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到哪里?”她得要评估一下是要直接上药,还是得先止血。
“左胸。”他微喘着气回道。
“一剑穿胸?”她希望。
“早死了。”
“可惜了。”只差一点。
“是很可惜。”他没死成,有人就该死了。
万福一撇嘴,听出他话中之意。“你太高了,我构不着,坐下,床沿,别弄脏床榻。”
“真懒。”她站起来就构住了,偏偏坐着不动。
“你管我,受伤的是你不是我。”救他是心善,不是理所当然,还管起闲事了。
想到身上的伤,黑影摇晃了一下,十分吃力的往罗汉榻一坐,他眼前一片模糊,快要支撑不住。
“我看不见,太暗了。”万福能看到的是一具人形,至于伤口,那真要请鬼来瞧了,屋子无灯暗如墨。
“给。”
忽地,屋内一角微亮,一颗比鸡蛋略小的夜明珠发出莹黄光亮,照出两张各有防备的脸,却同样有着惊讶。
“咦!你看起来很眼熟。”
“我应该见过你……”
少年脸色苍白,但眉宇俊朗,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灵气逼人、慧黠多娇的小姑娘。“算了,别攀交情了,还是赶紧治伤,早点上药早点走人,别来麻烦我,我最讨厌揽事……”被人直直盯着,大为不快的万福忍不住嘀咕。
“小福?”
她“啊”的一声猛地抬起头。“不会吧,你真的认得我?”敢情这位少年是熟人。
“我是朔。”原来真是她。
在经过多年,已长成大人样的他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他以为已冷硬无比的心,在看见她时多了一丝柔软。
“什么朔,我哪认识什么朔……”还望月呢!月圆月缺,潮起潮落,朔月无光。
“一万两黄金。”他打趣道。
一万两……黄金?万福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朔哥哥?”
“是我。”白牙一咧。
“你怎么老做翻墙攀檐的勾当,你本行是贼儿?”做贼来钱快但缺德,别人的银子也是辛苦赚来的。
他哭笑不得。“我的伤。”
“喔!我忘了”万福拿起剪丝线的小剪子将他原来破了一个洞的衣服剪开,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她看到一片血糊糊的,血色特别深的地方隐隐有个伤口,不时有血渗出。
“把药粉撒上即可。”他交代完,紧抿着泛白的唇。
“这样药粉会被血冲开,你等等,我想个办法捂住……”伤口很深,应该刺到心肺了,但他运气好,从心口上方刺偏了。
“我……我姓赵,赵天朔,若我有个不测,通知景王府的长史,我是景王——”身子忽地抽搐,他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什么景王,难道你是景王不成?”看了一眼往后倒的赵天朔,万福把药粉倒在手绢上,再将手绢往他的伤处一覆,双手随着跟上,以现代的加压止血法替伤口止血。
她是没什么力气,也压不久,两只细胳臂压得发酸,她看了看他的脸色,依然白得像一张纸,但气息没那么喘了,因此她把手挪开,再轻轻拿开手绢,察看出血的情况。
血不再流了,她松了口气。
可是床榻被人占了,她怎么睡觉?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接着她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看看是否能把人叫醒,未料掌心感受到惊人的热度,她这才想起人一受伤就会发烧。
只是要怎么降温,屋里可没冰水……
水?
呵,她有一潭子水。
一闪身,万福进入血玉镯子内的芥子空间,她摇手一挥,剖半的葫芦做成的瓢子飞到手中,她舀了一瓢子水打算出空间,但是游来游去的鱼儿很肥美,她再伸指一挑。
一条手臂粗长的肥鱼飞出潭面,在没人动手的情况下被开膛剖腹,里头的秽物被挑出,潭旁已升起一堆小火,鱼插入竹竿中微火细烤,细细的盐抹上鱼身两面,鱼皮完整,烤得焦黄。
在烤鱼之际,万福的怀兜里多了几颗现采的水果,她用篮子装起,又取出一小坛子樱桃酒。
“喂!你在干什么?”
一道小小的身影跳了出来,光溜溜的身子只穿着一件红肚兜,在万福面前跳来跳去,一手还转着波浪鼓。
“给我一根参须。”她都忘了这玩意儿很管用。
“不给。”小人儿很小气的护着。
“不给不行,还是你想要我自己取?”万福上下打量着他,思量着要取哪一截较适宜,太细的她还嫌拿不出手。
“坏人。”他退后一步。
万福不耐烦的挥手,手里多了一把锋利小刀。“让我自个儿动手,要是伤到你可别怪我手重,是你自找的……”
“等等,我给你,你不要靠近我……”她太坏了,常常欺负他,等他变成大参王后一定要加倍讨回。
看起来两岁左右的小男娃便是当年的人参娃,他将精魄移到主须旁的根须中,重新种入土里,有了池水的滋润和充沛的灵气,五年来他生长快速,已是成形的人参,具有两百年的药性,根须不少,也结了不少人参果。
万福把果实摘下来晒干,挑出壮实的再种下去,如今也成气候了,一片三亩大的人参药田。
不过和人参娃不同,它们没有精魄,也无法化成人形,只是普通的药草,约五十年分,可做药用。
“粗一点,不然你要再割一次。”没鼻涕粗的参须有什么作用,这小鬼就是不够大方。
人参娃气愤的瞪了她一眼,一咬牙,最粗的根须掉落,他心痛的丢出去,转身用屁股对着她,表示他正在不满赌气。
“好了,我走了,好好修行,下次给你带糖葫芦和小车。”嗟!还要她哄,他多大的脸面呀!
“还要凤瓜和麻辣鸡,以及一个小狗布偶,我虚弱,要补一补。”哼!割他的小须须,太坏了。
“成,补到你吐血。”人参吃鸡,那不就是人参鸡,她恶趣味的一笑,身子一晃,又出了空间。
万福一现身,两手多了不少东西,她先将灵水滴在赵天朔的伤处,原本翻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内一缩,渐成略有血色的肉色,微微沁出的血凝成冰晶状,但是是软的。
她又扶起他给他喂了几口水,本来热得烫手的体温稍微降了一些,呼吸变得更平稳。
而后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昏睡不醒的人上身全都脱光,用剩余的灵水为他擦拭全身。
末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半截身子在床侧的赵天朔给拉上床,她气喘吁吁的拭汗,随后为他盖上被子,反正今晚也别想睡了,就到外头赏月吃烤鱼好了,想要她照顾他,门儿都没有,救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其实她已经照顾了,只不过她死不承认。
“姑娘……”一脸愧色的乔语儿站在门边。
“哼!吃里扒外。”她被看门狗给咬了。
“姑娘,他是景王世子,奴婢的前主子。”乔语儿认出世子,但他没认出她,因此他点她昏穴时,她假意配合的昏了。
她的父母是暗卫,为护主身亡,所以她年纪很小就进入暗卫营,一是为亲人报仇,习武防身,一是延续爹娘未完的遗训,为主子效命。
贺迟是教她武功的师父,两人同时被世子给了人,一开始他们觉得被主子舍弃了,有些抑郁,后来见到了新主子,他们才惊觉或许不是舍弃,万家六姑娘绝非寻常人。
这五年来他们看着她的所作所为,益发觉得没跟错人,她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灵之气,比起主子的阴晦,她更明亮,宛如仙家遗落的明珠。
“景王世子?”挺大的帽子,他戴得动吗?
“当今老景王是世子的祖父,世子之位本来是传给世子的父亲,但前世子受到暗杀伤重不治,世子是唯一的嫡子嫡孙,因此接了父亲的位置成了新世子。”乔语儿娓娓道来皇家秘辛。
先帝有十三个皇子,早夭和意外伤亡的不算,有八个儿子顺利存活下来,而景王与当今圣上同为荣妃所出。
现今的晋王是废太子,为元皇后所出,可是他等不及皇上驾崩便急于登基,暗中勾结道士炼丹,向皇上谎称能够延寿,皇上误信丹药能长生不老,中了丹毒,弥留之际废了太子之位,改为晋王,最后由当时的秦王继位。
与帝位失之交臂的晋王非不服气,常借故滋事,有生母太后的庇护,基于孝道,皇上气得牙痒痒也拿他没辙,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一日日嚣张,在自个儿的封地作贱百姓。
总而言之,只要太后一日不死,皇上就动不了晋王,她是晋王的护身符,母子同心的扯皇上后腿。
而晋王完全有恃无恐,他始终认为帝位来就是属于他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因此他养死士、蓄私兵,大量购马和私运铁,在他的封地打造一个小皇朝,专门与皇上唱反调,挑拨离间,甚至对其他皇家子嗣暗下杀手。
赵天朔的父亲就是为了追查晋王的恶行,死在回京的路上,手中的证据不翼而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晋王做的,却无法将他绳之以法,加上天高皇帝远,远在封地的他照样酒池肉林,过着宛如帝王般的日子。
可恨的是,朝中竟有人与晋王勾结,暗中将朝廷的各种动向告诉晋王,晋王因此更加无法无天,多次破坏已行的政令,让皇家颜面扫地,而这人指向某位皇子。
“老王爷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伤成这样,分明要置人于死地,看来景一王位相当诱人。
“两位侧妃各生有一子,左夫人一子,一共三位郡王,女儿五名已有婚嫁。”
“难怪了……”有三个叔叔,谁想把世子之位让给毛没长齐的小子,他凭什么跟人争?
“姑娘,难怪什么?”乔语儿面露不解。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里面那个你看一下,若是又发热了再喊我一声。”人呐!总是自相残杀。
看了几千年的溯古亘今镜,她跟看了几千本惊世录无异,会发生什么事她都清清楚楚,为了一颗馒头,人都可以以杀人了,何况是滔天的富贵,妻妾间从来没有姊妹情,只有利益上的合作和争斗,相信妻贤妾美能同处一室的人是傻子,丈夫只是她们登天梯的桥梁。
第五章 哪来的梁上世子(2)
“哎呀!有烤鱼。”
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
“老和尚,夜深了,该归寝了。”他眼神太亮了,有鬼。
“闻到烤鱼香味就来了,那么大一条鱼,施主怕是吃不完。”广远大师拂了拂他的新架裟,神态自若。
“和尚不能吃鱼,犯戒。”他真是和尚吗?
他呵呵笑道:“菩萨说万物皆有灵,豆腐萝卜也有灵性,老衲吃它们是为了悟道。”
“所以?”
“所以烤鱼在老衲眼中也是豆腐萝卜,鱼是万物之一,老衲悟了便成道。”他口念阿弥陀佛。
十分傻眼的万福被歪理打倒了,她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庙里住持坐在露天石阶上,一同吃一条鱼,一同对着星空发怔。
赵天朔睁于眼睛的第一个感觉是——
痛!
但不是那种椎心刺骨的痛,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而是皮肉愈合又拉扯的痛,不那么惊心动魄,却又有着恍若隔世之感,再看到窗外的白昼,他的心不自觉跳动着再生的感触。
偏过头,他看见一道正在熬药的背影,但他很清楚那不是昨夜见到的“她”,此女的身形已有女子的体态,绝非十岁的小姑娘。
乔语儿正巧转过身,见他醒了,高兴的迎上前。“世子爷,你醒了?”
赵天朔的黑眸冷厉一眯。“你知道我是谁?”
“世子爷,奴婢的师父是贺迟。”看药熬得差不多了,她低身一倒,刚好三碗水熬成一碗。
“你是贺师父的徒弟?”
他记得贺迟曾是他父亲身边的死士,父亲死后,贺迟在父亲坟前搭了草寮,成了风雨无阻的守坟人。
“是的,奴婢曾是暗卫营的一员,五年前世子爷把师父和我给了姑娘,要我们把她当成主子听从命令。”
这些年来他们始终谨遵命令,帮着姑娘打理私产,为其扫除障碍,即便如此,姑娘对她而言还是一个谜,她怎么也看不通,姑娘身上有太多超乎寻常的怪事。
如一亩地能种那么多石粮的种子是哪儿来的?为何姑娘不出门,总能手拿非当季的果子啃着?冬天里弄来肥硕的活鱼却从不说出处,储粮的仓房更是莫名地出现品质上佳的各种杂粮。
姑娘的很多作为都难以解释,但她身为奴婢,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其余的从来不多问。
“嗯,你们做得很好。”这是赵天朔仅有的肯定。
听到前主子的赞许,乔语儿笑得很开心。“世子爷,药快凉了,你趁热喝。”
“放下,我一会儿喝。”他神色漠然。
“冷了药会变得更苦,世子爷你……”
赵天朔充耳不闻她的提醒,只问了一句,“你家姑娘呢?”
“她去相看……”
乔语儿话还没说完,赵天朔顿时脸色一变,气怒的喝道:“什么,相看?!”
她吓到了。“世、世子爷,你在气什么?”
他在气什么……微微一怔,他胸口仿佛有什么要爆开来,他却不知是何物。“她去哪里相看?”
才几岁就急着嫁人,她就这么怕嫁不出去吗?
赵天朔忽然觉得很烦躁,有点坐不住,可是他知道他的伤势并不轻,若不好好养伤,只怕寿元有损。
“正大光明殿,弥陀寺举办佛诞法会,姑娘陪着三姑娘到前殿相看人家……”听说对方人品不错,长相清秀。
“等等,你说相看人家的是她姊姊?”是了,她还有一个大她几岁的姊姊,正好在议亲年岁,想到这里,他本来得又急又快的怒气一下子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爽朗清明。
乔语儿一脸困惑,仍是答道:“是的,世子爷,三姑娘前些日子和曹家的婚事谈崩了,二太太心里不舒服,又让人看了一家。”
“嗯!没事了,你下去吧。”不是她,白担心了一场。
“世子爷,药还没喝……”她小火慢熬熬了两个时辰。
“我说下去你听不懂吗?”敢违抗他的话只有一种下场,死。
“可是……”他不喝她不安心,那么重的伤。
“你忘了暗卫的第七条戒规?”他冷声问道。
闻言,乔语儿脸色一白。“奴、奴婢只是关心……”
“你用什么身分关心?”他冷冷的反问。
“我……”她的脸色更惨白了。
暗卫营的女子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死,二是成为主子的女人。
乔语儿虽无二心,但多少有些向往,以她们这种身分的人而言,不想死就只有攀附高枝,但她一时忘了她已非暗卫,而且主子也不再是世子,而是万六姑娘。
“怎么了,为什么药还没喝?朔哥哥,你不会怕苦吧?”万福一走进房里,看到碗中满满的汤药,便调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