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的头好痛……”车赫凡突然痛苦地双手抱头,整个人前倾趴在桌面上低吟。“帮我拿药……在、在我的西装外套里……”
“我马上拿,你忍耐一下。”符宏升被表哥突然刷白的脸色吓到了,急忙拿起他的西装翻找,然后倒了杯水冲回他面前,帮他把药吞下去。
“……到底这是什么怪病?”车赫凡痛苦地闭上眼,逸出低低的呓语。“谁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像住了另一个灵魂,只要它不高兴就整我?我究竟是犯了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依我看,你只是工作压力大。”符宏升安慰他。“千万别往怪力乱神那方面去想,越想只会让自己更疑神疑鬼。真的,你没那么严重,今天会开完压力就解除了,回家好好睡一觉,起来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
“唔……”车赫凡皱拧的五官代表他仍处在痛苦状态,嘴里也在嘀咕:“你没痛过、没被怪病折磨过,说得当然轻松。”
“我说实话啊。”符宏升顿了一会儿,若有所指地试探。“像你这样的毛病,工商社会里很多人都有,你非要把他往偏的方向去想,是不是……你遇到什么人,或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你们口里的‘什么’!”车赫凡气愤又无奈地抡起拳抵着桌面。“为什么,每次我一头痛,你们一个个就变得神经兮兮?全都疑神疑鬼以为我中了邪!老妈是这样,你更是这样!你们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吗?你们知道遗失了生命中某些段落有多痛苦?”
“赫凡,你真的想太多了。”符宏升缓和语气劝道:“等这阵子忙完,出国去度个假吧,你该好好休息了,你想去哪里我去安……”
“我没心思度假。宏升,上次我交代你的那位脑科医师联络好了吗?”车赫凡受够了这无来由的怪病,他决定要找个好医生医好这病。
“呃……我是联络了。”符宏升面有难色。“不过……他好像出国考察,目前不在国内,要等一阵子。”
“考察?”车赫凡一副早就知道答案的了然,冷嗤道:“我看你们压根儿不想让我好起来!算了,我不想讲了,你出去吧。”
“赫凡,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符宏升起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以认真的神情清楚道:“我确实打过电话了,只是那位医师问我是哪位要求诊,我才报出你的名字,他马上推说几个月内的时间全排满了……赫凡,我也不懂这当中是为什么?”
“出去吧,我不想听。”车赫凡伸手阻止他说下去。“宏升,什么都别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想让我痊愈,大不了我成全大家的意思。”
车赫凡拿起药罐又吞下几粒药丸,灌下大半杯水,头痛的症状没有缓解,说出口的话也充满悲观。
第2章(1)
即使冬日的早晨多阴雨,汪瑀璇一样保持每天晨跑一千公尺的习惯。
缓慢的奔跑过程,刚好让她思考一天的工作内容,或者用来决定公司的重要决策。
跑完全程,精神奕奕的她照例到十字路口的豆浆店买一份丰盛的早餐带回家,她喜欢在冲过澡后,以新鲜出炉的当日报纸和热腾腾的豆浆包子展开全新的一天。
打开厚厚一叠报纸,汪瑀璇习惯性从财经版开始看起,熟练抽出她想看的那一落,整版摊开放在餐桌上,不过才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明明是财经版面,却大剌剌摆着一对俊男美女的亲匿合影,女的身穿一袭连身挖背露胸的紧身礼服,手腕高高举在镜头前,幸福洋溢地展示腕上的璀璨钻表;她紧偎着一名高大帅气的男子,他穿着俐落的黑色西装,深刻的俊美五官散放唯我独尊的王者气息。
汪瑀璇倒抽了口气,怔怔望着照片里英挺出众、帅气逼人的“男主角”。
他眉宇间散发的尊贵自信气质足以让女人们神魂颠倒,他嘴角的微笑也一如以往带着叫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是的,他成熟了,也成功了。
汪瑀璇眼中浮起一层很淡很浅的迷雾,透过这层雾,她细细端详几乎占掉大半版面的英俊脸孔。
这男人无疑已登上了高峰、坐拥众人梦寐以求的金钱王国。他不再是昔日穿着T恤牛仔裤的校园王子,今日“他”已是身价以千亿计的“东兆集团”执行长。
车、赫、凡。
三个经油墨印刷过的斗大字迹,像一把斧头狠狠砍进她的心底。
记不得多少个痛彻心扉的无眠深夜,她只要一想起这三个字,心就像止不住的水龙头汨汨淌血。
曾经她以为只要换了时空、变了容颜,这名字将不再对她有任何意义;曾经她以为既然往事已随风而逝,关于这名字主人的一切也都灰飞烟灭……
然而当她很快扫过新闻标题,顺便把新闻内容读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无法止息、无止境蔓延的怅惘悸动,显示这几年来,她做的所有准备与训练都失败了——
唉,她真是没用!
汪瑀璇心里升起一道严厉责怪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无力感,她颓然将报纸整落挥到地板上,完全没有食欲,软绵绵地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吸气。
“汪小姐,奚小姐来了,她在客厅等您。”固定每天来打扫的林太太堆着和蔼的笑容通报。“您不舒服吗?脸色很苍白呢!”
林太太见她大清早趴在桌上,赶忙关心问道:“是不是早上跑步着了凉?我给您煮碗姜茶热热身子吧?”
“怎么啦,谁着凉要喝姜汤啊?我看,给她一个男人暖床比较实际!”
陡然响起一道爽朗的女声,汪瑀璇眼睛也没睁地回应。“一大清早,你跑来我家关心我的床够不够暖?不愧是老同学,真够意思!”
“可不是。我才刚忙完一场婚礼,睡了一顿好觉醒来,想说我们很久没见了,平常你忙得跟什么一样,不如来个早餐约会也不错……你有什么吃的?”
奚心瑷独资开了一家婚礼顾问公司,专门承办上流名人的婚礼,常常一忙就好几天没办法睡觉。
“水煎包、韭菜盒子、热豆浆。”汪瑀璇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对打扫的林太太说:“我没事。可能是早上跑步太剧烈,加上又没吃东西的关系。”
“喔,那您得吃饱才成,工作那么忙,要多吃饭才有体力嘛!”
“林太太,你放心啦,只要有我跟她抢,保证她吃得比谁都多。她一生最大的乐趣就是跟我抢东西吃,不是有句话说,‘抢来的食物特别好吃’吗?”
“呵呵……抢东西吃当然很有趣,姊妹淘抢什么都行,就是别抢男人,那可就伤感情了。”
林太太只是随口开玩笑,却意外让现场空气瞬间凝结。
汪瑀璇看见奚心瑷脸上快速闪过的复杂表情,就算好友努力压抑泉涌而出般的情绪,她依然无法视而不见。毕竟奚心瑷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全世界只有奚心瑷最了解自己经历过的重重苦难——
除了她,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汪瑀璇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在汪瑀璇漂亮的瓜子脸下,曾经是一张破裂碎散、几乎无法缀补的骇人模样。
她们的友谊无可替代,汪瑀璇重生的那天就对天发誓:今生把心瑷当做亲姊妹一样,不管她想要什么,只要自己能力做得到,一切在所不惜。
奚心瑷捡起散了一地的报纸,随手拎起一袋热腾腾的水煎包吃了起来。“快吃啊,还愣着干嘛?等会儿全给我扫完了,我可不管!”
“你先吃,我胃有点闷。”汪瑀璇确实开始觉得胃闷,特别当她看见不忍细阅的那页新闻再度被翻开——
“哇,八百万的手表!又是一个不把钱当钱的凯子。啧啧,我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凯子爹?”
奚心瑷津津有味地吃着水煎包,配着俊男美女和高价钻表的新闻。“哼,这小子越来越花心了,前不久才甩了名模女朋友,这么快又搞上江万益的掌上明珠……奇怪,上流社会交友圈这么复杂,‘他’不怕得爱滋啊?”
“‘他’成功了,心瑷,他做到了,车赫凡真的占据了财经版面的头条。”汪瑀璇瞟了一眼照片,语气淡然道:“时间过得真快,你应该记得他当年发下的豪语吧?”
“百颗无瑕美钻、耀眼生辉、名表赠佳人——年轻地产业钜子,一掷千金为红颜……”奚心瑷像是没听到汪瑀璇说的话,迳自读着报纸,表情充满鄙夷不屑。“八百万一只手表?这女人胃口还真大,这样子削人家她良心过得去吗?”
“对他主导的东兆集团而言,八百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汪瑀璇慢慢喝下豆浆暖胃,定定看着奚心瑷的平静面容,沉吟数秒,忍不住开口问:“他……到今天为止,完全没有跟同学们联络吗?”
“你希望他跟谁联络?”奚心瑷清亮的眸中陡然射出光芒,若有深意问:“你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车赫凡吗?就算他是,汪瑀璇也不再是以前的汪羽璇了……”
“算了。没事……当我没问。”汪瑀璇颓然别开头,她不喜欢心瑷咄咄逼人的模样,那实在很不可爱。
“瑀璇……其实,有件事情……”奚心瑷放下报纸,抿了抿唇沉吟,一副深思熟虑的谨慎态度。“我一直想告诉你,关于他……车赫凡……只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既然你觉得我可能不想听,那就别说了。”汪瑀璇很懊悔,她实在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瑀璇,我知道你还在意……车赫凡他……”奚心瑷微启的红唇开了又闭,似乎不知该选什么样的词汇。
“这么难以启齿?我不是说过别说了,你不必为难。”
她喝尽杯里的热豆浆,语气寒漠。“时间差不多了,我该换衣服化妆准备上班了。你呢?要不要我送你到公司?”
“你别这样好不好?我是认真的——”奚心瑷皱起眉,把最后一颗水煎包放进嘴里,嘟囔道:“每次跟你讲正经事就这样……如果你真的放得下,大可左耳进、右耳出,当作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就好了嘛!反应这么大,根本还放不下……”
“……好了,你别训我了好不好?你要说就说,我听就是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汪瑀璇沉沉吐了口气,挺起背脊好整以暇等她说。
“前几天,我见到他了。在一场名人婚宴里。”奚心瑷清亮眸中浮上红丝,语气黯然。“我见到车赫凡,如假包换的车赫凡。不过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婚宴进行了一大半,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向前和他攀谈,直接说我是奚心瑷,是他的高中同学,还说了一些高中时代的事情,可是他……”
奚心瑷顿了顿,激切眼眸对上汪瑀璇,发现好友的眼中缓缓燃起一小簇火焰。
“嗯,然后呢?”汪瑀璇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很努力压下心底莫名翻腾的悸动,在好友面前刻意佯装平静,却不知眼中的火苗已泄露了她的秘密。
“车赫凡看着我,看了很久、也很努力想了很久,最后很不好意思地笑说:‘对不起,奚小姐——我没什么印象。’他竟连高中同学都想不起来?”
“或许,他真的忘了吧。”汪瑀璇眼眸更黯,叹息似地吐出几个字。
“可是,我觉得不太可能,那场山难的后遗症有这么严重?他虽然身体受伤,但不至于变了一个人!我感觉他似乎有什么苦衷……”
“算了。”汪瑀璇轻轻吐气,她眸中的火苗已缓缓熄灭,站起身移步往卧房走去,轻描淡写道:“既然人家都说忘了,那就算了吧。”
“话是这样没错,”奚心瑷满脸疑惑与不满。“如果他要选择性失忆,谁也拿他没办法,可是我们认识的车赫凡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我不信!我才不信他会把高中同学给忘得一干二净!”
“同学又怎样?”汪瑀璇打开衣橱找衣服,像在讲一桩隔壁邻居八卦地事不关己。“出了校门大家各有一片天,忙自己都来不及了。尤其他生在富豪之家,站的位置对我们而言像在玉山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根本不会有交集的机会,他要是真忘了,也没啥好奇怪的。”
“瑀璇……”奚心瑷跟随她来到卧室,并不想草草结束这个话题。“我不相信你可以彻底把他忘记!你跟他不是一般的同学,你们曾经……”
“好了!”汪瑀璇喝止她继续再说下去。“不管是什么,那些都过去了,记不记得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是十八岁,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现在已经距离很远了……”
“可是,明明你还惦着他,要不你怎会问我他曾跟谁联络?”奚心瑷豁出去,把心里的话讲出来。“瑀璇,你根本还忘不了他,你跟我一样,从来没忘记过这号人物,我们为什么要装呢?”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心瑷,我真不该问那个蠢问题。”汪瑀璇抱歉地握住心瑷的手。“当我没问,好吗?车赫凡已经不是以前的车赫凡了,你刚刚也这么说了。本来他就不该跟我们联络,不管他的记忆正常与否,他都跟我们不一样——世界变了,一切都不同了。”
“好。”奚心瑷投降地点点头,深吸口气。“你放弃了?如果你确定自己做得到,那最好……”
汪瑀璇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奚心瑷扬起嘴角,挥挥手冷然一笑。“我什么意思重要吗?反正,你打算这辈子视他为陌路,那么我什么意思,对你一点也不重要了,不是吗?”
汪瑀璇默然伫立,怔怔看着跟自己几乎生死与共的好友,黯淡表情带着凝重心事离开。
这一幕,勾起她许久许久前的回忆……
第2章(2)
多年前,她们都还是未满十八岁的高三学生,某天在放学路上,奚心瑷也曾经以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背影离她远去。
汪瑀璇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跳上公车前一刻,奚心瑷天不怕地不怕地扯开嗓门喊:“明明你就喜欢他,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不知道爱情是不能退让的吗?”
爱情的国度里,胜者为王。
汪瑀璇记得奚心瑷最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还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