提供不出成品,但她什么没有,义气和体力最旺盛。
她自愿帮忙顾摊,无偿替朋友出力,朋友免费供应便当一个。
“会很无聊哦。”她丑话说在前,希望他马上掉头走人。
“我自己找乐子。”夏繁木完全没想退缩。
“哼,随便你。”
是他自己要跟,又不是她强迫,爱待就待,想半途落跑,她也不会笑他。
赖品柔不管他了,排列桌面上的商品,种类琳琅满目——拼布包、串珠饰品、羊毛酕,还有她帮傅冠雅寄卖的蚕丝蜡线手环。
夏繁木淡淡一眼,瞄向标价。
这一桌子东西卖完,也不够付他的日薪。
摊位很阳春、简易,木板桌子而已,不过看她认真对待,仔细摆放、乔角度,他也多出一分敬意。
他开始“自己找乐子”——和她闲聊。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
“你有参加乐团吗?”
“没呀。”
“你一身的打扮,像晚上要去赶live现场演唱。”赖品柔排完拼布包,接下来吊挂羊毛娃娃,拨空回他:“衣服是我表姐的,她确实是乐团主唱,服装造型多变,常常汰换衣服,我负责接收,反正不用钱的衣服,不穿白不穿。”她才不会挑剔哩。
今天,她穿一件超短热裤,搭配刺青裤袜,裹住小小翘臀,上身是合身衬衫,景致养眼。
不难看。但是除了他,他不想其他人也看到。
隔壁的摊位,正好在卖手染衣,他应该去买条长裙,把她包起来。
可笑的念头,让他发出自嘲嗤笑。
他从不干涉女友穿着,也欣赏女人展现性感,赏心悦目,是件愉快的事。
没道理对她例外。
赖品柔看到他皴眉,明明告诉自己别去在意,偏偏还是有点难释怀,只能口气倔强道:“我知道,我没时尚感,也不是衣架子,你想嫌就嫌吧。”哼。
“我没有嫌呀。”
若有,也是嫌裤子太短。
“明明一脸鄙视,刚还皱了眉头。”别以为她没瞟到。
夏繁木不想解释——因为连他都没弄懂,为何会有这种心思。
“我可以送你几套衣服。”例如羽绒衣呀、爱斯基摩装呀、睡袋……包紧紧的那些款式。
“免了,我衣服多到穿不完。”她不领情。
而且她有听说过,男人送女人衣服,不是想看她穿上它,而是享受亲手脱掉它的乐趣,啐。
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赖小皮同学,让我这“男朋友”宠一宠,有什么好客气的?”
“是不是“男朋友”,过了今天再说。”
她还怕他撑不满一天呢。
堂堂夏大少爷,在小小创意市集里,会无聊到打呵欠吧。
很快的,有客人上门,她忙着去招呼。
年轻女客人看中两条手链,难以决定买哪一条,在摊位前考虑了很久。
“红色那款比较适合你。”夏繁木出声,配以一抹微笑。
“真、真的吗?”年轻女客人瞬间的结巴,源自于乍见俊男一枚。
“真的,它衬托你的肤色,而且红色旺桃花、好人缘。”他笑。所以,买完赶快走,别站在摊位前,影响下一批客人上门。
“那……我要买这一条。”女客人终于做出决定。
“一九九,谢谢。”赖品柔把手链装进纸袋,递给女客人。
“可、可以跟你拍张照吗?”女客人问着夏繁木。
“我女朋友说可以就可以。”他将决定权抛给赖品柔。
“可以,随便拍。”赖品柔摆摆手,只管迎战下一名顾客。
真可惜,他料错了,在赖品柔心目中,他不是个独占品。
夏繁木拍完照,很不满,凑到她耳边:“你还真是大方。”
“拍张照,又不会少块肉。你等一下也要继续帮腔哦!”更理直气壮,把他当员工使唤。
夏繁木翻翻白眼,眼底却有了笑意。
拜他之赐,生意确实成长不少,“推波助澜”是他的强项,在最合适的时机,拐人上钩。
他那套“红招桃花,黄招财,紫招贵人,绿招事业,蓝招健康”,完全正中人性,符合各式需求。
“雅雅姐的蚕丝蜡线卖得不错耶,蜜蜜又可以买新玩具了。过几天再把钱拿给她,顺便去跟蜜蜜玩。”赖品柔清点今日收获,眉开眼笑。“我也一起去。”他说。
他还没看过“蜜蜜”——傅冠雅和田圻炎的女儿——他实质上的“侄女”,也难有机会被邀进那个家门去吧?
她斜睨他:“你干嘛这么爱跟?”
“因为我要证明,你喜欢去的地方,我也不讨厌呀。”他和田圻炎的关系,他略过不谈。
是啦,她确实没在他的脸上发现半点厌恶,连一丝丝的不耐烦也找不到,甚至他看起来挺快乐的,笑容很……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