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樊云看了看她,接着默不作声地替她打开了房门。
孙昭没有移动脚步。“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捉到他脸上那一丝生硬的表情了。
“……很晚了,快进去休息。”一瞬又恢复平常的庞樊云,大有要亲自将她拎进去的态势。
怔了怔,耸耸肩。好吧,反正她今天知道的也已经够多、够她今晚作恶梦的了。
“樊云大哥,你明天又要出门了吗?”及时在他替她关上门前快问。
他颔首。“明天宫里要举办一场狩猎赛,我得参加。”轻轻地为她关好房门。“晚安!”将两人阻隔在门里门外。
他退后一步,几乎可以听见门后孙昭不满的嘟囔声,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而他一直等到里面的人儿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屋内走去,他的笑容才稍稍收敛。接着他又等到屋里的灯亮了又灭,里头终于没有了她活动的声响,他才转身慢慢踱开。
“你不重要?这世上大概只有你这傻瓜才会以为自己不重要……”无奈的低叹飘散在沁凉如水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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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孙昭送了庞樊云出门后,立刻去看昨天受伤的官祈佑。而经过一夜的休息,官祈佑的脸色和精神已经恢复许多,不过他的伤还必须经过几天的照料才能痊愈。
孙昭忍不住问起他意外发生时的事,没想到他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说什么。“小姐,这些打杀的事你还是别听。方才将军也叮嘱过小的,该说的他会告诉你——”
“好吧、好吧,我知道,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打断他,并没有怪他们。她朝他笑了笑,转头要何力把药和粥端上去喂他吃。“官护卫,你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再来看你。”
看来樊云大哥早就想到她的好奇心还没完全满足,肯定会再去找其他人问啊!
离开官祈佑那里,孙昭怕自己闲下来会想更多——就像昨夜她为了樊云大哥告诉她的事几乎失眠——所以她决定去厨房找老尤。
庞樊云进宫一直到隔天傍晚才回府,不过回来时,身上却多了几道伤。
已经在宫里换了件衣服、做了伤口处理的他,外表看来毫无异状。孙昭原本也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是要找他一起吃晚饭时,忘了敲门便闯进他的房,这才意外发现的——
她想也没想地推门进去,正要唤他,忽地跃入眼中的一个裸背令她愕住,接着脸颊烧红。
“啊……对……对不起……”心怦怦狂跳,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她慌忙地跳转过身,一边结巴地道歉,一边掩着自己的眼睛。
庞樊云也怔了怔,穿衣的动作一顿,回头便看到了孙昭背对着他的身影。蹙眉,但随即又继续动手穿衣。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语气寻常。
孙昭脸上的红潮未退,更羞人的是,此刻她脑中仍浮现着刚才她不小心瞄到的影像……
她赶忙摇摇头,偷偷深呼吸一口。“我……我是来找你吃饭……”猛地住口。等等,她是不是……还看到什么了?
她强逼自己冷静地把方才的画面再想过一遍,胸口不禁一颤。她咬了咬下唇,转过身,不管他更衣完毕了没,一步步朝他走去。“樊云大哥,你身上……什么时候受的伤?昨天吗?”声音微微发抖。
如果不是她眼花、闪神了,那么他左肩胛上多出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前停住,她仰头紧紧盯着他。“别骗我,我已经看到了!”忍不住攀着他的臂,不让他将她唬弄过去。
庞樊云知道瞒不过,垂眉,握住了她的手,平静地带着她向外走。
“这不过是在昨天狩猎时受的一点小伤,不碍事。”说得轻描淡写。
孙昭仍半信半疑。“让我看看你的伤。”根本不放心。
因为已经明白他的处境随时会有危险,所以他此时受伤绝对不单纯。哼哼,狩猎就狩猎,他怎么会受伤?说不定是“某个人”手滑了,不小心砍到他的吧?
庞樊云牢牢握着她的手,稳定的步伐不变。“晚一点你想看再看,我饿了,你不是要找我一起吃饭吗?”
他的受伤,确实不是一件意外。
玄熙早警告他,荣靖有可能趁狩猎时的混乱生事端,而玄熙的情报果然没错。的确是有人对他和玄熙下手了,而且还高明得将暗算弄得像是狩猎时会不小心出现的意外。
玄熙虽然机警地避过发狂猎物的攻击,但要保护玄熙的他却被密林中射出的暗箭擦伤。
一群侍卫冲进去捉人,一脸怒意的二皇子荣靖嚣张地承认是他放的箭,但反驳他要射的是只大鸟。他以为他们就算知道他是在说鬼话又能奈他何?不过他没想到,玄熙竟以东宫太子的身分,将他以意图谋害王储的罪名捉起来。
荣靖大惊,其他人也全被玄熙悍然铁腕震慑。而护主心切的一些将臣也急着替荣靖皇子说情,甚至还有他的贴身侍卫跳出来要为他扛罪,可存心给他一个下马威的玄熙硬是让众禁卫将骇得面无血色的荣靖押回宫里。在闻风赶至的兰妃不顾屈辱的下跪为子求情后,玄熙才终于勉强似地不再予以追究,赦放了荣靖。
荣靖和兰妃的气焰顿时收敛了不少。不过可想而知,他们对玄熙和他的恨意更是深了。
玄熙就是故意要挫挫他的凌人盛气。
庞樊云本来就不打算让孙昭知道他受伤的事,可没想到会被她发现他身上的伤。
到了偏厅,下人早已摆上了一桌饭菜等着他们。
孙昭慢吞吞地吃着饭,一边仔细打量着神色如常的庞樊云。
“樊云大哥,你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吗?”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放下筷子,眉眼含忧。
庞樊云当然没错过她的眼光,但他不动如山。“打仗时,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挟了菜到她碗里。“和我以前曾受过的伤比较起来,我昨天的伤就像被蚊子叮到一样,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吗?快吃饭,你还得吃药。”
以前她很少想到,身为军人的他,其实每回到边关、每回上战场所面临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他现在所要应付的危机,只不过因为这次就在她身边发生,她才会特别有感觉。
所以,每次他放假回京,身上可能都有着大小伤,只是他从不说罢了?
她忽然有些惭愧和沮丧。和他对她的关心相较起来,她还真是个不合格的妹妹。
叹了口气,她听话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她出乎意料的温顺,让庞樊云愣了下,不过他没多说什么。
饭后,庞樊云去前厅见来访的客人,孙昭则自己回后院去。
直到月西斜,庞樊云送走了客人,其他人立刻让他知道孙昭的行踪。没多想,他迈步向后院,很快地,他找到独自在亭子里喝茶、吃小菜的孙昭。
“我以为你已经吃饱了。”一踏上亭子,他便笑盯着她桌上的几碟小菜,挑眉道。
孙昭笑咪咪地把小吃了一口的小菜推开,再换另一碟。“我只是在试老尤新做的菜色的味道。他打算要在你收假回边关的前一天,为你煮一桌特别的佳肴。”
“所以这是老尤的秘密?”他坐了下来,打趣道。
她把食指放在唇前,故作神秘地道;“嘘!别让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笑了笑,他自己倒了茶喝。“好,我不说。”配合她。
凝视着她尝了尝一碟碟的小菜,小脸出现或笑或吐舌的各种丰富表情,庞樊云不禁有些出神了。
专心地把所有小菜都尝过一遍后,孙昭这才吐了口气。“欸,被曹师傅刺激到,老尤的手艺好像又进步了……”撑着下巴灿笑望向眼前的男人。“樊云大哥,你有口福了!”
又是曹师傅?
庞樊云不动声色地问道:“之前你曾说过,你喜欢他?”
“喜欢他?谁?”一会儿才会意过来。“咦?你说曹师傅吗?”
他颔首,眸心稍紧绷。“你喜欢他,是喜欢他的厨艺……还是他?”连声音也硬了三分。
眨眨眼,孙昭这时才忽然觉得有些古怪。她立刻直直看住他,怀疑道;“樊云大哥,你怎么了?我喜欢他的厨艺或喜欢他,这有什么差别吗?你……”搞不懂。“刚才没喝酒吧?你醉了?”
曹师傅为人风趣,又毫不吝啬和人分享他的成果,所以应该没有不喜欢他的人……她还真喜欢他啊!嗯,樊云大哥想的该不会是……
她倏地满脸通红、大眼圆睁低嚷:“你……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只是那种喜欢,樊云大哥,你别乱想啦!”
那种喜欢?
看着她的脸红,仿佛小女儿被说中心事的羞态,庞樊云的胸口像被人用力捶了一记。黑眸瞬了瞬,他很快冷静下来,整理脑中一时混乱的思绪。
“说清楚,孙昭,你对曹槐是朋友那种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没有含糊的空间,他定定地问。
原来……原来樊云大哥真的误会了——终于确定这一点的孙昭,错愕过后反而镇定多了,也忽然敏感了起来。“樊云大哥,你好像……不喜欢我喜欢他?”仔细想想,之前似乎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她只要一提到曹师傅,他的表情就不怎么好看。她不由倾前看着他,努力要在他硬邦邦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难道是他以前曾经得罪过你?还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愈发感到兴致勃勃。
她这副满足好奇心比较要紧的反应,倒令庞樊云意外地眉结一松,就连嘴角也微微上扬,现出一抹轻浅笑意。
“不,他什么事都没做,他只是让我以为你对他有特别的感情。既然没有,很好!”莫测高深似地说道,接着他动手为她倒上茶。
紧瞪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一会儿,孙昭这才自以为明白地笑眯了眼。
“我懂了,原来你是担心我被人拐走!”做人家大哥的总会把接近妹妹身边的男人都当成是要拐走她的坏蛋提防!忽然想起曲老板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她更是恍然大悟。“可是你根本不必担心曹师傅,我对他就像对你一样,你想太多了啦!”曹师傅也像兄长,但当然,她对樊云大哥的深切依赖、和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
庞樊云喝茶的动作一顿,又继续啜饮了几口,才将杯子放下。
“我跟他一样?我很惊讶你把我和他放在同等位置。”不满的微哼。
怪了!今晚的樊云大哥怎么变得这么挑剔?孙昭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孙昭!”打断她,他放松了面部的肌肉。“我早就不把你当妹妹了。”忽地轻淡说道。
出人意外的一句,立刻令她吓了一跳。“什……什么?什么意思?”不把她当妹妹……为什么?难道……难道他要赶她走?
庞樊云凝视她惊讶又怔茫的神色,黑眸一瞬,蓦地起身。在踱步离开前,他丢给她一道难解的谜题——
“你自己去想,想通了再来告诉我。”
她傻眼地看着他昂藏的背影渐渐消失。
怎么会这样?
收回视线,她忍不住伸手揉揉自己开始打结的眉。
不把她当妹妹?那她是什么?除了是他的妹妹,她还能是什么?打从认识他起,她就以他“妹妹”的身分存在,他之前也从没透露出一点不满意她这妹妹的征兆啊?现在怎会突然……
孙昭想得头快炸了,却还是猜不出他这话的真正含意,而且她愈想愈沮丧,愈想愈觉得他是厌烦她了,否则怎会莫名其妙地丢来这一句?
猛地站起来,她决定去找他问个清楚,可只冲动地踏出两步,就因为他要她“自己去想”而缩回了脚步。
深吸口气,她望向半空上的朦胧圆月,努力让自己混乱的脑袋冷静一点。
好、好,没事、没事,也许他只是随口说说,事情并没有她想的这么严重……
虽然她不断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为了他这句话,她还是失眠了一夜。
直到两天后庞樊云要启程回边关,困住她两日的谜题依然无解——不顾她的头痛求饶,他继续把问题留给她。
一如以往的送别,难过和不舍的情绪又让她眼泪溃堤,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回她的心多了忐忑不安。
那些人,不可能胆大妄为追杀他到边关去吧?
看着他在马背上头也不回的离去,她抹抹泪水,用力摇头,信心升起。他不会有事的!既然之前他都平平安安地从边关回来,下次当然也会!
“小姐,已经看不见将军了啦!外头风大,你快些进去吧!”庆婶心疼她满脸的泪,也怕她禁不起外面风大,赶忙要将她往屋里拉。
等孙昭心情平复了些,她才终于注意到她身后多了个人。看清是不该还留在府里的沈繁城,她惊楞住了。
“沈护卫……你不会是落单了吧……”她立刻着急地拉着他要往外跑。“怎么会这样?快一点快一点!他们才走没多久……”边嚷。
沈繁城没让她拖着走,还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脱开她的手。“小姐,是将军要小的留下。”
孙昭一时不明白。“可是你不是该跟在他身边……”
“小的现在是小姐的护卫。”
“啊?我……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她皱皱眉道:“是樊云大哥的意思吗?我待在家里他还不放心?”这种情况以前不曾发生过,这次为什么要这样谨慎?
沈繁城的表情似乎很轻松。“我想将军是希望让你的安全更有保障。”
她紧盯着他,很难不起疑心。“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最近那些皇子王爷又做了什么事,所以樊云大哥才会不放心地留下你来‘保障我的安全’?”这两天她的精神跟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他出的那个怪问题上,因此没去留心他自外面回来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他不会是故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才丢给她一个让人脑袋打结的问题吧?
不是这样吧……
“小姐真是多虑了!”沈繁城笑了笑,四两拨千金地道:“若将军有事,小姐一定第一个看出来吧?可你瞧将军人不是好好的吗?”将军有交代,能说的事,他自然会让她知道。所以,他绝不会多嘴。
实在从他的笑脸上捉不出把柄,最后孙昭只好放过他。可就在回后院的路上,她忽地想到什么地停住脚。
沈繁城静静地立在两步外。
孙昭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正在天人交战中。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不管会被暗地里笑笨了,很快瞄了瞄回廊下,一看刚好没有其他人经过,便赶紧对身后的沈繁城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