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心池嗤哼一声,用鼻孔睨人。“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死心眼的傻瓜,谁看不出来你心里藏了哪个人,我不常来开导开导你,不就钻入死胡同里出不来。”
姊妹淘是干什么的,就为了吐吐苦水,好的坏的一手包,有泪一起流,开心不寂寞,该骂的尽情骂,该怨的放胆怨,不论欢喜或哀伤共同承担。
“说得好似庙里的菩萨,真当坐莲就成佛了,自夸两句美得很咧!”她面颊微红,打趣好友。
“不是佛祖也不远了,我佛心常存……”蓦地,朱心池一顿,眸子睁得圆亮。
“啊!惨了,我本来进宫是要知会你一声,世子爷今日离京,少则一月,多则两月才会回京。”
“什么,你居然把这种天大的事掖着,你脑袋瓜子装得是什么呀!”乍闻乔翊出京的消息,温拾兰慌乱地急于起身,浑然忘却受伤的脚不好使力。
“哎哟!我的姑奶奶,别急、别急,小心你的脚呀!真想让它废了不成。”
才说要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儿倒是心急了,浑然忘了脚伤一事。
把好友的慌忙看在眼里,真教朱心池为她捏一把冷汗,不免要嘀咕两句,这些年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哪里瞒得过近亲好友,除了那个杀千刀的世子爷外,她还能惦记着谁,魂儿都飞到人家身上去,拉也拉不回来。
“我得去送他,不然他回京后准跟我闹,怪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她边念着边拖着腿,急急忙忙往外冲。
“好,我扶着你,别把自个儿颠着。春柳、碧竹快来扶扶你们主子,绿云、银妹去备车,咱们坐马车去才赶得快。”
屋外的几个丫鬟一听见朱小姐的召唤,便有条不紊的动起来,着翠竹纹洒花织锦裙的春柳搀扶主子的左侧,一片黄菊绣金压花裙的碧竹则到另一侧,一左一右细心地照顾她们家小姐。
绿云跑到尚仪局向吴娘娘要出宫腰牌,银妹较笨,不善口舌,因此只能到宫门口请侍卫大哥备车,以世子令牌恳请放行。
一般司乐临时有急事出宫规矩甚多,除非家中有急病不得不回去见最后一面,否则十之八九不被允许,上呈到最高层还是一样被驳回。
但是后台硬就另当别论了,先别说朱心池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朱大人,她的兄长朱子仪官任刑部侍郎,光是温拾兰背后有乔翊那尊大佛撑腰,谁敢说一句不。
很快地,四匹高大骏马拉的华盖马车奔驰在官道上,一路向南到了城南口,背脊骨挺直的守城将士巍巍站立,来回巡视进出城的百姓,看是否有无可疑人士混入天子脚下。
眼前一花,尘土飞扬,还来不及眨眼,一辆挂中宫灯的马车呼啸而去,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啊!你看,五里坡,我哥说他们一班朋友要在这里为他们饯行……”她什么都不行,唯有听壁脚的功夫练到炉火纯青。
朱心池自豪有当细作的天分,从没被捉到过。
“看到了、看到了,你瞧,他们一行不就在老槐树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不过是皇命在身嘛,为皇上办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有必要搞得这么大场面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她绝没料到心中的一阵感慨竟然成真,乔翊与温拾兰下一次再碰面时已出了极大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
“哟!瞧瞧是谁来了,赶得这么急是想见哪个情郎,替哥哥我引见引见。”
朱子仪一声吆喝,引来众人注目。
“哥,滚开啦!别挡路,兰她伤了脚,走路不索利,你不要挡着我们下车。”
呿!爱凑热闹。
“什么,小兰伤了?”
一听见温拾兰受伤,正要上马的乔翊脸色一变,身形极快地一移,咻地如箭射,冲到她面前。
“没……没事啦!你不用大惊小怪,一个小伤口而已……”温拾兰缩着脚,不让他办案似的摸来摸去。
“谁干的?”他阴着脸,语气冷如寒霜。
他不问怎么回事,一句话点出重点,因为他知晓她有多在意跳舞的脚,连碰都不许别人多碰一下,断无可能弄伤它。
“什么谁干的,只是不小心踩到尖石子……”她有心掩饰,不希望牵扯上其他人,造成宫闱纷争。
“除了雪疯子还有谁对兰怀有恶意,这次没选上司乐,她恨兰恨得要死,你们没瞧见她死不认罪的嘴脸,一脸兰活该、自作自受的样子,我就很想冲上前狠咬她几口。”露出小虎牙的朱心池忿忿不平,做出咬人的表情。
“雪疯子?”
“她叫云雪湘,比我和兰大两岁,入宫比我们晚却老爱称大,自以为年长就想踩兰头上,多次出言不逊,嚣张跋扈,还巴上太子当靠山……”要告状趁此时,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了,别说了,一点小事别伤了和气……”温拾兰拉拉好友的袖子,阻止她说太多,同是司乐司的人何必撕破脸,彼此难堪,日后难有和睦。
“尽欢,这事你处理一下。”一扯上太子就绝对不是小事,而且还敢伤到他的人,罪无可恕。
把眉一挑,容尽欢笑得欢快。“谨遵世子爷命令,必定办得妥妥当当,无须挂怀。”又有事可干了,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你们别把事情闹大了,不过是姊妹们的小吵小闹,不要搅进来搞得人尽皆知,乔小三……
呃,世子爷,你就不能稍微消停一会儿吗?鸡飞狗跳的皇宫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只想安静地习艺,不让闲杂事扰了心。
我高兴。乔翊没把舌尖的话说出,一张无赖的笑脸大大的扬起。“你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了,怎么又眼巴巴的追来,是不是明白小爷的好了,舍不得我离开太久?”
明明是很温馨的送行,被他戏谑的胡话一岔开,温拾兰急切的心像浇了一桶冷水,瞬间冷了下来。
“谁说我来送你来着,我是陪心心来送送朱大哥,你是谁呀!我不认得,朱大哥,一路顺风,路上小心点,别让伯父和心心担心。”他是“顺便”,理他是小猪。温拾兰故意扭开头不看乔翊,说起言不由衷的违心话,一群送行的人噗地笑出声,也有人掩口轻笑。“小两口”闹别扭着实有趣,让人看得笑开怀。
“温小兰,你好样的,敢装作不认识我,小爷让你印象深刻。”阴阴的笑,他扳过她如玉面容,用力但不伤及嫩肌地揉捏粉腮,左搓右揉搓出个逗趣的包子脸。
“放……放受,不要再肉了,疼……混弹乔小三……”她一定是前辈子欠了他,今生来还债。
“放手,不要再揉了,混蛋乔小三。啧!你就这点长进呀!好歹大骂几句:你去死呀!乔小三,让风刮你的肉,雨打你的骨头,虫咬蚊叮烂肚肠,脚底生疮没命归……”
他念得正起劲,溜得很,如乞儿的莲花落,但是一只素白小手急匆匆地捂住他嘴巴。
“不许胡说八道,你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身上有伤就别来见我,我一辈子不跟你和好……”
第4章(1)
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
空生得貌堂堂仪表非俗。
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
那里肯寻个大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
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什么亲那,你今日有什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个泼无徒?
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里我跟前你有什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羹汤少些姜醋。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着,老马瘦如柴,倒坐马背上的少年郎一身粗陋的布衣还有两个显著的补丁,他跷着二郎腿,脚趾都可从破鞋中露出,仍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其乐无比。
神仙一般的悠哉呀!不问朝廷政事,不问阮囊羞涩,一人一匹马悠然自在,白云悠悠,竹叶沙沙,迎面吹来的暖风令人昏昏欲睡,眯个眼打盹,还有谁比他更快活的。
人生呀人生,就该把酒当歌,尘世间的庸碌事全往井里扔,半点不沾事,谁爱造帝王业就由谁去,做人何必太劳累,一叶扁舟江中泛,钓了一尾草鱼下锅去,煎、烤、炒、炸样样行……
“主子爷,你可不可以别唱了,老奴的修为不足,快阵亡了。”为什么,为什么样样都不差,人品、学识、武功都高人一等的小主子,他的歌声能难听到叫人想去撞墙,一死以求解脱。
“富春,你嫌弃小爷的天音……”嗯哼!这天好蓝、云白如絮,挖个坑填个老太监应该不费事,葬在朗朗晴空下也算是福气。
唇红齿白,半根胡子也没长的富春搓着尖滑下巴,半百年纪仍不见老态,面皮白细。“主子爷,你也晓得老奴携老带幼的,好心点饶过老奴吧!”富春的确是个太监,同时也是大内出身的高手,统领密间营,十岁净身入宫,二十岁时还是当时的太子沈子扬的贴身侍卫,而后在摄政王乔灏的安排下进入密间营,成为朝中一支专探官员大家秘辛的暗探,而他也做得十分称职。
不过太监也是有娘生的,在他有一番成就后,置了间五进的大宅子安置他老娘,无后的他又过继族中幼子传其香火,有了一双儿女,他老了还得忧心他们的前途,儿子当官怕行差,女儿嫁了人又烦心姑嫂不喜,他得上下打点才有个安稳窝。
“吃了几年老米养肥了胆子,主子的话都敢挑三拣四的听,看来我的奸诈爹太纵容奴才了。”
“主子爷呀!老奴年纪大了,耳也背了,你就别折腾老奴了。”富春骑的马比主子的还好,高大健壮,腿骨有力。
“富春,你这是在小爷面前端架子?”恶奴欺主呀!养了几十年养出叛主的老人精,心寒呐!
“主子爷……”他哪敢僭越,只是听人使唤的奴才罢了,主子的一句戏言会要了他的老命。
“才离了佳人就发春,世子爷要是闲得发慌想找人磨,下官当尽一份心力。”
他就是太闲了,才会找人麻烦。
朱子仪适时的出声解围,赢得富春感激的眼神。
“谁发春来着,出门在外别惦着那个虚礼,少让小爷听得牙酸,喊我一声小三子即可。”人在江湖不拘小节。
“世子……小三子怎么说下官照办便是。”做百姓打扮的刑部侍郎拱手一揖,言谈中多有恭敬。
“呿、呿、呿!榆木疙瘩不长记性呀!小爷都成了小三子,你还端着官老爷的官威,唯恐青城知府不知道我们来查案的吗?”他那个猪心妹妹可是挺“善解人意”呀,一母同胞的兄长怎么就是块木头。
朱心池仗着和温拾兰交情不浅,言行上较为张狂,没大没小的把世子爷当普通人看待,有些话也敢当着他的面放肆畅言,少有敬意和畏怯,甚至大吼大叫,无亲疏之分。
朱子仪虽与乔翊少年便结识,亦有所往来,但是乔翊“离家出走”的事迹太辉煌,常常往外跑不在府里,因此两人的情谊并不深。
一直到乔翊入了刑部历练,凭着过人机智和观察细微办案仔细,破了不少悬案,两个人才渐渐熟稔,发展出兄弟般的友谊。
不过世子爷的头衔摆在那里,朱子仪还是有点拘束,即使乔翊在刑部并无正式官位,但总是个上位者,多少避讳些。
“小三子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没想过多加掩饰。”刑部办案是秘密前来,不便惊动地方官员。
“你倒无所谓,走的是明路,就算身分曝露了也影响不大,大摇大摆地走进府衙,让人好酒好菜的供着,该拿的、该要的好处别跟他客气,你我二一添作五,平分,万不可推辞。”别人的孝敬怎好不收,贪来的银子不拿白不拿,他爹说了,做官不贪难上灶,贪粮、贪钱、贪美女,要贪才当得起官儿。
水至清则无鱼。
闻言,朱子仪为之失笑。“二一添作五?太黑了吧!那些全是民脂民膏,当回馈百姓身上。”
“错了错了,迂腐,真迂腐,既然都刮了还什么还,放在自个儿荷包是一大笔银两,可是零散分给百姓却是杯水车薪,想要他们过得好不是给银子,而是送个肯苦民所苦的青天大老爷,视民如子的地方官好过千金万金。”百姓不苦了,钱财滚滚来,谁会在乎损失的小钱。
乔翊是皇商之子,对银子的计算最为精准,肥水不落外人田,到手的财富岂有往外推的道理,他对钱财的运用有独特见解,用对地方是造福,反之是造孽。
“世……小三子这番谬言真是黑得没有天良,合理化污黑心钱,身为刑部官员,第一个该弹劾的皇亲国戚就是你。”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黑的人,如果他当了贪官佞臣,国之必亡。
掀了眼皮子一斜睨,乔翊叼着麦杆抖脚。“那些仁义道德拘着君子不拘小人,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方法,凡事照规矩来有时就是自己吃亏,做事不用按着一条理走进死巷子,前头无路便用斧头劈开,为人不求名留青史,只求问心无愧。”
“不求名留青史,只求问心无愧……”朱子仪低喃道。
乔翊的妄语,乍听之下似是而非,还有些黑到底的无赖,可仔细一想,处处透着大智慧,做事不能画地自限。
“看在你是猪心的兄长,我就喊你一声朱大哥吧,省得来日被人发现此行的目的。”先套好话才不会露出马脚。
“猪心?”他指的是谁?
“你妹朱心池呀!少了一字变猪心。”乔翊桀桀怪笑。
他们明话是南下查弊案,渡虹江泛滥,水淹良田上万顷,冲毁屋子近千间,死伤无数,稻田米粮的流失更是难以计数,百姓流离失所,叫苦连天,无米可食只能以草根果腹。
官员们责无旁贷,百万两的筑堤银子贪了一大半,大水一发,豆腐薄的堤防就溃堤了。
但这对两人而言不是重点,上面自会派人来赈灾,拘提贪官污吏,将一干犯众押回京里候审,重新调派官员安抚灾民。
乔翊、朱子仪真正的目的是要查因贩私盐而起的命案。
他们一行人出了南门却不往南行,从五里坡出行后绕过东面小径,掩人耳目的朝西迈进,到黄沙漫漫的戈壁沙漠,离狼族居住的腹地,青城是最靠近的城镇,也是防阻狼族进犯的关隘,百年来虽小有纷争倒也相安无事,未曾有过兵临城下的大战事。
“你说三餐必备的盐有什么争头,怎么青城老滑头就藏着、捂着,一家独大走起私盐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