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会找到出路。”
“当然,你一定会找到的,人总有办法活下去,可是……”席梦兰顿了顿,神情哀伤。“可我爸爸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的,你懂吗?予欢,如果你不是‘美昧集团’的小开,我就必须跟你取消婚约了。”
程予欢听了,脸色一变,方雪更是焦灼不已。
“席小姐,你怎能这样说?你跟予欢这么相爱,怎么可以因为你爸爸一句话就取消婚约?”
“你以为我愿意吗?”席梦兰气恼地瞪她。“你以为我离开予欢,不伤心、不难过吗?可我没办法啊!我不能违背我爸爸,不然我会被他逐出家门的。”
因为从小养尊处优的她,不可能放弃优渥的生活,娇贵的花朵无法在凄风苦雨中生长。
程予欢明白未婚妻的意思,他知道她并非不爱他,只是没勇气跟随落魄潦倒的他。他比个手势,阻止方雪为他说话。
“你想怎么做?梦兰。”
“我要退婚。”席梦兰褪下圈在指间的钻戒。“如果你不能保证给我幸福,我不能嫁给你。”
他无语,定定瞅着未婚妻,墨潭滚过深沉的暗影。
方雪瞬间停止呼吸。
他的心很痛,她感觉得出来,就连眼眶也隐隐透红,像是快哭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何他爱的女人要如此无情地伤害他?
“你说话啊!干么不吭声?”他的沉默教席梦兰也受了伤,泪星在眼睫闪烁。
“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奋斗吗?你不想保住我吗?我真是看错你了,程予欢,我没想到你是那么懦弱的一个男人!你不敢争取自己的权益,由着别人欺负你,你也不求长进,竟然自甘堕落窝在这种小地方!你简直一点出息也没有,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脸吗?”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种人!”方雪蓦地冲口而出,她再也忍下住了。为何他不为自己辩护?为何他要默默地任由心爱的女人糟蹋?“你错了,席小姐,予欢不是不敢为自己争取,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去争。他……他其实是在惩罚自己,你懂吗?因为来不及见他爷爷最后一面,他很自责、很内疚,所以才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切。在这里开餐厅又怎样?只要他是凭自己的劳力正当赚钱就好了啊!为什么你要说他没出息呢?”
激动的呐喊,震动了另外两人。
她不管他们的表情有多惊骇,只是自顾自地道出心声。“他是个好人,真的!他从来不会对员工摆架子,也不会瞧不起生活环境不如他的人,他很有同情心,对人很体贴,总是想办法让每个人都快乐。你不觉得自己爱上这样的人很值得骄傲吗?难道你不以他为荣吗?我告诉你,他一定会成功的!他不必靠程家的庇荫,也不需要董事长的遗产,他一定会靠自己站起来的,你等着瞧!”
没有人接腔,程予欢复杂地望她,席梦兰则是嘤嘤啜泣。
她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方雪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她看看程予欢,又看看席梦兰,一时尴尬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好像……太激动了。”她低声道歉。
席梦兰摇摇头,感激地瞥她一眼。“不,你说得对,是我不该这么不信任予欢。”她转向私订终身的未婚夫,深情地凝睇他片刻,然后将戒指轻轻搁上他掌心。“我愿意等你,予欢,我等你两年。如果这两年内你成功了,就带着这戒指来接我,重新帮我戴上,好不好?”
程予欢震撼。“你真的愿意等我?”
“我愿意。”她用力点头,爱娇地偎进他怀里。“你一定要来接我喔,一定要来!”
他动情地拥住她。“我会的,我一定会。”他喃喃低语,捧起恋人湿润的脸蛋,在她额头极其珍惜地印落一吻。
方雪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一对有情人互许诺言,芳心颤动着,似是喜悦,但骨子里又奇异地浸着抹难以形容的酸。
唉,她明明应该为他感到开心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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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席梦兰后,程予欢回到庭院,方雪正坐在门前台阶上,呆看着阶前一株野雏菊。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雏菊,既平凡又不起眼……
“娃娃,在想什么?”程予欢打断她朦胧的思绪。
她惊吓地跳起身。“没,没什么。”
“干么这么紧张?”程予欢微笑逗她,凝视她的眼神,好温柔。
“干么、干么这样看我?”害她愈来愈紧张:心跳不争气地狂乱。
“谢谢你刚才在梦兰面前为我说话。”他低语。
粉颊窘迫地发烧。“啊,那没什么。”
“老实说,我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那么好,也不懂你是从哪儿来的信心,认为我一定会成功,不过……”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举头望月,好似对明月发誓似的,坚定地许诺。“为了你,也为了爷爷,我会好好努力的,一定不让你们失望。”
暖暖的笑意,在他唇边荡漾,牵引她心湖也跟着泛开一圈圈、一圈圈,害羞的涟漪。
第四章
于是,由方雪提供空间,程予欢出装修资金,两人欢欣鼓舞地筹备起一间家庭式法国料理餐厅。
为了节省经费,除了必要的装潢木工之外,所有能够DIY的事两人都亲自动手做,画设计图、上油漆、挑选餐桌椅、购买各色厨具及锅碗瓢盆等等。
程予欢卸下茶来伸手的少爷身分,变身为建筑工人,每天扛着重物,在屋里屋外来来去去。
方雪见他忙里忙外,整天弄得腰酸背痛,好心疼,几次试图想插手,他却说这种事不该让娇弱的女孩子做,只肯让她逛逛各大纲站及卖场,负责采买家具用品。
“那刷油漆,我总可以帮忙吧?”她提议,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迳自换了一件轻便的运动服,系上围裙,用报纸摺了一顶工作帽戴在头上,也替他摺了一顶。
“这是什么?”程予欢生平还是第一次戴报纸帽,哭笑不得。
“这样把头发藏好,才不会沾到油漆啊!”方雪呵呵笑,明眸扬起,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还好嘛,你戴起来挺帅的。”
“帅个头!”程予欢握着油漆刷,戏谑地扫了扫方雪娇嫩的脸蛋。
“啊!”她惊慌地喊,直觉往后躲。
“怕什么?这个是干净的,还没沾过油漆啦。”程予欢笑。
“喔。”她这才察觉自己反应太激烈,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等会儿开始刷油漆后,你要是敢调皮捣蛋,小心我真的拿这个在你脸上作画。”他半真半假地威胁。
“我才不怕呢!”方雪当他是玩笑,娇嗔地反驳。
结果油漆粉刷到一半,因为方雪在墙上写了几个大大的法文字,字迹并不漂亮,甚至可说有些拙劣,被程予欢调侃连小学生都不如,反而是她恼得拿油漆刷追杀他。
“喂喂喂!小心点,我这张帅脸可是上帝的精心杰作,你弄坏了可就没了!”他一面逃,一面哇哇大喊。
什么上帝的杰作?这男人怎么这么自恋啊?
方雪又好气又好笑,毕竟个性温和,追了一阵子也就算了,闷闷地饶过他,蹲在墙角仔细在接缝处抹上油漆。
不料程予欢竟不懂得领情,奸笑着凑过来,故意拿着刷子朝她身上一甩。“啊,不小心手滑了。”
不小心才怪!
方雪瞪着胸前点点斑斓油彩,连颈部肌肤好似也沾上几滴,她深呼吸,凝聚体内所有纳息,吐出惊天动地的音量。
“程、予、欢!你是长不大的小孩喔?”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她恨恨地拿刷子在油漆桶里蘸了蘸,提升“武器”等级。
“看我怎么对付你!”她哼声警告。
“来啊!你来啊!”他不知死活地挑衅,灵敏地左右移动身躯,躲开她凌厉的攻击。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回到遥远的童年,抱着一颗纯真的童心,与同伴尽情玩耍。
忙乱了一整天,两人好不容易搞定了油漆任务,都累瘫了,双双倒在铺着报纸的地面上。
“娃娃,我肚子饿了。”程予欢可怜兮兮地扬嗓。“饿得咕咕叫。”
“干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买便当吗?”
“对啊,你去买吧。”他侧过身来,湛眸闪亮如星,调皮地眨呀眨。“巷子口有一家便当店,我听附近邻居说好像挺好吃的。”
“为什么是我去买?”她也侧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樱唇微微嘟起。
“我累了嘛。”
“我也累啊!”
“那我们来猜拳,输的人去买便当,赢的人负责泡茶喝,如何?”
“好啊,猜就猜。”她伸出手。“剪刀、石头……布!”
她出了张布,而程予欢却慢了零点一秒,才现出一把剪刀。
“我赢了!”他笑。
“不公平,你慢出!”她抗议。
“愿赌服输。”抗议驳回。
“好嘛,去就去。”坏蛋!她在心底暗骂,不情不愿地起身,卸下围裙,拿起搁在桌上的小钱包,认分地采买晚餐去。
再回到屋里时,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没开灯?她疑惑地蹙眉,在墙上摸索着开关,还未找到,楼梯口忽然缓缓落下一圈朦胧光影。
她瞪大眼,看着程予欢托着几盏香精蜡烛下楼,分别摆在屋内各处。
他已经将粉刷油漆的工具都收拾好了,地上的报纸也都在角落堆成一叠,搬来纸箱铺上桌巾,权充餐桌,桌上站着一只玻璃花瓶,圈住一朵清纯百合花。
原来他并没闲着,利用短短的十分钟,布置了如此浪漫温馨的用餐环境。
方雪眼神一亮,笑花在唇畔绽放。“你好厉害!”她赞叹。
“小Case。”他大方地接受她的赞美,转身从墙角拿出一方礼盒。“这个送给你。”
“送我?”秀眉愕然一扬。“是什么?”
“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给你的礼物。”他柔声解释。“这阵子事情太多了,我一直忘了给你,昨天才想起来。”
所以才刻意布置了一顿烛光晚餐吗?为了送她这份礼物?方雪又是惊喜,又是娇羞。
“快打开来瞧瞧。”他催促。
“嗯。”她点头,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里,收藏着一袭美丽绝伦的和服。
她望着那花色,抚摸着那上好的布料,呆了,芳心在胸口喜悦地悸动。
“好漂亮。”她沙哑地赞叹。
他笑望她如梦似幻的神情。“要不要试穿看看?”
“我?”她怔住。
“当然是你,不然还有谁?”
“可是……”让她来穿这件梦幻的和服,会不会太糟蹋了?
“快换上吧!”他不许她迟疑。
她只得上楼,彻底洗净手跟脸后,才珍惜地捧出和服换上,可两根细绳及一条腰带在身上弄半天,就是不知该如何系好。
“换好了没?”他扬声喊。
她没办法,只好暂且先胡乱系上腰带,揪着衣襟,拖着裙摆,扭扭捏捏地下楼来。“这件好像太长了,还有这个腰带,我不会系。”
她低垂着头,自觉好窘迫,好丢脸,明明是一件华贵的礼服,却让她穿成夜市牌的批发货。
可程予欢却没笑她,声嗓温暖如春阳,抚慰着她。“你第一次穿和服,当然不知道怎么穿,我帮你。”
“可是你会吗?”
“我两个堂姊每次去日本Shopping,都会买和服回来,我从小就看她们穿,应该没问题。”说着,他绕到她身后,先替她解开腰带及细绳。调整背缝,大手提高衣领,不让下摆触及地面。“打开和服。”
“喔。”她横展手臂。
他帮她调整幅宽及腰间绉摺,在腰间系上细绳,在身后交叉,再绕回前方打结。
她像个傀儡娃娃般僵直地站着,由他摆弄,他一双大手不时擦过她,掌温透进衣衫里,教她肌肤也跟着微烫,芳心怦怦跳着。
也不知这暧昧的情况持续了多久,终于,他来到最后一道程序,替她系好腰带,确定松紧度。
“这样会不会很不舒服?”他问。
她摇头。
“好了,大功告成。”
他笑着宣布,退开几步,远远地欣赏,她尴尬地站着,手足无措。
“是不是……很难看?”她很没自信。
“怎么会?”他愕然。
“嗯,我的意思是……我有点胖,我的体重超过标准,虽然只有几公斤,可是——”
“你才不胖!”他蓦地打断她。“只是丰满一点而已,而且谁说女生一定要瘦巴巴的才好看?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啊!”
“真的?”颊叶薄染红霜。她在他眼底,真的可爱吗?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了?”程予欢严肃地保证,又打量她片刻,在烛光掩映下,娇羞的她正如她身上和服的图样,好似枝头初绽的樱花。他微笑了,星眸毫不吝惜地点亮赞赏,朝她比出拍照的动作,将她收在手指相框里。“你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个日本娃娃。”
日本娃娃?方雪芳心一震。怎么连他也这样说?就跟她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大哥哥一样……
“对了!我想到我们餐厅该取什么店名了。”他忽然灵光一现。
她凛神。“什么?”
“Poupe'e De Neige。”他低低念着法文,嗓音听来好性感,充满魅力。
她陶醉地听着,好半晌,才恍然大悟这句法文的中文译名竟是——
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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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雪娃娃,一个可爱又贴心的娃娃,温柔地拯救他,自愿伴他走过人生最寒冷的冬天。
程予欢感恩上天将方雪带到自己生命中,如果没有她,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祖父病逝的打击,或许他被赶出程家大门后,会从此一蹶不振也说不定。
可因为有她的鼓励,他站起来了,虽然水晓得自己离成功的彼端还有多远,至少有她陪着,他愿意走下去。
他仔细地研究爷爷留下的食谱,努力学做菜,他原是有天分的,再加上曾受过严格的基础训练,很快便抓到诀窍,有模有样。
但他并不以此自满,仍然像块海绵,贪婪地吸收一切,一道料理可以一做再做,开发出数种不同口味,追寻最完美的味道。
比起从前的游手好闲,现在的程予欢的确认真多了,只是,他仍不免有些张惶,怕自己不如她所想,令她大失所望。
尤其在两个月后,当餐厅正式开幕,却连续几天门可罗雀的时候。
客人不见踪影,挂在门檐上的风铃不曾响过,庭院里的雪人娃娃孤单地站在一丛玫瑰旁。
程予欢透过落地玻璃窗,阴郁地瞪着那尊雪娃娃,感觉她脸上的笑意好似也因空气中的低温,冻僵在唇畔。
他真的能成功吗?真的有资格继承祖父“美味魔术师”的名号吗?他觉得自己才跨出第一步,便似乎要摔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