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很热心。当初若不是他帮我们找律师,根本没有人敢接。阿就是太早走了,这么好的警察应该让他继续活着抓歹人嘛,天公伯那么早就把他带走,实在讲不过去。”黄玉桂摆手,叹口气。
“你爸殉职的新闻出来时,我还不敢相信。那时候为了阿观她爸的案子时常进出我们家,常听他提他老婆和两个儿子的事,我们虽没见过,也可以感觉你们一家人感情好,所以看到新闻时我还想那他老婆和两个儿子以后怎么办?想不到那么多年后,我会认识你。”王友兰抬眼看他。“你妈妈和你……是哥哥还弟弟,他们过得怎么样?”
“我妈走了。我弟现在有自己的家庭,过得还不错。”
黄玉桂诧声:“阿你就自己一个人过?”
“多数时候都在工作。”前些年在部队,这几年跟着不同的雇主,不算一个人,但也真的是一个人。
“这样放假时不是很无聊?”王友兰很意外他连母亲也不在了。
“妈,”沈观忽开口:“水梨还有吗?”
王友兰一瞄果盘,讶道:“你吃光光了?我切了三个欸。”
“我好几天没吃水果了。”她答得坦然。
颜隽忍不住将眼睛调向她肚腹。她的胃袋究竟有多大?
沈观察觉他目光,看了他一眼,放下果叉。“冰箱里还有吗?能不能让我带几个回去?我明天要早起,得走了。”
黄玉桂看时间,疑惑问:“明天不是放假?”
“我要去学校,实验室有些工作没完成。”她随口编了个借口。
“这么赶啊……”王友兰放下果叉,“冰箱里还有,我去装几个给你。”
沈观在门口穿鞋时,王友兰双手分别勾住袋子的两侧袋耳,看向里头的物品,交代女儿:“水梨给你带了五个,还有几个苹果……啊,这个是上次——”想起有外人在,把女儿拉至角落。
取出袋里一个圆纸盒,塞至女儿手中。“你后来去医院,月老殿的姻缘六礼我带回来了,一直忘了给你。”打开纸盒,将里头用数个小夹炼袋装好的小物一一取出,解释:“这是缘钱、红线和合符,我已经帮你过过炉了,也帮你用这个小袋子装好,你要随身携带。这个红枣和桂圆都有两颗,一颗自己吃,另一颗跟别人结缘,随你要给谁。这两颗糖也是一颗自己吃,一颗结缘。玫瑰花你看是要泡茶喝了,还是随身携带都好。”
沈观并非不信鬼神不信邪,是难免怀疑效用。吃个红枣、桂圆和糖果就会有姻缘?
“这个蜡烛那天我在庙里有点了,你那里没神明厅,就放客厅,回去要点,不要点完,意思意思就好,这样才能把缘从月老殿接回你家里。”王友兰指着袋里那对葫芦形蜡烛。
沈观未应声,也没表达意见,仅接过袋子。
“回去开车小心,别开太快。”
“我知道。”她拎着袋子正要走,又听母亲开口,话却不是对她说。
“颜先生,当年的事真的很感谢你爸爸,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坐坐,千万不要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王友兰喊住正要跟着沈观离开的他。
颜隽杵着,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嘿啦,当自己的厝。反正我们人口也少,平时就我们婆媳两个,阿观有回来,你就过来吃个饭。”黄玉桂拍拍他臂膀。
颜隽略显腼腆,又道谢又道再见。
两位沈太太进屋后,沈观侧眸看他,道:“我比较有空时,就会回来陪她们吃顿饭。下次再回来,你还会遇上同样的情况,你不一定要每问必答。她们确实是关心,你父亲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铭记在心,但你有选择回不回应的权利。”
他不答话。从未有哪任雇主对他如此和善亲切,他们主仆有别,花钱聘他他身分就是仆,别说同桌吃饭是妄想,连内急想跑厕所也得忍,这家人给予的却有别于过往那些经验。面对沈家两位太太的热情他并不自在,心口却又被太太们的热情给填得满满。
他没说话,沈观笑问:“还是说,合约上有一条‘雇主有问必答’的规定?”
“想答就答了。”想起什么,他掏出侦测器,道:“沈小姐请稍等。”
她拎着水果靠墙,静静地看他持侦测器将每个角落都搜找过。
“怎么样?”在他收起侦测器时,她问。“没有针孔,可以放心。”
“怎么会怀疑这里也会被装上针孔?”
颜隽摇摇头,跟在她身后步人电梯。“我怀疑的是沈小姐近日遇上的事件,可能与当年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沈观垂眼,摁了楼层键,没有回应。
第4章(1)
“沈小姐知道我父亲是警员,他当年一些交情好的同仁在他离开后与我母亲仍保有联系,即使后来有人陆续退休,我母亲也离开,我和其中几位叔伯们还是偶有往来。我联络了他们之中还在职的一位,向他问起郑智元这人,他说郑智元投入政治后,为了形象开始漂白,做公益、盖宫庙都有,塑造浪子回头的正面形象。
我找过财神庙的数据,网站上对庙内环境与供奉的神只事迹介绍占了大部分,管委会的信息不多,仅简短列出管理委员会成员的姓名与学历,我拜托这位叔叔帮我查管委会成员背景,他回复我目前的主任委员以前是郑智元任立委期间的助理。
可以合理怀疑,沈小姐在财神庙遇上的事件可能是蓄意而非单纯意外。”是蓄意而非意外。
昨晚电梯内,颜隽后来说的那番话让她苦思甚久。她未曾与人结怨,这段日子的不平静让她隐约猜到也许与父亲当年案子有关,故颜隽提起时她并不意外,只是她想不通对方目的与真正身分。父亲死了,郑智元也伏法,还有什么恩怨?若像颜隽所言,庙的主任委员与郑智元有某种程度的交情,那么多年后才迁怒于她,只是想为死去的郑智元出口气?
颜隽发现他的雇主沈小姐今日有些神思不属。早晨他在房里听见声响,出房门一看,正要进卫浴间盥洗的雇主一头撞上门板,庆幸未有伤;她用过早餐削水梨时,似忘了稍早前的痛,居然把自己左手拇指削去一层皮;出门前从鞋柜取鞋,一没留神,把受伤的那根拇指又给夹了。
这两日气温较暖,她身上只一件一般衣领的针织衣,她发长不过耳下数公分,颈背处露出一截弧度,阳光落在她肤上,烁着碎光。她低着头走路,似乎不在意紫外线。
是否是昨晚他那段话困扰了她?事情愈来愈明显是有人针对她而来,在毫无证据证实对方身分之前,她困扰、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必须让自己保有更高的警觉心,不该这样过度陷于自我的情绪。
他掀唇,欲说点什么,前头不知由哪窜出的一部机车逆向朝他们驶来,他心口一悬,右臂绕过她右肩,紧紧搂住她,并侧转身子,以左侧身躯挡在前,伸出左掌欲挡住机车的同时,厉声喊:“停车!”
机车驾驶闻声看过来时已来不及,紧张下龙头扭动后人车倒地。驾驶坐在地上,安全帽经这一摔歪歪斜斜挂在脑袋上,他抬脸骂:“肖年A,哩冲三小y无代无志哗这大声!”
他右手还揽着沈观,垂眸看驾驶,面色沉冷。“你骑车逆向又不看路,根本不把别人的生命安全当回事。”
驾驶起身,有些费力地把机车牵起,他瞧瞧面前男女,毫发无伤。“恁啊谋按怎啊!”
颜隽不想多费口舌同这种人讲道理;守法的人自然不犯这种错,不守法的人与他说再多都是浪费时间。他侧头看沈观,她发丝凌乱,散在颊边。
他松手,转而搭上她两肩,将她从头打量至脚。“沈小姐,你没受伤吧?”她受了点惊吓,已回神;抬手拨开发丝,勾至耳后,对上面前男人关切的目光,摇首说:“没事。”
“吓到你了?”他回想方才情况。假日车流多,右侧又停满车,连机车道也占满;在几乎无处可避开的情况下,他除了将她护在身后,并无更妥当的方法。但他力道猛了些,突然就从她身后将她按向他身体再往右后推,她一个纤瘦女子,也不知有无被他那力道吓到。
沈观手搭上他手臂,底下肌肉结实有力。她道:“没有,有点突然而已。”
“肖年A,金骂要按怎粗力?”驾驶被晾着,有些不是滋味。
“阿伯,”沈观转首看机车驾驶。“你有受伤吗?”受伤就送医,无事就不必多啰嗦。
驾驶愣一下,按着腰开始唉唷唉唷地喊疼。“哪谋!我腰痛嘎麦系!”又转转脚踝。“咖嘛修夸怪拐。”
颜隽一手还按着雇主的肩,空着那手去掏手机,欲拨号。
“冲啥?”驾驶见他要拨电话,出声问。
颜隽晃晃手机。“既然受伤就要送医,我打电话让警方来处理,顺便请他们联络救护车。”
驾驶面色一变,腰不疼了。“修夸,谋盖严重,免麻烦啦!”引擎发动,叹噗噗走了。
沈观无奈地觑了眼那驾驶离去的背影,回头时,对上他略沉的目光,她愣一下,轻勾了勾唇角:“怎么?”
他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低头看她。“沈小姐有些心不在焉。”
她“啊”了声,顿了数秒才说:“想点事情。”她看腕表,道:“走吧,迟到了。”
与邹宜平约好的餐厅就在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邹宜平挺起身子朝门口大力挥手。
“学姐!”假日用餐客人多,携家带眷,稍显吵杂。
沈观走过去,拉了椅子就坐。“等很久了吗?刚刚路上遇到一点小状况。”
“没关系啦,假日人车多,我也刚到不久。”她目光瞄到杵在沈观身后的高大男人,瞠大美目,问:“他就是你的保镳?”
“他是颜隽。”沈观转首,得仰着脖颈看他。“我学妹,邹宜平。”
颜隽对着对面女子颔首,神情淡然。
“一起坐。”沈观拉开左侧椅子。
他迟疑了。这段时间与她一道用餐不是新鲜事,但在这种公共场合并不妥,用餐时难免松懈,难保不会有状况。
沈观明白他的顾虑,拍拍椅背,道:“坐吧,你站着反倒引人注目。”他看看周遭,有年轻男女,亦有带着老父母与小孩一道来用餐的。他再次低眸看她,并不认为这样的环境下,一定不会有状况。
沈观看着他,面上有抹坚定。“坐着一起吃吧,相信我,没事的。”
他注视她一会,没打算坐她身侧位子,他拉着椅子挪到方桌的短边,就坐在她左前侧。他右前侧是雇主沈小姐,左前侧是雇主的学妹,他让两个女人背后状况皆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点完餐,邹宜平盯着颜隽瞧,饶有兴趣的姿态。“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亲眼见到保镳。”
她眼里烁着光,直勾勾盯着他,颜隽面上未有表情,似已习惯这样的目光。
“都贴身保护你吗?”邹宜平挪转视线,看着沈观。
沈观喝口水,看她。“差不多。”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沈观放下杯子。“基本上是这样。”
“厕所呢?洗澡呢?也跟着吗?”
“该跟的时候就跟。”沈观看着对面女子兴奋的脸。
“听起来好浪漫。”邹宜平双手平搭在桌面,目光落在颜隽脸上。此刻他望向大门,侧着脸,五官线条在这角度看上去特别俊挺。她收回视线,倾身凑近沈观,声量稍轻:“长得好端正,体格又好。”
沈观不答声,等同默认。
“好羡慕喔!”
沈观晃晃水杯,抿口水后,笑问:“羡慕我遇上的事?”
“怎么可能!”瞄瞄保镳先生一眼,说:“是羡慕你有帅哥贴身保护。”沈观看向她的保镳先生,他像是察觉,视线移了过来,两人目光短暂交会,她道:“是挺帅。”
话末转了视线,看着学妹,说:“所以我后来就想,其实我得感谢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因为有之前那些事的发生,我才有这个机会天天跟帅哥相处。”
“怎么这样说!这是歪理。”邹宜平不认同。
沈观耸了下肩。“就当我苦中作乐。”
服务生陆续送上他们的餐点。
邹宜平用餐习惯明显不同,她边进食边张嘴说话:“刚刚说到苦中作乐,
学姐你想过没有,也许你跟你的帅哥保镳可以顺便谈一场主仆恋。”
沈观持餐具的手一顿,慢慢抬眼看向邹宜平,挑着眉,微妙的表情像是听了一个什么有趣的消息。
“你别这样看我,我是说真的。”邹宜平表情认真,“每天相处在一起,很容易日久生情的。”
沈观放下餐具,偏首看她的保镳先生,他低着眼帘喝水,放杯时抬起的视线与她轻触。她问:“你跟你的历任雇主们,曾经日久生情?”
她眼里似有笑意,他神情自然,低道:“未曾。”
“跟你说的不一样。”沈观对邹宜平说。
“你真的没跟你雇主日久生情过?”邹宜平不信,直接问当事人。
“不曾。”他立场未变。
“怎么可能!每天相处在一起,就算一开始看不顺眼也会变顺眼啊。”
“公司规定不可与雇主有特殊情感。”
邹宜平对他所谓的规定感到不以为然。“感情这种事哪里是可以规定的!”
她一脸八卦地凑近,问:“那你有没有偷偷喜欢过哪位雇主?”
“没有。”简短又确实。“真的假的?”
颜隽看着她。“他们都有老婆小孩。”
“……”邹宜平睁大眼。“雇主都男的?”
“除了沈小姐,其他都是男性。”
邹宜平看向沈观,觑见她微翘唇角时,细声嚷嚷:“学姐,你早就知道他以前的雇主都是男的吧?”
沈观不置可否。“是男是女并没有分别,恋爱是自由的。”
“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邹宜平开口就问。
颜隽愣了愣,道:“这与我工作内容无关。”
“那你身手好不好?这问题就和你工作内容有关了吧?我学姐现在很需要被保护的。”
他看了雇主沈小姐一眼。“尚可。”
邹宜平皱皱眉,追问:“尚可是怎样?跆拳行不行?柔道行不行?格斗,散打呢?还有八极拳你会不会?人家说咏春是一个打十个,八极是一个挡十个,你行不行?”
颜隽有短瞬沉默,一会时间,低道:“邹小姐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切磋。”
“我跟你切磋?”郑宜平笑两声,“我又不会武功。”
“我看邹小姐似乎不信任我?”他靠上椅背,借这动作将周遭扫了圈。邹宜平尴尬一笑。“我是担心我学姐,万一对方人多势众,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还是你会用枪?”
“不能用枪,违法。”答话的是沈观。“那这样要怎么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