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浚远却执意地道:“我是真的打算挑些东西送给我娘,她下个月要过生辰。”
“真的吗?”鞠清子颇感意外,思忖片刻之后,答道:“那民女改天另挑些好的,送到侯爷府上如何?”
如此一来,她便又有机会好好调查他,何况是去他家里,肯定能了解得更为深入些。
“好,”他爽快道:“那就说定了,你找个日子,派人先知会我一声,到时我在府中等你便是。”
“是。”鞠清子含笑欠身道。
奚浚远亦是一笑。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仿佛繁花初绽,粲若星辰,的确耀眼得很。鞠清子觉得双颊微烫,低下头去,思绪也不知落在了哪里,飘飘荡荡的,神游一般……
“鞠娘子——”
正思忖着,忽然看到董嬷嬷朝她走来,鞠清子这才察觉,似乎自己在这游廊之上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侯爷刚才去见了郡主,现在已经走了。”董嬷嬷叹了一口气,“郡主唤你进去呢。”
“怎么?”鞠清子听到这语气中似有担忧,“郡主跟侯爷,又闹别扭了?”
“可不是吗?”董嬷嬷诉苦道:“每次见面总是吵架,也不知为什么……”
鞠清子蹙眉,“上次不是提醒过郡主吗?请她收敛收敛脾气的。”
“老身也说不清楚,鞠娘子,你自己去瞧瞧吧。”
董嬷嬷言毕,引着她往高兰郡主的暖阁去。
鞠清子没有多问,只是紧紧跟着,才靠近暖阁门边,便听见屋里有砸碎花瓶的声音,想来是高兰郡主在大发雷霆。
董嬷嬷无奈地看了鞠清子一眼,鞠清子点了点头,暗示她不必太担忧。
董嬷嬷扬声道:“郡主,鞠娘子来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阵子,高兰郡主的声音才传来,“进来吧。”
董嬷嬷轻轻打起帘子,鞠清子随着她步入其间。
鞠清子上前施礼道:“给郡主请安。”
她垂眉看到满地花瓶的碎片,上好的官窑白瓷,真是可惜了。
高兰郡主还在生着闷气,靠着椅背,不发一语。
“郡主这是……跟侯爷又闹别扭了?”鞠清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本郡主已经尽量收敛了,”高兰郡主抿唇道:“但他还是那般,总惹我生气!”
鞠清子想了想,道:“郡主与侯爷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否给民女讲一讲?”
高兰郡主压下火气,解释道:“下个月是他母亲的生日,我说要亲自送些贺礼过去,他却说不必了,他们没打算操办宴席,只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够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吗?你说气不气人?!”
“所以郡主就发脾气了?”鞠清子问道。
“我不该发脾气吗?”高兰郡主扬声道:“他这般羞辱我,不该发脾气?”
“这也算不得羞辱吧,”鞠清子道:“毕竟这亲事还没定下,说起来,还算不上真正的一家人。”
“所以是我自取其辱吗?”高兰郡主再度气得全身发抖,“我自轻自贱,倒贴不要脸?我活该?”
“郡主何必用词如此激烈?”鞠清子道:“民女上次跟郡主说过,凡事要往好处想,或许侯爷府上真有什么不方便的,所以过生日不想过于铺张。”
“我已经尽量降‘噗’了!”高兰郡主不满地道。
鞠清子差点忍俊不禁,呵,PU——亲子的不确定性,上次她解释给高兰郡主听的时候,用了谐音词“噗”,高兰郡主于是记住了。
要降低这个“PU”,想让男人觉得她可靠,是个合乎妻子标准的好人选,首先得收敛她这飞扬跋扈的脾气。
“郡主,这府中的楼阁有多高呢?”鞠清子忽然问道。
“什么?”高兰郡主一怔。
“这王府之中,最高的楼阁是哪一座?”鞠清子重复道。
“大概是东厢的观月阁吧。”高兰郡主解释道:“足足有六层。”
“假如郡主在观月阁的顶层上,而侯爷在这地面上,两人又如何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如何能说到一块去?”鞠清子道:“唯有郡主从楼上走下来,才能与侯爷好好相处啊。”
高兰郡主凝眸,仿佛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已经走下来了,”高兰郡主挑眉强调道:“我纡尊降贵,早就走下来了。”
“不,郡主只是走到了第三层而已。”鞠清子耐心地道:“郡主自以为已经降了很多的‘噗’,然而,仍在高高的第三层。”
高兰郡主愣住,陷入思忖之中。
“郡主,唯有真正走到地面上,才能与侯爷真正相遇,平起平坐地说话。”鞠清子道:“心里憋着气,觉得委屈,只走到第三层,虽花了功夫,但没达到目的,这却是白费力了。”
第三章 延国夫人的生辰(2)
高兰郡主久久没有言语,半晌之后终于道:“你说得有道理……你今日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鞠清子颔首,“侯爷打算从民女这儿买些首饰,叫民女送到他府上去。”
“是吗?”高兰郡主苦涩地笑,“他待你倒好——待一个陌生人都比待我好。”
“届时民女一定帮郡主打听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侯府才不打算摆宴席。”鞠清子立刻道:“究竟雅侯爷是敷衍郡主的,还是真有隐情。”
“好,好,”高兰郡主皱着的眉头总算松开,连声道:“你一定要帮本郡主打探明白,事成之后,本郡主不会亏待你的。”
鞠清子看得出这少女心中的急切,然而感情的事最最急不得。
鞠清子倒有些同情高兰郡主,那种彷徨无助就像当年她经历的那般……所以她愿意帮她,仿佛心底驱使,即使无关利益,也愿意帮她这个忙。
她就是这种爱管闲事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在脸书上给人免费解答情感困惑那么多年,耗费那么多时间。
或许,在为别人解决困难的时候,她心中也会得到一点点快乐吧,这些微小的快乐,便是她助人的初心。
比起江靖王府,雅侯府的富丽堂皇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建筑上喜欢用浓墨重彩的色泽,明瓦、红墙,搭配满院栽种着金黄的银杏树,在湛蓝天色的秋季里,给人一种浓烈的华丽感。
鞠清子将一对像冰块一样剔透的玉镯子递到奚浚远的面前。
他拈在手中,瞧了又瞧,蹙眉道:“这不是羊脂玉?”
“这是翡翠。”鞠清子答道。
“不值钱吧?”奚浚远随口道:“翡翠是什么?从没听说过。”
在萧国,羊脂玉盛行,但翡翠甚少人知晓。
“侯爷别着急,请仔细品鉴品鉴,这玉究竟如何?”鞠清子莞尔道。
奚浚远打量道:“虽不及羊脂玉温润,却是色泽通透明亮,有翠色、有紫色,倒觉得像春天美景一般。”
“此种翡翠就叫做‘春带彩’。”鞠清子笑道:“王爷,你再看这一只。”
“这一只白色的底子却有缕墨色飘在其中……”奚浚远拿起她递过来的另一只翡翠观赏道:“倒觉得像泼墨画似的。”
鞠清子点头,“对,这个叫冰种飘花,也是翡翠中难得的极品,还有这个——”
她将第三只镯子捧过去,奚浚远的表情仿佛越来越感兴趣。
“这一只虽然不够通透,但是满满的深翠色,比祖母绿宝石的颜色更浓,显得稳重洗练,须得特别华贵之人才配得上。”奚浚远评价道。
“对了,这是老坑满翠。”鞠清子点头道:“侯爷果然品味超群,这三只镯子代表了翡翠里的三种极品,其中特色侯爷一眼就瞧出来了。”
“是吗?”奚浚远不由有些得意,“不过,说了这么多也没用啊,你这东西不够值钱。”
鞠清子道:“现在不值钱,是因为没什么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民女猜测不久以后,当此种玉在市面上盛行起来,这样的极品可就不太好寻了,因为会被别人一抢而空。”
“可万一它盛行不起来呢?”奚浚远反问道。
“怎么会呢?”鞠清子笑答,“侯爷是何等人呢?你有的东西,天下人皆向往,若你稍稍戴一块翡翠玉佩在身上,在京里走一圈,大家都会好奇这究竟是什么。若你送给皇后娘娘一对这样的手镯,那更不得了,天下女子都会争相效仿皇后娘娘的。”
“你这小姑娘……小娘子,还真聪明。”奚浚远不禁笑了,“你真适合做生意啊。”
鞠清子暗笑,这有什么奇怪?这在现代,不就跟找明星打广告一样嘛。
“只要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就算它现在不出名,将来也会出名的。”她道。
“好吧,”奚浚远不再坚持,改口道:“这些东西我就全收了,就算我娘不喜欢,也当是我自个儿的收藏吧。”
“侯爷,”鞠清子趁机打探,“听郡主说,她想亲自送贺礼给延国夫人,恭祝夫人生辰……”
延国夫人就是奚浚远的母亲,因为是皇后娘娘的表姊,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号“延国”。
奚浚远只道:“哦,我已回了她,让她不必来了,我娘没打算大操大办。”
“生日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难道不当与亲朋好友欢聚,图个喜乐?”鞠清子疑惑地问:“延国夫人倒也不必如此低调吧?”
“我娘……”奚浚远语气忽然停顿,仿佛另有隐情,只敷衍道:“我娘近日不在府中,所以就作罢了。”
这鞠清子倒没料到,“难道,延国夫人出京去了吗?”
“嗯,散心去了。”奚浚远只道。
这听来实在蹊跷,延国夫人的生辰将近,按规矩,京中各处肯定会派人来祝贺,皇后娘娘也会下旨恩赏,没道理她忽然独自出京去啊……不过,奚浚远不愿多说,鞠清子也不好再多问。
“如此,民女先告辞了。”她道:“本来奢望能见上延国夫人一面,由夫人亲自挑些首饰,看来民女是无福了。”
“我替我娘挑几件也是一样的。”奚浚远道:“不都把你这些翡翠买下来了吗,还不知足?”
“是、是,多谢侯爷,不过我们这些做卖婆的,肯定是贪心的。”鞠清子挤出笑意。
“放心,若这些翡翠真的好,改天本侯会再唤你来的。”奚浚远道。
“多谢侯爷。”鞠清子躬身道。
“浚远、浚远——”忽然屋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一个婢女打起帘子通报道:“老太爷回来了。”
“是我父亲。”奚浚远对鞠清子道:“你先在这里等一等,父亲大概有事找我。”
奚浚远的父亲?她听说过,虽然儿子封了侯,但奚老太爷仍只是礼部尚书,所以在这府里的地位尴尬得很。妻子是皇后娘娘的表姊,本就高他一等,如今儿子有了爵位,也凌驾在他之上,感觉有点可怜呢。
鞠清子心下好奇,悄悄走到窗边,从窗缝儿往外望去,看见院中站着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
奚浚远大概像他的母亲,长得清俊绝美,然而他的父亲实在有些不出众,一脸老实相。
呵,棒子男,鞠清子在心里道。
像她在现代见过的许多宅男一样,奚老太爷就给她这样的感觉,想来奚浚远的母亲是一个“鸡女”吧?
如果一个男人是鸡,即长得帅、嘴巴甜、会撩妹,那么他的女人基本是老虎,既有钱又强势的女人。
如果一个男人是老虎,即霸道总裁类型的,生活重心全在事业上,那么他的女人基本是棒子,也就是贤妻良母,即使他有多偶倾向,她也不会离婚。
如果一个男人是棒子,即老实专一类型的,那他的女人基本是鸡,也就是在相貌上会优于老公,在家里都是老婆说了算,老公的钱全交给她,老婆也比老公能言善道。
“你母亲几时回来?”奚老太爷问道。
“父亲放心,过两日儿子就去接她。”奚浚远答道。
“她生辰就快到了,总不至于……”奚老太爷似乎憋着一口闷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在言语间略微激昂地道:“总不至于不在家里过吧?”
“母亲再怎么样,心里应该有分寸的。”奚浚远道:“儿子一定把她接回来,不让母亲再胡闹了。”
“那就好。”奚老太爷眉头紧蹙,似在思忖着什么,过了好一阵子,又重复道:“总之,叫她一定回来,别丢了咱们奚家的颜面。”
看样子,奚老太爷与延国夫人是吵架了?延国夫人似乎是为此故意避到外面去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鞠清子有些想不通,按理,棒子男都会对鸡女百依百顺,夫妻间断不会产生太大的嫌隙,这家人究竟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判断错了?奚老太爷并非棒子男?
鞠清子决定把这件事好好打听清楚,就算没受高兰郡主所托,心中巨大的好奇也驱使她弄清楚。
好奇心啊,真能害死猫。
第四章 双亲不和子之苦(1)
杏霖街是一条僻巷,不过宅院修砌得很精致,街尾一座院落的红墙内攀出一棵银杏树枝丫,映着今日明澈湛蓝的天色,煞是明艳,那景致与雅侯府颇相似。
鞠清子悄悄地跟着奚浚远的马车来到此处,见他进了街尾的院落,大概待了半个时辰,便有一个嬷嬷送他出来。
只见奚浚远神色有些不快,与那嬷嬷随说了几句,那嬷嬷满脸为难之色,对他一再屈膝行礼,他方才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鞠清子颇纳闷,这院中究竟住着什么人呢,会不会就是延国夫人?大概奚浚远来劝母亲回家,却到母亲的拒绝,所以他才会这般失落吧?所以延国夫人与奚老太爷真的吵架,离家出走了?
究竟为了什么啊?她思忖片刻,看到街对面有间茶水铺子,心中生出一念,便步入那铺中,寻了个座位坐下。
“客官,想喝什么茶?”老板娘上前招呼道。
“随便来一壶,再来盘点心。”鞠清子掏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一两,放在桌上,只道:“不找了。”
“用不着这么多。”老板娘顿时笑道。
“我想打听一些事。”鞠清子道:“耽误老板娘些功夫。”
“哦,”对方立刻明白了,收了那银子,“姑娘尽管问。”
“实不相瞒,我也是做买卖的,专卖些花儿粉儿给闺中的小姐和夫人们。”鞠清子道。
“哦,客官是卖婆?”老板娘恍然大悟,“这么年轻,没瞧出来呢。”
“初至京城,这路也不太熟。”鞠清子一脸好奇地回道:“这里是杏霖街,对吧?也不知这街上有几户人家、都有哪些夫人小姐?”
“客官,这里你算来对了,”老板娘道:“我每日守着这茶水铺子,对这街上的情形知晓得最清楚不过。”
听老板娘这么说,鞠清子暗暗高兴,她早料到了,比如《水浒传》里写的王婆,便是眼前的老板娘这一类人,什么都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