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这间病房很清幽,设备又好,我把Note book带来这里,当作换一间更舒服的办公室,反而觉得心情很愉快呢!”方雪安慰老人。
程杰听了,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他顿了顿,眉苇揪拢。“唉!说到予欢那死小子,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在我手机留了言,说是跟席小姐去日本玩了,日本那边的手机系统跟我们不一样,我没办法打通他的电话。”
“也就是说,只能等他主动联络了。”程杰不以为然地冷哼。“那小子竟然随随便便把工作丢下就走,一点责任心也没有!”
“我想总监不是故意的。”方雪为自己的上司说话。“而且这几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会替他取消几个会议,例行文件也可以暂时帮他处理。”
“把事情都丢给自己的助理,像什么话!”程杰脸色铁青。“这一年来如果不是有你在他身边盯着,他真不晓得会闯下多少祸。”
“董事长,总监没你想像的那么莽撞,其实他心思很细腻的。”方雪温声辩解。
程杰深沉地注视她,良久,他忽地抓来方雪的手,轻拍那白皙的掌背。“以后,那小子就麻烦你了。”
方雪怅惘地凝眉,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老人说话的口气及沉痛的表情,蕴含着太多不祥的意味。
“我对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他如果真要一直这么不长进,我也没办法。”
“董事长,您别灰心啊!总监还年轻,再多给他几年时间,他一定会令你刮目相看的。”
“还得要几年?”程杰嘲讽地撇嘴。“只怕我——”他蓦地顿住,眉宇纠结,双手紧抓住胸口,似是正强忍着剧烈疼痛。
方雪见状:心慌意乱地起身。“您怎么了?董事长,胸口很痛吗?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一星期后,程予欢才回到办公室。
员工们原本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一见他出现,便神秘兮兮地各自回到座位上,每个人都低着头,仿佛很怕与他视线接触。
“怎么啦?”程予欢不明所以,还乐呵呵地开玩笑。“大家干么僵成这样?我又不会找你们碴。”
大伙儿闻言,面面相觑,良久,其中一位男同事鼓起勇气开口。“总监……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好奇地问。
没人敢说,纷纷别开目光,室内气氛沉重得犹如一块巨石,压在程予欢胸膛,他蹙眉,摇头甩开不祥的预感,捧着一方大纸盒进私人办公室。
“娃娃、娃娃!”一进门,他便兴冲冲地扬嗓。“我回来喽!有个礼物要送给你,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娃娃?”
他的助理不在,事实上整间办公室仿佛许久不见人气,阴沉沉的,连办公桌面都沾上一层灰。
发生什么事了?
他眉宇又拧,拿起话筒,拨方雪手机。
刚响一声,她便匆忙接起电话,仿佛已等侯许久。“你现在在哪儿?”
“呵,抱歉抱歉,我不是在你手机留言了吗?我跟梦兰去日本玩了。”
话说那天,他才在席家门外罚站几个小时,席梦兰便不忍地冲下楼来,两人甜蜜地互诉情衷,席梦兰开出条件,要他陪自己一起到日本来趟爱之旅,他自然义不容辞答应了。
“我手机没电了,只好用公共电话打给你,偏偏你也没接,我有留话,你没听见吗?”他笑着解释。
她沉默两秒。“嗯,我有听见。”口气里蕴着微妙的阴郁。
“怎么了?你在生气吗?是不是爷爷跟叔叔他们一直在找我?他们是不是狠狠骂了你一顿?”
“还好。”
“那就好。”他松一口气,再次道歉。“抱歉,娃娃,我知道我这样丢下一切去旅行,一定让你很为难,为了跟你表示赔罪,我从日本带了礼物给你喔!”
“是吗?”她听来不甚有兴趣。
“这玩意儿保证你喜欢!”他笑嘻嘻,大手戏弄似地抚着纸盒。
盒里,躺着一袭京友禅和服,是他趁女友午睡时,偷偷到银座和服店里买下的,湖色的布料,缀染朵朵粉樱花,走清秀雅致的风格。
虽然她老是嫌弃自己身材太圆润,不够纤瘦,但他相信她穿起来一定很可爱。
“予欢。”方雪哑声唤他。
“嗯?”他漫不经心。
“我有件事告诉你——”
“等等,先听我说。”他急切地想与她分享好消息,不吐不快。“梦兰答应我的求婚了!你相信吗?她答应要嫁给我了!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筹备——”
“予欢,你安静下来听我说!”这回,换方雪打断他了,她从不曾那么严厉地对他说话。
他愣住。“你想说什么?”
她深深呼吸,良久,良久,才幽幽落话。“董事长他……去世了。”
“什么?”
陡生的悲剧,宛如一枚炸弹,在程予欢逍遥自在的人生里投下巨大的变数,他惊栗不已,话筒滑脱掌心,无助地坠落——
第三章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街灯下,一个男人痛楚地呢喃。他坐倒在路边,衣衫不整,姿态颓废,光圈投上他的脸,更衬得那面色苍白似鬼。
他喝醉了,因为强烈的内疚,因为贪玩的自己竟错过了见祖父最后一次面的机会。
他一直在失去亲人,爸爸在车祸中罹难,妈妈远嫁他乡,现在连从小最疼他爱他的爷爷也撒手人寰了。
他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地出国游玩,如果自己能把手机好好充电,如果在国外时他能记得打一通电话回家问候,或许祖父的性命便能保住。
“爸爸等于是被你气死的,你知道吗?”叔叔狠狠责备他的不孝。“本来他送医急救时,医生把他的命给救回来了,可他一直想见你,很担心你,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来知道你丢下工作,跟女朋友跑去国外逍遥了,你知道他有多伤心?他说都怪自己宠坏你,把你教得这么不负责任——他等于是被你气死的!你懂吗?”
他懂,他当然懂。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喃喃自责,连续几天,都处在恍惚的状态中,醉醉醒醒,经常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或许他是希望魂魄能因此飘散,与祖父在某个时空相逢,然后好好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说多少次才能稍稍弥补他的罪?要多少次他才能不感觉到这么痛,痛到无法呼吸?要多少次才够?无论几次,他都愿意说。
“对不起……”
是不是已经没用了,已经无法挽回了?爷爷是含恨离开这人世的吗?他怨着他吗?“我辜负了你,爷爷,你是不是后悔疼过我?”
如果他最最敬爱的亲人真是带着悔恨离开这尘世,那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水远不会!
“你别这样,予欢,董事长不会后悔的,他不会的。”一双女性的臂膀环抱住不停颤抖的他,好软,好温暖的臂膀。
程予欢惶然扬眸,见到一张写满担忧的脸蛋——为何要担忧?是为他吗?
“娃娃。”他轻声唤,嗓音沙哑得令她心弦一紧。
“予欢,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风很凉,你会感冒的。”方雪握住那冰凉的大掌。“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没脸回去了。”他苦涩地抿唇。“叔叔婶婶都怪我,他们说我不负责任。”
“你不是不负责任,你只是……想让你女朋友快乐而已。”方雪安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原谅,当然想逗她开心,所以才会带她到日本去玩,这不能怪你。”
他不语,迷蒙地望她,见她表情尽是怜惜与不忍,喉头滚落一串沙嗄的笑。“你真好,娃娃,到现在还这样帮我说话。”
“我不是帮你说话,我说的是真的。”她认真地强调。
他摇头,显然不信。
她也不与他争辩。“走吧,我送你回家,席小姐在等你呢。”
程予欢胸口一震。“你说梦兰在等我?”
“嗯,她说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很担心。”
他默然。与女友见面,只会令他更觉得歉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叔叔婶婶,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现在也算是你的未婚妻了,对不对?”方雪的嗓音听来有些空灵。“你应该好好跟她谈一谈。”
“我知道了。”他毅然点头。“我回去见她。”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予欢,你总算回来了!”席梦兰一见程予欢,便欣喜地奔过来。她穿一袭白色连身洋装,裙摆在纤细的小腿肚边开成一朵莲花,虽然身材修长,但偎在程予欢怀里的模样却宛如小鸟依人,娇柔惹怜。
方雪不自觉往后退,远离甜蜜相拥的两人。
每回见到席梦兰,她总免不了略感自卑,对方像秾纤合度的贵族芭比,自己却是圆滚滚的日本娃娃。
“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好担心你?”就连质问,席梦兰柔软的声嗓听来也是撒娇多于埋怨。
“对不起,是我不好。”程予欢低声道歉,轻拍她的背。
“你喝酒了?”她嗅到一阵强烈的酒精气息,忽然退开,秀眉不赞同地颦起。
“嗯,喝了一点。”
“说什么一点?你一定喝了很多!”她拉着他在沙发坐下,扬声唤程家管家,请他派厨娘煮一碗醒酒茶来。“喝了茶以后,你就会好过许多的……可怜的你,这几天一定很不好受吧?瞧你,连胡子也没刮。”
她轻轻责备他,他只是苦笑。
几分钟后,方雪将醒酒茶端过来,程予欢连忙接过。“怎么会是你送过来的?你是客人啊,翠姨呢?”
“翠姨这两天闪到腰,不太舒服,所以我帮她端过来。”
“翠姨闪到腰?她好多了吗?”
“嗯,好多了。”
程予欢这才放心,缓缓啜饮茶汤。
席梦兰温柔地盯着他,忽然发现他额头染了一小块脏污,连忙拿出手绢替他拭去。
“谢谢。”他微微一笑。
“道什么谢?我可是你女朋友呢!”
方雪旁观这一幕,胸口蓦地缩紧,呼吸不顺,她别过眸。“呃,我想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先别走!”一道威严的声嗓乍然落下。
客厅内三人同时转过视线,望向发话的男人,是程向峰,他戴着副金边眼镜,眼神极锐利。
“叔叔。”程予欢恭敬地唤。
他却只是冷冷地睨了这侄子一眼。“你回来得正好,律师马上就过来宣读遗嘱。”
“遗嘱?”程予欢手一颤,差点握不稳茶杯,席梦兰体贴地接过。
“可是程叔叔,为什么律师宣读遗嘱,方小姐也要留下来?”
程向峰闻言,怪异地撇嘴。“我想是因为我爸有东西留给她吧!”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程杰留给方雪一栋两层楼的小屋,还慷慨地送她三百瓶美酒,并允许她在三年之内随时从程家的私人酒窖提领,而在这段期间内,酒窖将由律师全权管理。
他也致赠跟随自己多年的司机与管家一笔可观的退休金。
他送给两个孙女一人一栋度假别墅,分别位于法国及英国乡间。
至于其他所有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部由他的次子程向峰继承。
“全部?”席梦兰听了,大惊失色。“那予欢呢?他给予欢留下什么?”
“这个。”律师捧出一只雕工精致的古董木盒。
“这是什么?”席梦兰蹙眉。“珠宝吗?”
律师摇头,递给程予欢一把钥匙。“你要当场打开吗?”
他茫然接过钥匙,呆愣着,室内众人都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有些是同情,有些是好奇,有些则是毫不留情的苛刻。
“快打开啊!”席梦兰轻声催促他。
他这才如梦初醒,将钥匙嵌进钥匙孔,缓缓旋开。
木盒里,装着两本厚厚的日记本,以及一些小玩意儿,看得出来都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但显然不值几个钱。
“你爷爷就留这些给你?”席梦兰不敢相信。“他没给你钱或房子?你至少是公司股东吧?”
“他不是。”程向峰冷笑接口。“爸爸说他太年轻,还需要历练,所以没给他任何股份,现在程家所有的股权都属于我。”
“也就是说,予欢一无所有?”席梦兰失声抗议。“这不公平!予欢明明是程爷爷最疼的孙子啊!”
“最疼又怎样?他连回来替爷爷送终也做不到。”程予欢的婶婶刻薄地插嘴。
“爸爸要是真的把财产留给予欢才叫不值得,这败家子肯定会败光!”
这太过分了!
方雪脸色蓦地刷白。程家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予欢?董事长又怎能对自己的孙子如此无情,连一点财产都不留给他?
她望向程予欢,后者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唯有紧紧交握的拳头,泄漏了他内心的沉痛。
她的心跟着揪拧。
他一定很难过,一定认为祖父是为了惩罚他才这样做,他明明已经够自责了,程家人为何还要如此雪上加霜?
“你都听见了,予欢,看来爸爸是对你不抱任何期望了。”程向峰无情地继续在侄子身上捅刀。“从今以后,你也不再是‘美昧集团’的总监了,请你马上离开程家。”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席梦兰愤慨不已。“予欢也是程家人,你们没有权力赶他走!”
“我没说他不是程家人,只是这房子已经是属于我的了,我高兴让谁住在这里就让谁住。”
“程叔叔,你这样太绝情了!你——”
“算了,梦兰,别说了。”程予欢低声阻止未婚妻,他看起来很疲倦,嘴角淡噙一抹自嘲。“是我不好,让爷爷失望。”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就这样算了?你可以到法院提起告诉的,一定有办法要回属于你的那份财产!”
“算了,我不想要。”程予欢落寞地摇头,他并不想争这些,财富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的,只是祖父的原谅。
“你——你这笨蛋!”眼见男友遭受此种差别待遇,却不愿捍卫自己权益,席梦兰又是失望,又是懊恼。“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他会后悔吗?
她不知道,但她光只是在一旁看他这几天的处境,便深深地为他感到心痛。
方雪怅然凝立窗边,看着程予欢默默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
自从宣读遗嘱那天以后,他不再喝酒买醉,却变得沉默寡言,从前那个笑口常开的快乐王子不见了,现在的他,总是忧郁地拢着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