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不看人，十指纠缠着。
“怎么了？”孙玉揉揉她的马尾，很友善的一个动作。
“我……”她深呼吸，抬头。“协议我愿意签，但我不要结婚，我们订婚就好。”
孙玉的手停住。他能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和压抑的惶恐。
“只有订婚？”
“对，只要订婚就好，订婚期拖个一、两年应该没关系，长辈可以接受我事业刚起步这个理由……”
“有差别吗？”
她深呼吸。“当然有，婚姻对我而言是神圣的，我没办法用玩笑还是协议或是游戏的心情把自己嫁出门，所以，我们协议上也必须附加条款——订婚这段时间，不管是你还是我，如果遇到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这个协议随时可以终止。”
目前来说，和孙玉达成结婚协议的确是个方法。向依依告诉自己，只是订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你对婚姻有太大的期待。”
“似的，我有期待，难道不应该有吗？”
“爱情根本不能掌控的。”
“就算是虚无缥缈，我还是期待，期待能遇到一个很爱我的人。或许喔像你一样认为世上没有海枯石烂的爱情，但其实，我不是不相信，只是不认为自己能遇到……”
这个协议的确利多于弊，两家长辈也会很开心，老妈可以放心，而她能够专注于工作，咖啡小屋才是她的梦想城堡，她盼了这么多年，实现梦想的关键就在现在……
孙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无法判断他的想法，他抿着薄唇，是不高兴，还是怎样？她也猜不出来。
她可以喝孙玉演一出好戏，但如果有一天戏演不下去了，总该有退路吧？她的要求并没有错……
“这是你要的？”
“对。”
“还没下班？”
梅仲绍提着公事包走进合伙人的办公室。他正要下班，来和孙玉打招呼，却看到他竟然对着笔电发呆，太难得了。
“是什么难解的案子？”
孙玉双手一摊。“如果是案子就轻松了。”他正在修改合作协议书的内容，依照“未婚妻”的说法，把附加条件加上去。
“不管是你还是我，如果遇到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这个协议随时可以终止。”
爱情？
呿 ，能吃吗？
真命天子？
订婚之后，她就是他孙玉的未婚妻，谁会对一个已婚女人有想法？真命天子？哼，能吃吗？
依依想得太单纯，对于没发生的爱情也太执着，这不是她的个性，依依应该像他一样潇洒才对。
“对了，奶奶状况还好吧？我明天过去看看她。”
除了合伙人，从小到大他们都是同班同学，两家人自然熟识。
“奶奶的状况稳定了，医生说要多观察两天，预计后天出院。”
梅仲绍看得出他心不在焉，不是因为公事，不是因为孙奶奶的状况，那也只剩下一个选项了——“小红说你和向小姐的关系有突破性的发展。”
孙玉眼中微露波动，梅仲绍失笑。宾果，这就是让大山心神不宁的主因吧，但他从没想过大山会为了女人烦恼。
“向小姐让你很困扰吗？”梅仲绍问。
“怎么会？我跟她要订婚了，甜蜜都来不及，要困扰什么？”
梅仲绍吓一跳。“进展也太快了吧！不是还认识不到一个月？”
“不用纠结于时间，”孙玉修改完成，随即将协议书列印出来，递给合伙人。“你来得正好，这份文件需要律师公证，我是当事人，就委由你处理。”
合作协议书？梅仲绍快速看完文件，对内容震惊不已，数度以看疯子的目光审视好友。他以为误会了好友使用的字句，重复看了两遍，确定内容就是那个意思后，他放下协议书。
“这文件要是由我公证，我要面对的是小红的愤怒。你应该很清楚，小红对向小姐的事很关心。”
孙玉背对好友。落地窗外车水马龙，时间是晚上九点，如果老梅盖章，他还有时间走趟咖啡小屋把这件事完成。订婚时间就订在这个星期天，完成这仅有的仪式之后，他和向依依除了必要场合，都不会再见面——
一切完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就算有那么一点瑕疵，由结婚变订婚，但至少这个仪式还是能让家人满意，那——他心里的压力到底是什么？
“这事我一个人也强迫不来，向依依也同意。”
梅仲绍急劝。“大山，这根本是胡闹，你们没有过感情怎么结婚？”
孙玉面无表情，平视前方。眼神却没有焦距。“只是订婚，要什么感情？况且她对真正的婚姻还有期待，还想嫁给别的男人，我和她的协议能维持多久都是未知数。”
“大山，婚姻不是游戏。”
“老梅，我没当它是游戏。”
梅仲绍看着好友的背影，大山似乎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豁达。
不过，能让大山产生这样反应的人，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件事的结局是好是坏也还不一定……梅仲绍由公事包里取出印监，在合作协议书上用印，然后递还给朋友。“帮个忙，瞒着小红，别透出半点风声。”
梅仲绍收好印监，拍拍好友的肩膀，走出办公室。
孙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老梅这是安慰吗？不然干嘛拍他肩膀？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没必要安慰他吧？
要说他心情不好，他不会否认，他的确对向依依的反应有些沮丧。他自认情场无敌手，多少女人拜在他西装裤下，但向依依像是生来打击他男人的自尊心，他一时不习惯被女人这么漠视、无所谓，心里多少受影响，没什么大不了，老梅没必要拍他肩膀安慰他——
不过够了。
不管纠缠心里的是什么情绪，事情就到此为止。
第4章(2)
孙玉将两份文件放进公事包，拿了外套和车钥匙，离开办公室。
来到咖啡小屋，他把车停好，看到向依依坐在店外的椅子，仰望天上的明月。咖啡小屋虽然在巷子里，但因为前面是社区公园，没什么遮蔽物，仰头既可以看到月亮。
“在赏月？”
孙玉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再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过九点半了，清洁阿姨正在打扫店内和厨房、准备打样，对于孙玉这时带着公事包来访，她一点也不惊讶。
“咖啡小屋要卖月饼吗？”
“会有类似的点心，这时间，吃个圆圆的糕饼加上一杯柚子茶，很应景的。”
中秋节前，他不会再来，只有中秋当天两人会依约定到双方家过节。
他突然感觉一股莫名的烦躁，便由公事包里拿出文件放在桌上。“公证律师是我合伙人梅仲绍，拟文是我，你有意见的话，我可以重拟，梅律师不介意再盖一次章。”
向依依迟疑了几秒，然后才拿起文件。她茫然地看完，协议书内容文绉绉的，但反正就那样，她没被卖掉就好。只是心里有种闷闷的滋味，说不上来的闷……天啊，不用想太多，反正就这样。她起身。“不用了。我是要盖章吗？那你等等，我上楼拿章——”
“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孙玉问，嗓音低沉紧绷。
她一愣。“我要问什么？”
“你不好奇我们之后要怎么合作？”
她做回座位，垂下眼帘，十指交握。“嗯，协议书上写说要配合对方出席重要场合，这点我赞成。另外——”
“我可以继续交女朋友吗？”他打断她的话。
她错愕。“你想交女朋友吗？”
孙玉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你说过，不管是你还是我，如果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这个协议随时可以终止。所以用我的想法来解释，表示我可以交女朋友，才能遇到你所谓的‘真命天女’。”
他怎么了。
她说的没有错啊，对他们两个人而言也很公平，不是吗？
“你在生气吗？”
“没有。”
“你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自己摸摸看，这还不叫生气吗？”
孙玉摸摸自己眉间，心一惊，才意识到自己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他的自尊心有这么强吗？强到必须对她发火才能消气？
他看着依依好奇的表情，够了，也只有“鬼遮眼”才能解释自己怪异的情绪。
“我没生气。”
向依依耸肩。“随便你。”
孙玉很是狼狈，匆匆起身。“我明天带家人来谈订婚的细节，协议书你明天给我。”
说完，他像屁股着火般落跑。
向依依托着腮帮子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要订婚了，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依照新人的意思，订婚只宴请两家往来较密切的亲友。
宴客地点选在一间会员制的餐厅，环境优美、食物美味。礼俗上，订婚地点应由女方决定，但女婿既然提供了最好的选择，向家父母也就非常满意地接受女婿的建议。
向依依的订婚妆全权交由黎俐和她信任的造型师打造，她穿着香槟色的低胸礼服，平领的设计衬托出她性感的锁骨，展露的酥胸和沟壑刚刚好，显得既典雅又妩媚。
泛着缎面光泽的礼服剪裁合身，顺着她的身材修饰下来，一大片荷叶裙摆由腰部往下扩散开来，因为她高挑再加上高跟鞋，长裙摆不但没让她行动不方便，反而更显修长、摇曳生姿
她盘高了长发，简单的法国髻簪着数颗圆润的珍珠，与珍珠耳环以及项链相互辉映。这组饰品是婆婆的爱心，颗颗都是顶级珍珠。
在专业人士的打造之下，依依蜕变成令人惊艳的女王。
巧巧两眼充满爱心，陶醉地嚷嚷：“依依好美啊~~天啊，依依怎么会这么美！”
连黎俐也觉得依依美爆了。“你如果想兼差，我觉得以你的身高和气势，也会是伸展台上的女王。”
连造型师都对依依赞不绝口，一旁的向妈妈始终没出声，向依依被赞美得晕陶陶之际，忽然主意到老妈躲在角落偷偷拭泪。
“妈……”
情绪起伏很大的巧巧立即泪流满面。实在是太感人了……
依依鼻一酸，眼眶跟着泛红，黎俐尖叫。“不准哭！没人这样的啦。才订婚而已就要哭，那结婚怎么办？我看连防水眼线，睫毛膏也挡不住，要用麦克笔了！”
她故意搞笑，的确冲淡了哀伤的气氛。
向依依握住母亲的双手。“妈，我把自己嫁出去不是要让你哭的。”
向妈妈擦干眼泪。“对啊，我怎么可以哭？我最大的心愿完成了，我女儿要嫁人了，应该开心才对。今天要忍住，等结婚时再来痛苦异常，订婚哭会被人家笑。”
向依依红着眼眶微笑。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做对了，就算之前还有疑惑，不知道同意和孙玉的合作是对是错，但看见妈妈这么开心，一切都值得了。
今天由范姜红的大阿姨充当媒人，因为范姜红和梅仲绍的关系，大阿姨和孙玉也算熟识，当然卯足劲地协助今天的订婚仪式。
大阿姨开开心心地走进休息室。“唉呀呀，新娘子真漂亮，真是便宜大山了！好了，吉时到，我们准备开始喽！”
长辈先就位，宴席开桌前先举行订婚仪式，媒人将手中的茶盘交给新娘，正式带着新娘出场。第一关是奉茶——
第一杯茶是给孙奶奶。“新娘捧茶手正正，房间出来连步行，一杯好差相请，到荫丈夫有官名。”
“依依乖，奶奶今天最开心！”
美丽的依依一出现，全部人都傻了，而今天的孙玉在看到未婚妻居然如此美丽时，眼都直了。
“儿子，我媳妇好漂亮喔！”连孙妈妈也很激动。
每对一个长辈奉茶，大阿姨传统就是一句俚语好话，来到公公时，她说：“新娘真水真好命，内家外家好名声。准备甜茶来相请，祝贺金银满大厅。”
公公挂着开心的笑容，喝了茶，依礼俗将红包卷起放进空杯内。
到婆婆时“新娘女德好品行，勤俭朴实天生成，甜茶相请真荣幸，配夫发达万年兴。”
然后是小姑。孙玺对嫂嫂是一看就有好感，嫂嫂漂亮又大气，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捉住哥哥的心。
最后，才轮到新郎。大阿姨说：“黄道吉日来订婚，新娘捧茶手伸伸。亲家亲母笑文文，依依配到好郎君。”
两人四目对望，向依依眼中有着羞涩。他的眼神……好热，她想躲，但他深邃的黑眸像是有股吸引力，她怎么躲都躲不掉。
“不要这样看着我。”她不得不出声警告。
“为什么？”他坏坏勾着笑，就爱看她脸红的俏模样。
“我不会走路……”她已经紧张到双脚打颤、嘴唇发抖，他这样盯着她，简直就是来闹的……
他接过她的茶盘，舍不得未婚妻辛苦。“你这么漂亮，我舍不得移开视线。你不会走路我就抱你，他们应该也很爱看。”
“孙玉……”这男人完全不害羞。
“什么事，依依？”
小俩口说悄悄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全部的人都听得到，大家掩嘴偷笑，好心地不让新娘更害羞。
大阿姨遵循简单的古礼进行订婚仪式，奉茶之后，就是戴戒指。新娘坐在高椅上，脚踏矮凳子，新人帮对方戴上对戒。大阿姨的好话当然不会停止。“新娘美貌似天仙，天地注定好姻缘。在家父母好教练，相夫教子富贵万万年。”
她没有屈起手指，看着孙玉掬起她的手，温柔地替她戴上婚戒，莫名的感动硬是红了她的眼眶。
接下来换她。她十指颤抖，深怕连戒指都拿不稳，搭着大阿姨的好话替孙玉戴上男戒。
“手指挂乎正，新娘才会得人疼。夫妻牵手共打拼，创造前途好名声。”
这一对婚戒是在订婚的前两天，他们一起到百货公司珠宝专柜选的。因为只是协议订婚，他们有模切地挑选简单不夸张的款式，女戒是不到一克拉单颗圆钻，虽然简单，却干净润泽，她第一眼就爱上。那天，她还说——
“如果有一天协议终止，这颗钻戒我想跟你买回来。”
当时的他黑着一张脸，应该算不上开心吧？
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女人提起送了什么礼物？
新人才戴上婚戒，感动得乱七八糟还没回过神来时，就有好友在一旁鼓噪起哄要新人玩亲亲。
向依依满脸惊恐，目光扫射过起哄团中的巧巧和黎俐。
大阿姨很顺应潮流，规矩是传统的没错，但谁说不能加点新意？
“好，那就来亲吧，感谢大家的祝福，新郎新娘就亲一下！”
别、别、别闹了，她和孙玉连手都没牵过，就要直接亲下去？喔，老天，她怎么亲得下去？不是结婚才要亲亲吗？他们是按照传统中式礼俗来的，这些规矩都很严谨，还要注意时辰，怎么可以突然加一个玩亲亲？！
当让全场只有新娘子很尴尬，新郎倒是一片坦然，觉得多亲几下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