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面,简直跟场闹剧没两样,一旁领路的伙计还傻着,欧阳盏铁青着脸转身就要往外走。
“公子,您不是说要来见见郝姑娘,见识她酿酒的手艺吗,怎么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走了呢?”伙计回过神,连忙追上去。
“真的吗?欧阳公子是特地来见我的?”郝晓晓一听,立刻拉住欧阳盏手臂兴奋喊道:“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来酿酒,欧阳公子想看上几遍都行。”
然而欧阳盏一知道酿出“贵妃醉”的师傅竟是这胖丫头后,满怀兴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改天吧!”
“什么改天……”一只大掌霍然擒住欧阳盏的后衣领。“晓晓要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
郝全爱女心切,只要能让女儿开心,他甚至愿意把这个白面书生给五花大绑留下来。
“郝师父,请别强人所难。”然而一股突如其来的内力却将他的手掌给震离。
郝全猛然大惊,由这般深厚的内力可以看得出此人身怀绝技,但眼前这个儒雅俊逸的白面书生,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武功底子的练家子——
怪哉,那这股内力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是察觉到郝全狐疑的眼神,欧阳盏深知此行绝不能暴露身分,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变之道。
“郝姑娘,小生此行除了是来一睹你酿酒的手艺,也是来拜你为师的,先前都怪我拉不下面子才错失机会,希望此时拜师习武不会太迟。”欧阳盏的态度有了大转变,温文有礼的态度看来和善极了。
这白面书生要跟晓晓习武?
郝全盯着欧阳盏,心中暗忖,莫非他真的不懂武功,但刚刚那股强劲的内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细想,郝全的心思已经全被兴奋得绷绷直跳,大声欢呼的女儿给吸引了过去。
“太好了,我总算收到一个徒弟了!”郝晓晓手舞足蹈,抱着爹爹迭声高嚷:“爹,您瞧见没,有人特地来向我学武功耶——您瞧见没?”
“瞧见了,爹瞧见了。”郝全感染了女儿的开心情绪,方才梗在心口的那份歉疚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瞧她得意成这样,欧阳盏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但为了掩饰身分,他也只有先忍下,暂时不动声色。
“城——不,公子您真要拜这小丫头为师?”一旁的逢喜可急了。
城主武功绝顶,哪需要这个看起来像三脚猫的胖姑娘来教?
对于主子得纡尊降贵当人徒弟,护主心切的逢喜简直是满腹愤慨,但见主子却是一副从容沉稳的态势,完全教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来,欧阳公子也是个重信诺的性情中人,我看你这模样,肯定是打外地来的,咱们也算有缘,不如就在馆中住下来吧,也能就近习武!”
“这——”
“太好了!”
欧阳盏还来不及开口推辞,一旁的郝晓晓就已经拍着手高声欢呼起来。
“我爹说得对,欧阳公子若在馆中住下,就可密集学习,武功肯定会进步神速的。”
看到女儿欢天喜地的模样,郝全在一旁满足的直笑着点头。
欧阳盏心中则暗呼一声不妙,他只是想将计就计,好掩人耳目,没想到却让自己身陷麻烦之中,脱不了身。
“师父,您随便让一个陌生人住进武馆,岂不形同引狼入室?”
“引你个头!”郝全狠狠赏了多嘴的熊天一记爆栗。“欧阳公子是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哪里像狼了?”
“只是个比喻嘛!”熊天抚着吃痛的脑袋,委屈嘟囔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不进去练功去!”郝全不客气的喝叱道。
“是。”
显然大家的焦点全放在还没点头的欧阳盏身上,完全没人注意到垮着肩,闷闷不乐离去的熊天。
“欧阳公子,我这就去替你准备客房。”
没等欧阳盏点头,兴奋得不得了的郝晓晓就连跑带跳去替新徒弟准备客房。
“小——不,郝姑娘……”欧阳盏亟欲叫住一头热的她。
“欧阳公子,你该改口叫声师父啦!”一旁的郝全则笑得合不拢嘴。
欧阳盏面色紧绷,脸上看不出什么真实情绪,唯有搁在身侧、握得死紧的泛白双拳看得出他有多气恼。
眼看骑虎难下,如今更只能将计就计,见机行事了。
不过,身为北翼城城主,向来都只有他发号施令的份,这回却被一个胖丫头给牵着鼻子走,简直是窝囊到极点。
“既然这样,我这就回客栈,替公子把您的行李送过来。”收了他一锭银子的伙计,现在竟也成了帮凶之一。
但说来说去,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从遇上郝晓晓开始。
欧阳盏眯起眼,定定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在心底暗暗低咒。
这该死的——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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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公子!”
朦朦胧胧间,突然听见一个精神抖擞、中气十足的呼喊钻进耳膜里。
这声音宏亮清甜,听起来有几分耳熟,恍恍惚惚的欧阳盏,好半晌后才终于脱离了浓重睡意,某个圆润的身形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再瞥了眼窗外,发现天色才刚蒙蒙亮。
这小胖子,一大清早扰人清梦是想做什么?
他恼火的低咒几声,却还是迅速翻身下床,在冷冽的寒气中罩上衫袍。
“欧阳——欧阳公子——”郝晓晓双手圈在嘴边,用吵死人不偿命的音量高喊着。
门内一片静悄悄,郝晓晓不死心,又继续扯着喉咙鸡猫子喊叫。
“欧——”
房门霍然大开,门内出现一张冷冰冰的脸,跟满地的寒霜很有得比。
“欧阳公子早啊!”郝晓晓笑眯眯的向他打招呼。
欧阳盏定定瞪着她,语气不善地自牙缝里挤出话来:“一大清早的,你有什么事?”
“该起床练功了!”郝晓晓精神抖擞的宣布。
“练功?”欧阳盏狐疑眯起眼,好半晌还反应不过来。
“对啊,昨天你已经拜我为师,要跟我学武功,你忘了吗?”
原来昨天的恶梦还没结束……不,看来这场恶梦,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了。
这胖丫头,给她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俨然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师父了,瞧她脸上挂着得意忘形的傻笑,说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欧阳盏幸幸然冷睨着身穿紫色薄衫的圆滚滚小人儿,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却不由自主朝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多看几眼。
“我没忘。”此刻欧阳盏紧绷的嗓音,像是被活生生撬开嘴的蚌壳。
“那就好,咱们到习武场去吧!”郝晓晓转身,蹦蹦跳跳的朝偏院的习武场而去。
看着胖丫头的身影,欧阳盏绷着脸,缓缓跨出步伐。
一步……两步……走得如此艰难,不是因为铺了满地的霜,而是他身为北冀城城主的尊严。
“少爷,您要到哪里去?”
突然间,逢喜匆匆忙忙从下人寝房跑了出来。
“练功。”欧阳盏阴郁的回了句。
“城主,您当真——要叫那胖丫头一声师父?”逢喜一脸活像踩到狗大便的表情。
“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看得出来,踩到狗大便的绝不只有逢喜一个。
“但是我们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在人屋檐下受尽委屈呢?”
城主口中所说的权宜之计,对脑袋瓜子简单的逢喜来说,就跟为什么太阳老打东边出来、西边落下一样的深奥难懂。
“我的身分万万不能被揭穿,免得惹来无谓的麻烦,就先忍耐几天吧!”欧阳盏这句话倒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是,过几天就是表小姐的生辰——”
“我会在那之前赶回去的。”欧阳盏满脸不耐的打断他,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逢喜追不上主子的一双快腿,只能以小跑步吃力地跟在后头追,嘴里一边叨叨絮絮念个不停。
“可是表小姐还交代过要只——”
“我知道,我不是一直设法在找吗?”欧阳盏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要是没把东西带回去,表小姐可是会大发雷霆的。”到时,肯定连自己也倒霉——逢喜仍不知收敛的继续说着。
“我比你还清楚她的脾气。”
高大的身影遽然止步,逢喜措手不及,整个人硬生生撞上主子硬梆梆的铁背。
“城主……您记得就好。”逢喜捧着红肿的鼻头,很识相的赶紧噤口,不敢再多嘴。
“你回去睡吧,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他还得去应付那烦人的胖丫头。
拧着两条快变成麻花的眉峰,欧阳盏再度迈开步伐。
而逢喜则带着一脸悲愤的神情,目送主子英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另一头,不舍全写在脸上。
向来意气风发的城主,曾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啊?
说来说去,全都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胖丫头害的。
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替主子讨回这一口气!
第三章
莫名其妙的,郝晓晓突然打了个又重又大的喷嚏。
她揉揉鼻头,用力吸气,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好像有人在骂她似的。
但一个喷嚏怎么可能打断她首次当师傅的兴奋心情。
郝晓晓站在门边,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往外眺望。
突然间,潇洒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郝晓晓立刻高兴的朝他招手。
“欧阳公子,快、快过来!”她高喊着。
“嗯。”欧阳盏来到习武场,只见郝晓晓脸上正挂着抹傻呼呼的笑容站在门边等着。
他环顾周遭一眼,偌大的练武场半个人都没有,在冷冽的清晨中更显寂寥。
“欧阳公子,我们今天就从基本功练起,你不用担心,这个一点也不难,我来示范,你跟着我练。”郝晓晓转身有模有样的劈开马步。
“不用了!”欧阳盏意兴阑珊的出声阻止她。“你有什么厉害的功夫,赶快使出来吧!”
闻言,郝晓晓站起身,愕然盯着他半晌,突然了解的笑了。
“欧阳公子,你这样是不行的,没先练好基本功,怎么能心急着想学武功呢?要知道练功可不比吃饭喝水,进了口就能立刻填饱肚子,而是得按部就班、一天天累积精进的。”郝晓晓的语气带着安抚孩子的温软。
她那抹心无城府的笑容有点刺眼,却教欧阳盏刹那间闪了神。
“没关系,我来教你。”见欧阳盏僵立原地迟迟没有动作,郝晓晓干脆跑了过来,热心抓起他的手演练一遍。“就是这样,不难对不对?”
握住他的那双白胖小手,像刚出炉的包子热呼呼的,软绵绵的触感十分好摸,而他的手就像里头的肉馅,乖乖蛰服其中,甚至忘了抽开——
肉馅?他在想什么啊——欧阳盏懊恼的暗骂自己。
他有些气闷自己像个三岁孩子般任她摆布,烦躁的将掌心顺势往外一推,不小心竟使了几成真气,远在门外的瓦盆应声而倒。
陡然响起的碎裂声,在清晨中听来格外清晰。看着碎裂一地的碎瓦片,欧阳盏责怪自己实在太沉不住气。
“你——”郝晓晓瞠目结舌的看看他,又看看门外一地碎瓦片。
郝晓晓用力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他看起来太优雅、太斯文了,这样的男人,让人完全无法把舞刀弄棍的事跟他联想在一起。
“你会武功?”
“武功?不,我怎么可能会武功?那瓦盆大概是恰好被风吹落,师傅不必大惊小怪。”
这声师傅,把郝晓晓叫得全身轻飘飘,一下子什么都忘了。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武功嘛!”郝晓晓尴尬的哈哈大笑,以为自己不自量力,竟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看她一副傻呼呼的天真模样,憋了满肚子闷气的欧阳盏,竟突然兴起作弄她的念头,好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厉害的胖丫头。
“师傅,徒儿还不曾见过您的绝顶武功,不知可否让徒弟开开眼界?”
“你想看?”郝晓晓这个人向来直来直往,完全不懂什么叫含蓄。“没问题,我就来表演几招吧!”磨着小胖手,完全被设计的小人儿跃跃欲试中。
“还请师傅为徒儿露一手了。”欧阳盏微微躬了身,一抹诡笑从唇边泄出。
“你等等,我去准备一下!”郝晓晓咚咚咚跑了出去。
准备?这胖丫头还真煞有其事似的,不过是几招三脚猫功夫,哪还需要那么大费周章?
不一会儿,郝晓晓回来了,手上没带刀棍,只在腰间挂了个葫芦。
他盯着那只葫芦,心里纳闷着,这胖丫头葫芦卖的是什么药?
“我要开始啰!”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露一手,郝晓晓的心情倒真有点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一股甘甜醇厚的滋味涌进喉咙,紧张的情绪顿时松懈下来,血气开始运行到全身。
郝晓晓手一抬,脚步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她喝了什么?怎么看起来像喝醉似的,不但连站都站不稳,眼神更涣散得像是神智不清——
然而心里的疑团,在欧阳盏见到她开始展开的招式后,立刻就明白了。
是醉拳?
看似凌乱、毫无章法的武步跟招式间暗藏着巧妙,郝晓晓圆润的身躯却出奇灵活,不按牌理出牌的招式柔中带刚、能攻能守,相当奥妙。
虽然此乃武学上鲜少人练的醉拳,不过这胖丫头明显的火候还不够,勉强只能算得上雕虫小技罢了。
瞧她那副得意的样子,若不好好给她个教训、挫挫她的锐气,怎能出心里的一口怨气?
欧阳盏唇边挂着抹无害的笑,却趁着郝晓晓弯腰转身时,不动声色地将掌中真气朝她一使。
圆滚滚的小人儿突然被这股强劲的真气推倒,整个人像是被扔下锅的烧饼,狠狠贴上地面。
“师傅,你没事吧?”
欧阳盏脸上噙着抹兴灾乐祸的笑,故作关心问道。
“我——我没事!”郝晓晓狼狈的爬起来,摸了摸红通通的鼻子,羞得满脸通红。“别担心,这只是先暖个身,没事、没事!”她赶紧抹去满脸的土灰,想竭力维持自然。
奇怪,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好像真的喝醉了一样,连站也站不稳?
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徒弟面前大展身手,却发生这种糗事,脸实在丢大了。
“那就请师傅快开始吧!”欧阳盏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
“好、好。”单纯的郝晓晓不知灾难就在后头,还兴致勃勃地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强自镇定的摆开架式。
孰料脚才一跨开,整个人竟又莫名其妙的跌个四脚朝天。郝晓晓捧着摔疼的屁股,一副像撞鬼的表情左右张望着。
“师傅,您这又是在暖身吗?”欧阳盏故意问道,心中却在暗自窃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