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呃……”他挣扎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睁开眼皮,然后就瞧见了一张清秀可人的娇颜大刺刺地搁在他面前。“沐姑娘!”
“你可醒了。”沐紫鸳松下一口气,那锁在眼底的泪这才获得释放,潸潸地滑下。“我以为……你吓死我啦!”
“噢!别哭、别哭……”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她的泪是他最大的克星。
“我不是叫你走吗?!你为什么不走?”她一哭,就如洪水溃堤,再也停止不了。
“对不起。”唇角微勾,明明就虚弱得要死,他还是勉强自己笑着安慰她。“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那笑容温和却无力,像盏即将熄灭的残灯,引得她心里愧疚更甚,可不服输的性子却将它转换成恼羞成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咦?不行吗?”他微怔,但唇角的弯弧却没有松懈半分。
“你——”她扬拳,才想揍他两下出气,却被印在他瞳孔里的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天啊!她什么时候本性尽露,变成河东狮一只了,她怎么不知道?
“沐姑娘?”他抬起无力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
她摇头,好困难、好困难地扭曲着一张泼妇脸变娇弱。“我没事,商公子,你该吃药了。”她说,掏出一颗丹药送到他嘴边。
他差点儿被她乍变的表情笑死,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太痛的话,他一定会笑。
“谢谢。”他说,张口吞下药丸。
“那颗药可以帮你补回亏损的元气,不过……”她察看他脱皮的双腕,伤口都化脓了。“你手腕上的伤比较麻烦,我怕它即使痊愈,也无法像往常一样完整无缺。”
“没关系,男人不在乎身上有一点儿疤。”他耸肩,当真一派毫不在乎的模样儿。
她的良心这才好过一些。“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走?”
“我走了,谁告诉沐寨主,你离去的消息?况且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拖延时间,好让你能够走远一些。”
“就这样?”虽然早知他很白痴,但实际听到后,火还是不知不觉窜燃起来。
他颔首,好认真的模样儿。
她拳头握了起来。“那你又是为什么被吊在上头?”
“你离开后第二天,老寨主来找你,我告诉他你走了,他不信,就把我吊起来了。”
“也就是说你已经被吊了五天?”
“有这么久啦?我不晓得耶!”他说得很轻松。
她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你难道笨得连推拖都不会吗?我爹只是脾气不好,却很容易相信别人,你只须编个理由哄哄他,不就没事了?”
哦喔!娇娇女又变河束狮了。他暗笑,却不想戳破她的伪装。
“可我确实不知你的下落啊!又怎能对老寨主打诳?”
“你们读书人脑子都这么死板吗?一点儿变通也不懂。”她吼得浑然忘我。
“老寨主很挂心你,我若任意说谎,哄他出去瞎找,我是可以保全自身,但他找不到你会更加伤心的。”他微笑,温暖得像太阳一样。
刹那间,理智重回她脑海,凝望着他温和无害的笑颜,她的心怦怦地跳起了前所未有的频律。
“对了,沐姑娘,你不是离开了,怎地又转回来?”
“唔!”支吾片刻,她酡红了娇颜。“还不是你那个好朋友许仲言害的!”她死也不会招认,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
“此话怎讲?”
“我听人说,许仲言振动了知府大人派兵围剿‘大风寨’,我怕寨子里的人受伤,所以急忙赶了回来。”
“什么?官兵要来围剿‘大风寨’?”他挣扎着坐起,却拉扯到腕上的伤口、痛僵了一张笑脸。
“小心点儿。”她赶紧扶住他,心头好生不舍。“你被吊上去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吧?”否则怎会虚弱成这样?!
“二当家曾趁夜半无人之际喂了我一些米粥。”那也是为什么他被吊了五天还没死的原因。
“喔!那你还饿不饿?要不要我上厨房弄点儿东西给你吃?”
他摇头,吃饭的事可以暂缓,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保赘大风寨”;这座寨子里的人并不坏,即便有罪,也罪不致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丧命。
沐紫鸳望他一眼。“你不想吃就算了。”反正她煮饭作菜的手艺也不好,他不吃或许才是明智的选择。“那你现在怎么样?能不能站得起来?”
他摇头。“短时间之内,我大概是无法自由行动了。沐姑娘,我需要你的帮忙。”
咦?难得他会主动开口要求援助喔!而且还是对她。她心中顿起一股莫名的愉悦。“什么事?”
“我怕官兵围剿的日期就在这一、两天,我想在寨子周围布下阵式,以防万一。”
“那只是传闻,又不一定会成真。”
“我了解仲言兄,他嫉恶如仇已到了几近偏激的地步,只要他想灭‘大风寨’,就算不择手段,也会达成任务。你们并不想与官兵对阵吧?”
第3章(2)
想不到他是真心的关怀寨子里的人,这是很少有的!!因为寨子里的人都曾遭黥面,顶着那样一张脸,甭说处处遭人白眼了,被打、被骂、被赶更是常有的事。
唯独他从未轻视过他们,反而处处维护;这个人傻归傻,性子倒挺可爱的。
“你要我怎么做?”她决定信任他。
“请沐姑娘帮我布阵。”
“但我不懂那些东西啊!”
“我可以教你,你只要暂时在入山的数条山道布下五行阵,便可阻官兵于一时,其他的就等我身子好一些再说。”
“那会不会很难?”她不好意思说,其实她同她爹一样,武痴一个,至于文,不提也罢!
“不会的。”他轻拍她的手安抚她。“我会画张图给你,你只要按图施为,便可成事。”
沐紫鸳看着那只在她肩头轻拍的大掌,一时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他们对他不算有恩,而且她爹还折磨过他,他难道不记恨?
“济弱扶倾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很像他的答案,因为他是标准的滥好人一个嘛!不过她却觉得有些不悦。
他突然紧了紧握住她肩膀的手。“沐姑娘,你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会为你保缀大风寨’的。”
为她吗?淡淡的喜悦冲上心头,柴鸳忘我地笑开了怀。
商子任凝视着她。昔日见她,明眸漾水,无时无刻不充满一股楚楚堪怜的气息;此刻,她消掩了软弱,眸底水雾换成精光,却多了分灵黠,同样动人心神。
啊!糟糕。他的眸光令紫鸳忆起自己二度的失控,于是慌忙蹙眉抿唇,好不容易才又把狂放的五官扭转回娇柔的模样。
“我这就去拿纸笔让你画图。”说着,她松手丢下他,转身跑回寨内,跑到一半。“唉哟!”她身子突然扭曲了两下,整个人成五体投地之姿向大地行了个最恭敬的膜拜礼。
“呵!”他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定是跑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纤纤弱质,不该跑这么快,急忙要伪装,才会跌跤。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他仰躺在地,四肢大张、遥望着天边一轮明月。
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娶妻,新娘子还是个喜爱舞刀弄枪、装模作样的大美人。她与他完完全全是两种性情,偏他却为她着迷不已。
打第一眼瞧见她那样努力地流着泪,他就有种莫名的感动。“努力”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一直很羡慕能为了某件事而坚持到底的人。
爹娘常说他没魄力,注定无法成就一番非凡功业。说的没错,就像他喜欢读书,却无心去考取功名;他对经商有兴趣,但也不愿为家业而倾注所有一样。
他只是东晃晃、西晃晃,懒懒散散地活着;可她不同,她做什么事都有一个目的,因此努力地、拼命地去达成目标;尽管有时候用的手段称不上光明正大,但那副气势依旧令他折服。
“不晓得这段缘分会走向怎生的结局?”但他知道他并不排斥圆满,甚至是希冀的。
原先自请为县丞只是不满贾似道玩弄权势,任意羞辱大臣;毕竟纵观古今,也没哪个及第进士,是连个七品县令都捞不到,只能屈任连品级都排不上的县令副手一职的。
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许仲言的一身才学,他是真正有理想、能做事的人,可惜个性顽固、太刚易折。
商子任不忍一名大好人才就此断送,才会想跟在他身边、帮助他多了解一些世情,以便日后重返朝廷,做一个真正对百姓有益的好官。
“不过看来成效不大。”否则,许仲言也不会执着地非灭“大风寨”不可了。
“喂,我把纸笔拿来了。”远远地,沐紫鸳的娇喊传来。
他努力半撑起身,只见她走一步、跌一步的踉跄身影正逐渐接近中。
“看来她伪装的功力退步了。”他咬牙忍住笑。“不过,这矛盾的模样儿却十分可爱。”让他不知不觉又失了神。
费了整整两个时辰,沐紫鸳终于按照商子任的吩咐,在几条主要山道上布下阵式,至于是否能顺利阻敌?那只能问天了。
“如何?!”见她忙得一身灰尘回来,商子任努力撑坐起身,温柔地举袖,为她拭汗兼擦脸。
“都弄好了。”她喘口气,弯腰扶起他。“你呢?好点没?”
“好多了。”他含笑回礼。“多谢沐姑娘关心。”
那温柔浅笑像阵春风,缓缓荡进她心坎,为平静的、心湖拂起阵阵战栗的涟漪,令她不觉失了神。
“你的动作很快,我本来还一直担心无法赶在官兵围剿前,将阵式布好。”
“我的身手一流,布阵,小意思。”他的唇角勾得好美,她情不自禁地倾向他,两只灵活水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到底是怎么笑的?竟能笑得这般……夺人心神!
“我看见了,你的行动很敏捷。”他眨眼,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呃!贴靠着他?他虽然很虚弱,但仍是个男人。软玉温香抱满怀,任何男人会有的反应,他同样会有;比如此刻,他就觉得下腹部热如火烧。
“我的拳脚工夫更好。”她头昏昏的,满腔疑惑。这样凑近看来,他并不帅,当然,也绝不俊美;可每回他一笑起来,四周的空气就开始波动,影响所及,连待在他周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心醉陶然。
“原来沐姑娘还是个武林高手呢!”他咬牙强抑住腹里狂喷的笑意。不知她晓不晓得,她正在自掀底细?
“还可以。”她怕是被迷得连今夕是何夕都忘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统一武林,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盟主。”
“那么,我可否借用沐姑娘的工夫,请你查查这附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他尽量展现自己温和无害的一面,以减低她的戒心。
而她套了,面对他爽朗到不行的笑颜,她薰然到什么也听不见、瞧不清。
“沐姑娘。”他又唤了声。
沐紫鸳沉默依旧,看着他,时间越久,心底迷惑越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真被这个平凡无奇的男人给吸引了?他很蠢耶,说不定连柄剑都提不起来,她若跟了他,有朝一日,她成为武林霸主,他的文弱定会让她成为全江湖人的笑柄。
“不行!我非得更克制自己不可。”她的理智这么说着,但她的情感却不然。她无法阻止自己看他,直到……咯!一声闷响,他们的额头贴近到相碰撞了。
“老天!”她跳起来,心神俱丧。她又在他的瞳孔里瞧见自己的原形毕露了。
“沐姑娘?”商子任愣了下,瞧见她的五官又自扭曲了起来。“唔!”他撇开头。天知道,她每回要从爽利本性变回纤弱伪装时,那嘴歪眼斜的模样儿有多好笑。
“商公子,若无事,且让紫鸳扶你回房歇着吧!”仿佛刚才的失控是场春梦、逝过了无痕,她重又展现出完美无缺的温柔怯懦。
“咳!”他得不停地呛咳,才能压抑住那白喉头滚滚而起的笑浪。
“商公子,你不舒服吗?要不要紫鸳帮你顺背?”眸光流转,她明媚水瞳中又自漾起一层名为“忧虑”的水雾。
“咳咳咳……”他快死了——被她笑死的。“先不忙着回房,沐姑娘。”再给她胡搞瞎搞下去,他非英年早逝不可,还是换个话题安全些。“你仔细听听,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有吗?”冲动是她的缺点,一下子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竖直耳朵倾听四周。
“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山林中的虫呜鸟叫声好像突然间全消失了,这颇为怪异。”他说,有种暴风雨前宁静的感觉。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些不对劲耶!”她运集功力,更加细心地体会天地间的变化,须臾……“是脚步声。”她喊。“好多、好多,怕不有百来人。”
“是官兵吗?”他遥望天际,只见明月才落、金乌初升,想不到这么早,官兵就来攻打了。不愧是许仲言,知道拂晓攻击最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于是选了个好时辰围剿“大风寨”。
“怎么可能?”她以为知府大人没那么容易受煽动的。
“仲言兄很厉害的。”因此这个结局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全被你说中了。”她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望着他。此时此刻,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蠢,相反地,他聪明极了。
“我只是了解仲言兄罢了!”他笑得云淡风清。“就如同你了解沐寨主,知道他不会饶过弄丢你的我,因此千方百计地要我走是一样的。”
的确,只要够了解一个人,要预测他的行为并非难事。她放心了,他不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她很开心。
“沐姑娘,我们进寨里去吧!”商子任提议。
“哦!好。”她弯腰扶起他,耳畔接收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惶惶不安。“那个……真没问题吗?”
“放心吧!”他一脸自信的笑。
可惜她没有同等的信心。“假设……我是说假设啦!万一阵式挡不住围剿的官兵,那我们该怎么办?”
“届时,‘大风寨’恐怕就保不住了,不过我会尽全力向知府大人求情,务必保你们一命。”
“如果知府大人不同意呢?”
“那你就绑我为人质,要胁他们,然后伺机逃跑吧!”
她瞪大眼,不敢想像他居然出这种白痴主意。“那你怎么办?”
“我好歹也是一介探花,他们应该不会害我性命才对。”
“是喔!”她很怀疑。
他莞尔一笑。“沐姑娘是在担心我吗?”
她给了他一抹假假的笑。“商公子是‘大风寨’的大恩人,我担心你也是很正常的啊!”尤其他天真太过、机敏不足,她若不照看着点儿,天晓得他有没有办法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