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初静一震,冻立原地。
“因为向日葵很适合你们想营造的光明积极的形象,而且对我个人而言,也有特别的意义。”
“什么样的意义?”叶亚菲好奇地追问。“是因为梵谷吗?提到向日葵,就会令人联想到梵谷的名画,难道你也是梵谷的崇拜者?”
“不是的,我并不特别欣赏梵谷的画,只是……”
“只是怎样?”
杨品熙没有回答。
但他无须解释,向初静也能猜得出他真正的想法。
向日葵,代表他的初恋,那座展馆,是他为初恋情人设计的,是他献给她最珍贵的礼物,设计图的一笔一划,勾勒的都是他相思的线索,将来盖展馆的一砖一瓦,砌成的也都是他无法言语的爱。
向初静失神地走进茶水间,洗净马克杯,回到杨品熙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搁上办公桌。
窗外,细密的雨帘依然随风翻飞,她怔忡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再度踏进来时的蒙蒙烟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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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近怪怪的。
杨品熙回到家里,面对一室静寂,眉宇不禁打结。
自从成婚以后,总是乖乖在家里等他归来的妻,这阵子竟有好几个夜晚比他还晚归。
据她说,是因为何芬芳怕她总是待在家里无聊,建议她多参加些社交活动,不仅拓展眼界,也能增添乐趣。
她想见世面他并不反对,也很赞成她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活情趣,但她不是一向最怕那种虚伪的社交场合吗?而且他也不认为单纯的她能应付得来那些狂放不羁的派对动物。
他劝她不要和何芬芳来往得太密切,她反怪他管得太多,干涉她交朋友的自由。
他温顺的妻,究竟怎么了?
杨品熙实在不解,来到厨房打开冰箱,见里头空空如也,困惑更浓,胸口也不觉微微翻起怒焰。
她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完全忘了自己身为家庭主妇的责任吗?从前的她可不会如此粗心。
是在跟他闹脾气吗?
就因为他忘了两人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所以她生气了?既然这样,那天晚上她大可以直接表达不满,又何必装作落落大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杨品熙伸手卸落领带,用力掷在沙发上,然后整个人也跟着埋进去。
时钟指向十一点,他尝试拨打妻子手机,却没人接听。
很好!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混到什么时候才肯回家?
他坐在沙发上,如一座暂时静止的休火山,融浆在体内逐渐沸腾,威胁着要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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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迷离的夜店里,夜愈深,气氛愈High,舞池里红男绿女,扭腰摆臀,贴面热舞。
向初静躺在里间包厢的沙发上,睡眼蒙眬,许是酒喝多了,醉意抽去了体力,教她全身虚软,怎么都爬不起来。
“姊,你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接到她求救电话的向晚虹,进了包厢,见她独自瘫在沙发上,惊疑不定。
向初静勉力睁开眼,眸底映入熟悉的容颜,她安心了。“晚虹,你……来啦!”她结巴地对妹妹打招呼。
“你喝醉了!”向晚虹蹙眉。“你酒量那么差,还学人家到Pub喝酒做什么?”
“我只喝一点点,大概这样……三、四杯吧。”她随手比了酒杯的大小。
“三、四杯也能醉成这样,你根本就不能喝酒啊!”向晚虹低声责备,视线一落,秀眉颦起。“瞧你,还睡得衣衫不整的。”
“衣衫不整?”向初静茫然望向自己,只见深V领薄毛衣下的那件衬衫,扣子开了好几颗,浑圆的乳房呼之欲出,形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糟糕,好像解太多扣子了。”她窘迫地想扣回去。
“我来吧。”向晚虹接手,替她将衬衫衣扣好好锁紧。“你一个人来喝的吗?”
“不是,我跟芬芳……一起来的。”
“那她人呢?”
“她人……”向初静迷惑地眨眨眼,似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片刻,她忽地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她说家里有急事,先回去了。”
“然后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向晚虹不敢相信。
“不是,她才不会那么没义气。”向初静醺醺然地为朋友辩解。“还有她的朋友啊,他们也在。”
“她的朋友?在哪里?”向晚虹狐疑地环顾宽敞的包厢。
这里头除了她们两姊妹,看不到其他人,莫非他们都到舞池去跳舞了?
“嗯,我也不知道人都上哪儿去了,呃。”向初静掩住唇,打了个秀气的酒嗝,然后冲着妹妹嫣然一笑。“所以……才找你来救我啊!”
“你真是的!”向晚虹瞪她,又气又无奈,半晌,她摇摇头,将姊姊的手臂挂上自己纤瘦的肩头。“哪,我扶你,我们回去。”
“嗯,谢谢。”向初静乖巧地听令,在妹妹的搀扶下,迷迷糊糊地上了计程车。
向晚虹跟司机说了住址,回眸打量姊姊酒红色的脸,从不曾见她醉成这样,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姊,你跟姊夫还好吧?”
“什么?你说我跟你姊夫?”向初静吃吃地笑,玉手在空中肆意挥舞。“我们很好啊,好得很。”
“是吗?”向晚虹不信,倾身捧住姊姊滚烫的粉颊,灵慧的眼锁住她,似要望进她魂魄深处。
向初静心韵一乱,酒意顿时醒了七、八分,她尴尬地扯唇,试图坐正身子。“我没事,晚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怎样想了?”向晚虹半嘲弄地问。
“你以为我跟你姊夫吵架,才去Pub喝酒买醉,对吧?”
“不是吗?”
“不是的。”向初静幽幽叹息,拢了拢凌乱的发绺。“你也知道你姊夫脾气特好,不可能跟人吵架。”
“你也是啊!”向晚虹微笑摇首。“你们一个好好先生,一个好好小姐,根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看圣人遇到你们也要投降。”
听出妹妹话里的调侃意味,向初静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掩落眼睫,闭目养神。
“怎么不说话?姊,你别装睡!”向晚虹可没傻到轻易放过她,推了推她。“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要跟人家跑去混夜店?”
“只是好奇而已。”向初静低语,依然紧闭着眼。“反正每天在家里也无聊,就跟朋友出去玩玩。”
“你玩成这样,等下回到家,姊夫看到了肯定会生气。”
“或许吧。”
“什么或许吧?瞧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不怕他发火吗?”
发火最好,她还怕他连责备的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呢!
向初静苦涩地抿唇。她承认自己最近出格的行举的确是有意挑起丈夫的怒气,她好希望能跟他大吵一架,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最容易说出真心话,那么,他或许会坦承一直欺瞒她的真相。
可惜他总是不发火,也不晓得是脾气太好,还是对她这个妻子太不在乎……
“唉,不过我想姊夫就算生气,也气不了太久的。”向晚虹清隽的嗓音又响起。“他只要看到你这张脸,保证怒火全消。”
“为什么?”向初静讶然扬睫。
“你自己照照镜子吧!”向晚虹笑意盎然。“你这张脸红得就跟苹果一样,又嫩又水,连我这个妹妹看了都想掐一把呢,何况是男人?我看姊夫见了只会想咬上一大口吧!”
“你胡说什么?”向初静没好气地横妹妹一眼。
向晚虹但笑不语,计程车来到一栋大楼前,她明眸一转,眉宇间的笑意更浓。“瞧,你的男人已经等不及把你拖回去了!”
“什么?”向初静一愣,随着调转视线,只见杨品熙挺拔的身躯,正倚在大楼门前一盏伦敦风的路灯下。她倒抽口气。“你叫他出来的?”
“我哪敢啊?”向晚虹耸耸肩。“我只是打电话跟他说我会送你回去,是他自己自愿下楼来吹风的。”她笑嘻嘻地打开车门,将姊姊推进姊夫展开的怀抱里。“姊夫,我把姊姊交给你喽,拜拜!”
“好,你小心点,到家时打个电话给我。”杨品熙温声嘱咐,将妻子搂进怀里,目送黄色车影远离后,深邃的眸光方落定向初静。
她气息一凛。
“你喝酒了?”他嗅到酒气,眉峰一紧。
她不答话,或许是酒意未退,也或许是仓皇紧张,心跳不争气地加速。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责问,语气稍稍严厉。
“我──”
“上去再说!”他打断她的解释,扶她坐电梯上楼,回到屋里,他端来一杯醒酒茶,盯着她饮下。
她默默地喝茶,低眉敛眸,不敢面对他。
“你在生气吗?”他突如其来地问。
她愕然,扬眸望他。
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深沉地凝视她。“因为我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所以你才故意做这些事来气我的吗?你是不是嫌我对你不够体贴用心?”
她蹙眉。“我不是──”
他再度打断她。“如果你真的这么不高兴,为什么那天晚上不直说出来?我会想办法补偿。”
她瞪他,他一向温文的脸难得如此张扬地显露情绪──着恼的人是他吧?
“你要怎么补偿?”她哑声问。
他一愣。“都可以啊,看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都可以买给你。”
又是礼物!她不是孩子了,他怎么总想用这个打发她?
“我不要礼物!”她也恼了,提高声调。“为什么你总以为我只是想要礼物?我才没那么小气,就算你什么都没送我,也没关系。”
“那你到底在气什么?”
“……”
“你说啊!”
她绝望地咬唇。她该怎么说?
沉寂半晌,她终于幽幽扬嗓。“你爱我吗?”
“什么?”他怔住。“为什么忽然问这种问题?”
“你别管,回答我就是了。”她固执地追问。
“初静,别无理取闹。”他顾左右而言它。“我跟你说过,公司最近接了个大案子,我必须全力以赴,真的没时间跟你玩游戏。”
玩游戏?谁在跟谁玩呢?
向初静嘲讽地牵唇,眼潭氲开薄薄的迷雾。“你认为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网路游戏吗?你高兴时就上线打一打,没空时就先离线去做自己的事,是这样吗?”
杨品熙惊怔,不曾听过妻子以如此哀怨的语气责问自己。“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她深吸口气。“我问你,究竟为什么跟我结婚?”
他瞪她。“你这是嫌我对婚姻的付出太少?就因为我忘了一个纪念日,你就要质疑我对婚姻的忠诚度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她冷哼。“一个连问题都不敢正面回答的男人,我怎么相信?”
“向初静!”他厉声喝斥,似是警告她话别说得太不客气。
她别过眸,倔强地抿唇。
见她原本嫣红的容色变得雪白,杨品熙心一软,胸口怒火渐灭。“算了,我不跟你吵,你大概酒喝多了,我们以后再说。”
向初静撇撇嘴。“你别转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水眸定定直视他。“你爱我吗?不,或者我该问,你爱‘过’我吗?”
他听出问话里的讥诮意味,眉苇又打结。
“初静,你喝多了。”
“你答不出来,对吗?”她轻轻地问,神情有三分嘲弄,却有七分寥落。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痛痛快快地跟我大吵一架,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不逃避,不说谎,坦承所有深埋的秘密。
但她敢听吗?秘密一旦挖掘,这摇摇欲坠的婚姻还能撑得住吗?她能有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吗?
她不敢,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结德五年的丈夫,怔忡无语。
这痴傻又娇怯的模样教杨品熙心弦一扯,大手掌来她微凉的脸蛋,在那轻颤的粉唇上安抚地啄吻一口。
“你大概是累了,初静,先洗个澡吧!洗完澡,好好睡一觉,醒来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他待她像个孩子,说话的口气也似是诱哄──他一定觉得她很任性吧?无缘无故吵闹了一顿,却又不说明白是为了什么。
向初静自嘲地敛眸,怪自己太胆小,不敢与丈夫摊牌。
因为她实在爱极了他啊!正因为爱太深,情太浓,才格外怨他,却又胆怯地说不出口。
他能懂吗?
第三章
隔天早晨,向初静悠然自睡乡中醒转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初春的阳光温煦地穿透重重帘幔,映在她苍白的容颜。
她坐起身,觉得脑袋好沉重,隐隐刺痛着。她不禁捧住头,低声呻吟。
“怎么?头很痛吗?”一道谐谑的声嗓扬起。
她愕然扬眸。
杨品熙望着她,微微一笑。“这是给你一个教训,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就不应该在外头乱喝。”
她恍惚地蹙眉。“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
“十点了?”她大惊。“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没见你醒,我能去上班吗?”他半责备地白她一眼,将手中温热的马克杯递给她。“这杯牛奶,你先喝了。”
她愣愣地接过牛奶,不敢相信地嗅着那香浓的味道。
“快喝啊!”他温声催促。
“喔。”她忙点头,脑子因这样的晃动又一阵生疼,她皱眉强忍,慢慢地喝牛奶,胃袋暖了,头痛仿佛也舒缓许多。“对不起,耽误你上班时间。”
喝完牛奶,她呐呐地对丈夫道歉。
后者包容地一笑。“没关系,反正我今天早上没什么重要的事。”
她怔望他,奇怪他突然的体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将工作看得比她重要,何况她昨晚才闹过一场,她原以为他会给她脸色看。
不料他反而延迟上班时间,留在家里等她醒来。
“我买了面包放在餐桌上,你饿了就拿来吃吧。”他一面接过空牛奶杯,一面嘱咐。“我得去公司了,你如果还是很不舒服,就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喔。”她怔望他对着穿衣镜系领带,穿来绕去总是不甚满意,她下床,主动伸出手。“我来吧。”
杨品熙愣了下,没拒绝,静静站着任由妻子的小手在自己颈间穿梭。
打领带可是向初静拿手的强项,不到一分钟,便俐落地系了个英挺漂亮的领结。
“果然还是你最厉害。”杨品熙对镜审视,很是满意,然后俯首在她前额轻轻地印上一记。“那我去上班喽。”
她芳心一震,顿时僵在原地。
替他系领带,他回以道别吻,他们夫妻俩有多久不曾如此甜蜜互动了?为何今天他会忽然记起来?
“品熙。”她茫然低唤,眉间心上,尽是困惑。
他似乎也看出她的迷惘,湛眸若有深意地闪烁。“我明天要出差,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
“什么?!”这提议震得她不知所措,歪着头,明眸圆睁,傻气的模样好似一只受宠若惊的小熊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