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既然要宠出舅的不负责任,就该让他们自己去面对,没理由惹了麻烦才来讲亲情,平常也不见她给过我们那种东西,出事就要别人惦着血缘的分上帮忙擦屁股,有这种道理的吗?”说到后来都有些愤慨了,可见她对此事积怨已久。
“你说的、分析的这些都对。”不急不缓,项幽凌提醒道:“但有一点最重要,一定要最优先处理。”
她困惑的看着他,试着自行参透他所谓的“该优先处理”的事。
“先跟警察备案吗?”她猜,自行补充道:“刚刚就报过案了,警察还来了两次。”
“那也需要,但不是最优先。”他说。
“……”
不等她再想,他直接公布——
“在清洁公司来之前,行李收收,准备搬家。”
*
事情扯上地下钱庄,就算不是借款人,事情一样的复杂。
加上对方已经侵门踏户的来过一趟……不!两趟!确认过住家里只有一对归类在老弱妇孺的祖孙两个,敌暗我明,情势更是不利。
搬家一途,是项幽凌觉得眼下最必须做的一件事,但很显然的,楼寄双并不认同——
“等等!你等等!没必要搞这么夸张吧!”她拖着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到老旧的公寓中,有机会见到她奶奶。
这人真是行动力惊人,竟然自愿肩负说服奶奶的责任?
开什么玩笑!
她才不会让他——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楼奶奶有打照面的机会。”项幽凌忽然止住,正确无误的说出她内心中正在暴走的旁白。
楼寄双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楼奶奶就是你想守护的对象,不想接受遗产,也是为了她,是吧?”项幽凌进一步的说。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他点破了,楼寄双也不跟他装蒜。
“没错,即使是我,也是因为妈妈病重之时觉得该让我知道真相,才跟我说了生父的那段往事,但奶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悻悻的松了手,她一脸认真,强调道:“她一心当我是楼家唯一的血脉,这是老人家最重要的信仰跟坚持,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破坏这一切,让她老人家在这把年纪了还尝到心碎的滋味。”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能接受那笔遗产的唯一真相。
虽然事实与项幽凌所猜测的相去不远,但也是因为她亲口说了,他才明白,为何他初次拜访时,她对于生父另有其人的事并不显得太大意外,原来她事先就听闻了这部分。
“除了奶奶,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舅舅吧?”统合所有资讯,项幽凌帮她补足其余的部分。“你担心因为这笔遗产的关系,会让这人更加变本加厉的骚扰不停。”
她皱眉,有些些不甘心被看穿了,悻悻的嘟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为难我。”
“这并不是为难你。”他说,进一步说道:“你很清楚,我这趟来台湾,确实是有我的任务,但那不表示,以我的立场就不能理解你的处境。”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要说的重点。
“你想守护奶奶的心意,我可以接受,其实也已经跟商祺他们兄妹商量过,打算延缓遗嘱的执行。”他说。
楼寄双愣了下,因为他的话。
“所以继承遗产的事,我不会在这时间逼迫你接受,你大可以放心,现在首要之务,是闹到这地步,牵扯上地下钱庄,这事得优先处理,你跟奶奶得立即搬家才行。”
她皱眉,直觉反对。“那太夸张了……”
“对方是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绝大多数都跟当地黑道有挂钩,你跟奶奶两个人是打算用什么跟他们斗?”他正色,并不觉得哪边夸张了。
“但我们也没要斗。”她又说:“钱又不是我们借的……”
“这你就错了。”项幽凌不客气的打断她,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跟你舅舅追讨回这笔债务,顺利的话那当然是天下太平,但要是不顺利、追讨不到呢?”
楼寄双无言,以她所知道的过往记录,她舅的信用已经不是用零可以形容,简直就是负的。
即使对手是地下钱庄,但这些地下钱庄拿不到钱的机率实在是太高了。
“有些事,你也许不清楚,但这种放高利贷的,摆明就是为了钱,当这些黑道真拿不到钱时,你觉得他们肯跟你讲道理?觉得他们真的会放过你们祖孙两个,不来找麻烦?”项幽凌问。
理论上她也知道项幽凌的分析与顾虑都极有道理,但,她就是觉得为了这种事搬家,感觉更奇怪。
更何况,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她跟奶奶又能搬到哪儿去?
“应该也没那么严重。”楼寄双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去,说道:“再怎么说,借据上白纸黑字写明钱不是我们借的,要是事情闹得太大,那我就报警处理啊,他们就算混黑道,也不至于对我们怎么样……”
“你想得太天真了。”项幽凌很实际的说道:“就因为是黑道,才更不讲道义,特别是开地下钱庄的,那表示,他们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如果从你舅那边拿不到钱,他们只会找他亲近的人开刀,回过头,第一优先找的还是你跟奶奶,到时你以为一句‘又不是我们借的’就能打发他们?”
楼寄双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危言耸听。”项幽凌一脸正色。“为了你跟奶奶好,你们祖孙俩一定得先搬离这边,而且是越快越好,这些混黑社会的为了钱会做出什么事,是你无法想像的。”
“那你又知道会怎样了。”并不是故意的,但她直觉回嘴。
“我知道。”他承认不讳。
她愣愣的看着他,因为他这回答。
“被老董事长认养前,我的家,就是因为高利贷的逼债而家破人亡。”
*
被认养前,我的家,就是因为高利贷的逼债而家破人亡……
当项幽凌以公司上司的身分,为楼家奶奶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时,楼寄双一直不太能专心,满脑子都让这句话给占住。
家破人亡,他用的是家破人亡这个字眼耶!
她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怎么也看不出来,项幽凌是个有悲惨过去的人。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一个人有什么凄惨的过去,真有心要伪装,应该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
“所以为了你们祖孙俩好,楼奶奶跟双双恐怕得先搬家,至少离开这住处一阵子,以防万一。”自愿要说服楼奶奶离家的项幽凌在分析完所有利害关系后,下了最后结论。
在项幽凌面前的楼奶奶,一头霜发,面色红润,是个个子矮小圆润、相貌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很有耐性的听完所有的分析,对于眼前的年轻人所说的利害关系是没什么疑问,但她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对奶奶,楼寄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所以先前在餐厅遭客人泼水的事,她没提,对于到项幽凌身边工读的事,只说运气很好,在一片不景气中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可以在重返校园前累积良好的工作经验,所以就换了公司。
因为这些,在楼奶奶的认知中,是知道孙女儿有个好工作、好老板,而现在看起来,这过分年轻的新老板还很照顾员工。
但……
这年轻人为了她们祖孙俩的安危,竟然大方到可以拨一户房子让她们祖孙俩暂时栖身,对员工、而且还只是一个工读生照顾跟关心到这等程度,她老人家无法不起疑心。
楼寄双在奶奶提出这问题时,不着痕迹的朝项幽凌瞟去一眼——
我早说了行不通!
那眼神,如此表示。
因为他竟然保证,只要她能信任他,让他出面去谈,那么他会在不破坏任何平衡的前提下,说服奶奶连夜搬家。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不?
在不说破她脉出夏商集团的前提下,单单只是公司里的上司对下属的关系,而且还是对一个工读生而已。
就算是钱再多,一句话要临时拨出一户房宅提供别人避难居住,这种事不论对谁说了,都没人会信。
“奶奶,我知道您的顾虑,今天我要是说会这样帮双双,只是因为觉得跟双双很投缘,这话您一定不会信。”项幽凌很自然的面对了这问题。
楼奶奶忍不住点点头,心里确实是不信。
所以项幽凌再次开口,使出了决胜负的暗黑招式……
第5章(1)
认识得越久,楼寄双才发现,她对项幽凌这人还真是不了解。
十二岁前,他的人生再平凡也不过,除了双亲,还有一个小他六岁的妹妹——他是这么平淡的起了头。
那年的夏天,为人作保的父亲受到牵连,等到不知转过几手的债权人追上家门时,警告性的威吓手段一天变一种花样,唯一的用意就是要逼他父亲还出这笔一翻再翻之后的不合理钜款。
就在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中,某一天午后,原本示警用的小火苗不慎酿成大灾难,火势蔓延得极快,本在屋内午睡的妈妈与妹妹走避不及,就让这一把火给活活烧死。
听来极为骇人的转折,可他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神色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那场火灾之后,一直试图从合法途径寻求解决之道的父亲失去了所有斗志,承受不住高利贷的压力及害死妻女的自责,留下一封遗书,恳求老长官伸出援手,救救唯一的儿子,接着便举枪自尽,留下他一个人。
那一年,他跟其他同年龄的男孩一样,让家人送去参加夏令营,却没想到两周的时间过去,等营队专车送他返家之时,他的家已成废墟,等着他的是一名西装笔挺、奉命接他回夏宅的律师,以及双亲连同妹妹都离开人间的讯息。
再之后,夏商集团的老总裁收留了他,栽培他成为外人眼中的人上人,但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缺戚,除了属于双亲的那一堆,那本该完整的家庭拼图,还少了妹妹这一块……
楼寄双不得不承认,项幽凌这人实在很会营造气氛跟说话。
当他说到这个段落时,很明确的让人接收到他的那份遗憾与失落,正常人在这时候,同情心多多少少都会冒出头来,差别只在多跟少而已。
当他把握这时刻,再一脸诚恳的说:“我一见双双就觉得投缘,就像看见我失去很久的妹妹一样,加上听她说家里发生这种事,我受过那种苦,是不可能放着她跟楼奶奶不管的。”
多么漂亮、多么感人热泪的一番话?
楼寄双就看着奶奶轻拍着项幽凌的手……已经抓着他的手在拍了,奶奶的心也太好拉拢了吧?
“辛苦了,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楼寄双眼睁睁的看着奶奶一边拍着项幽凌的手,一脸怜惜的对着项幽凌说着辛苦的安慰话语,心里隐隐感到不对劲,但也来不及了。
因为是以“曾经受害者”的身分在说话,同情之余,楼奶奶也让这悲剧给震撼到,为了心爱孙女的安危,即便觉得临时借住这件事还是太过叨扰人家、不是人之常情,可是对于项幽凌接着重新再提的搬离方案,完全就是百依百顺的答应与配合。
楼寄双傻眼又如何?
她几乎是在担心受怕的奶奶及项幽凌的双双紧迫盯人之下,跟着收拾好细软,听话的上饭店住了两晚。
并不是离家住两晚就没事了。
这位积极的项幽凌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去的心灵创伤,行动之积极的,竟然隔两日后就通知她,新住处已整理好,她跟奶奶可以搬进去住了。
就算此时此刻,她很配合的拖着行李箱跟着移动前进,走进这幢特地为她们祖孙俩准备的大楼,她还是觉得这太夸张了。
她很不想要这样怀疑,但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想:他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哪有那么刚好,他让人收养前的不幸遭遇,不正不好就恰恰是高利贷追债造成的?
并不是要怀疑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不幸,如果他所言不假,全都是真的,她也感到同情,真的!
只是……当事情的发展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走去时,她实在会忍不住感到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策略的一部分?
因为这小小的猜疑,让她实在很不想配合……
“我真的不觉得有必要这样子。”为了不惊动正在探看新居的奶奶,她压低了声量,以至于有些咬牙切齿。
她本意是想私底下商量,不料——
“奶奶!”放开声量,项幽凌朝屋里头喊:“双双她还是死脑筋,讲不听,还在吵着不想搬家。”
楼寄双惊愕不已的瞪视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做?
告状?
这位项幽凌先生,竟然在跟她奶奶告状?
对比她的震惊,项幽凌的一本正经之下,充满于心的,是一种恶作剧的欢快,只是没人能看见而已。
“双双!”操作着电动轮椅在新居四处探险的楼奶奶从厨房出来。
“没、没有啦。”见奶奶愁着脸,楼寄双赶紧澄清,说道:“我已经知道事情很严重,也知道先搬离那边对我跟奶奶都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是不?我只是……只是觉得住凌哥家,这样实在不太好……”
“你放心。”项幽凌微笑着,俊颜满是无辜的更正道:“这并不是我住的地方,我住在对门那户。”
这一点,项幽凌之前也提过了。
当初为了产权清楚,不想应付邻居这种生物,所以这层楼的两户他一起买了下来,这时发生这种意外正好可以使用,只需花点时间让人整理整理即可入住,并不是太麻烦的事。
“所以你跟奶奶住进来,根本就不会打扰或是影响到谁的生活。”他说。
是怎样?
有钱人就可以这样的吗?
连对户的房子也买下来放着……这种事,楼寄双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这时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虽然你这样说……”她词穷,就是觉得犹豫。
项幽凌自动无视她软弱无力的抗议,迳自对楼奶奶说道:“奶奶您的脚不方便,这大楼有无障碍空间的设计,还有一些不错的公共设施供住户使用,像是图书室、运动房,甚至还有个可以摸八圈的麻将房可以让住户们联谊、打发时间,双双白天上班的时候,奶奶待在家里就不怕无聊。”
是有没搞错?
那是她的奶奶,他一口一句奶奶,会不会叫得太亲热了些?
楼寄双满心觉得不是滋味,可楼奶奶偏生相反,项幽凌展现的贴心,就像梦想中从未拥有过的孙儿那般,让她老人家很是欢喜。
“好!这地方真好啊!”楼奶奶笑咪咪的附和着,说道:“而且还有门禁啊、保全啊,看起来很森严,给人很安心的感觉耶。”
时值多事之秋,说起来,楼奶奶仍是以安全为第一优先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