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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郎  第4页    作者:季巧

  这算哪门子的帮忙?!

  他拧紧剑眉,轰然开骂。“容家有困难你给她敷什么红肤膏?你就不会拿点实在的东西给她吗?你的脑袋都装着这些无谓事吗?!”他真是所托非人了!

  “什么无谓事?!”长孙楚拍桌,端出当家的气势,悍然反击。“你们男人就是爱装模作样!说什么娶妻求淑妇都是骗人的话!我不帮云姊顾好门面,她以后怎么翻身?她现下只剩一张漂亮脸皮作嫁妆了,我还不够帮她吗?”少把她说得一无可取,她做事向来筹算周到,哪像他,连自己的感情也掌握不住!

  被妹子义正词严的泼悍劲儿慑住心神,一时间,长孙晋无言以对。

  嫁人……楚楚说的没错,容家想翻身,就得靠容云讨个有势力的婆家了。

  见他默然,长孙楚火气未歇,继续骂:“你要我拿什么实在东西出来?介绍生意给容家吗?不把我们家的客人吓跑才怪!哪天我得罪了客人,这当家我还要不要当?还是你要我直接给容家送银子送粮去?告诉你,云姊肯收下才怪!哪天我跟云姊闹翻了,又是谁负责?”

  敢胡怪她办事不力,欠骂!

  须臾,长孙晋终于把视线调回她气愤的娇颜上,敛容问:“你方才说的……容云找到婆家了?”不再跟她争辩,他关注起容云的婚嫁。

  呵,可终于把他逼到这一步了?

  忍住唇畔几要逸出的窃笑,长孙楚噘噘朱唇,耸肩道:“还没找着。”眼珠一转,觑他稍微缓下紧张之色,她撇唇又道:“但也不远了。”

  他皱起眉,狐疑地望向渐露喜色的妹子,当她笑颜愈显灿烂,他便越发忐忑不安,深沉的眸光泛出焦躁。

  长孙楚也不扭捏,朗然道:“你都不晓得,我每年七夕和中元节和她一块儿出游,在市集有多少个男子猛盯着她看,要不是他们怕了容家,云姊早就嫁了,现在娃儿都不晓得生几个了。”哪轮得到你千里迢迢地回来觊觎她的美色?哼。

  扯出僵硬的笑,他嗤了声。“她那副德行,还会有男人看?”

  “云姊是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必成大器,所以我才这么努力顾好她的美貌呀。”轻勾唇瓣,她眉目骄傲。“再说,我可不想要个丑嫂嫂呢!”

  嫂嫂?长孙晋登时傻住,反覆思索自己对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楚楚瞧出他——

  “大哥常赞扬云姊是个持家有道的好女子呢。”甜美一笑,她看着眼前倏地阴沉的俊逸脸庞,当下决定再投下一枚大炸药。“唉,不晓得云姊何时进门呢?”

  殷殷期盼的言辞教他一震,他立时瞠了双目。“大哥想娶她?”稳住了心间的暴怒,他却难掩满脸的错愕与失控的吼叫。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没听大哥讲过!

  “我不知道喔,只知道大哥对云姊印象真的很不错。”愉悦的唇角净是狡黠,她娇媚的眼儿满载得逞的笑意。

  “大哥眼瞎了还是脑子坏了?怎么……”说不下去的同时,他终于看清了妹子芙颜上的诡笑,炯眸一黯,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居然被从前最天真的妹子摆了一道,显然,这几年间的当家历练,使她彻底沾染为商的阴险。

  那些瞎扯被识破了,长孙楚也不窘,只是傲然轻哼了声。

  “装模作样的男人。”连她最亲爱的二哥也不例外,啧啧啧。“哪天她又被谁看上了,你又准备远走他乡了吗?”不再跟他耍迂回的把戏,她干脆把话说白。

  眯起厉眸,长孙晋不悦地盯着胆子忒大的妹子,以眼神示意她闭嘴。

  三年前,他未能来得及向容家提亲,便让陈家捷足先登,眼看着容家上下欣喜若狂的模样,他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情感,离开镇江。

  他太清楚自己在当年错失了什么,不需旁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失败。

  呿,一窝囊就给她摆脸色,爱面子到此地步,他要怎么抱得美人归?

  “好饿,我要吃早饭。”冷哼了声,长孙楚起身转入偏厅,懒得再出言教训。

  孺子不可教也,气煞了她!

  第三章 图报(1)

  黄梅天,厚重阴霾笼罩了整片天空。

  容云刻意在这时下船,想沉淀烦躁的心情。

  那晚被长孙晋那么一讽,她气了好几天,不懂他为何总是几句鬼话就弄得她忐忑难安,轻易左右她的情绪——这点,才真教她切齿。

  缓缓思踱间,她不知不觉抵达南郊夹山下,举目所见,满山修竹万竿,古木苍翠参天,景致如画般优美,她于心中赞叹时,也放开了郁结。

  深入竹林随意游逛,她忽见前方有一茅庐,阵阵醇香随着她的脚步,盈盈向她扑面而来,怀着好奇,她大胆踏进庐中,发现茅庐内竟放置着几十坛酒埕。

  闭起眼,她深吸口气,已觉醺然。

  “你想干么?”

  低沉的男音霍地划过耳畔,她倏地一震,猛然回身,一见到身后之人,她惊悸的美眸多了分讶然。

  她出门散心就是为了排遣被他挑起的恼怒,怎么又让她碰上了?

  啧,冤家路窄!

  撇撇嘴,长孙晋谑道:“做了亏心事?慌成这副德行。”

  又是这副挑衅的调调,容云心一沈,看着他眸中闪烁的轻笑,直觉他又在看她笑话了。

  “你什么时候死了?走路都不带声音了?”她僵笑道,暗讽他是鬼不是人。

  不错,会骂人就表示她心情无恙了吧?

  他隐去嘴角悄然窜起的笑。“把脸朝水面照个清楚,就知道我绝对比你长寿。”

  “你这短命鬼——”气结指骂间,她顿住,终于注意到他抱着酒埕。

  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他迳自越过她,直往后方内室走去。

  瞧着他的举止,她霎时明了了一切。

  “你私酿?”忙不迭跟上去,她不减方才乱闯此地的好奇。

  “不是。”长孙晋淡声否认,步履未停,任她跟进内室。反正已被她发现此处,他也不必多作遮瞒。

  十年前,他害她砸碎了宝贵的嫁妆,心中有愧,于是私下为她试酿女儿红,渐渐酿出了兴味与心得。

  对她的情,也在酿酒之中慢慢萌芽。

  起初,他看她对任何人都乖巧规矩,唯独对他,老是显露出不耐烦的模样,他以为自己招惹她也只图个有趣而已,但当她于春季离开镇江,到她姨儿的故乡小住,那阵子他总有一股失落。从未那样渴望能天天看见一个人,只要她不睬他,他心间便失控似的,想做尽所有事惹她注意,那样笨拙地让她不再冷漠相待。

  在他终于明白心中那股悸动为何之时,他已把她的身影纳进心房,情爱像扎了根似的,教他再也无法抛开。

  他把那坛女儿红藏在茅庐地窖的最深处,总想着哪天娶了她,他就能把女儿红交回她手上,只是三年前他慢了一步,几乎让他断了这份心意。

  如今回家了,他又继续一贯的志趣,但这一回,他必定要以丈夫的身分,将窖里那坛属于她的女儿红开封,弥补他心之所系的女子——

  “嗯。”她点点头,看着面前的背影,笑道:“我可以去告官喔。”

  “我说了,没有私酿。”他盯着眼前笑得诡谲的女子,从容狡辩,倒想看她将如何出招整治他。

  官府严禁私酿——她当真对他恨之入骨到要告发他?真想把他赶上绝路?呵,他拭目以待。

  “那你说说看,这里摆的是什么东西?”别告诉她这只是些清幽泉水,她肯定马上逼他喝个精光,醉死他。

  “家酿罢了。”

  “你当我是傻子?”眯起美眸,她语气不善。

  家酿?谁相信他!她从未见过哪户人家会酿得满庐都是酒埕!

  “谁敢当你容大当家是傻子?”长孙晋轻佻一笑,转身把最后一坛黄酒放进灶底,再回首,慵懒眸光直勾勾地看进她总透着倔强的明眸。“好吧,大当家真要告官,这人证物证俱在,长孙某抵赖不得也只好认了。”低叹口气,他放弃似地摆摆手,接下来,就看她是否真忍心陷自己于不义了。

  他的坦然面对让容云傻了眼,她凝眉细观他屈服似的无奈神色,抿了抿唇,思索了会儿。

  “给我两坛酒,就免你官非麻烦。”两坛,够她省下半年的酒钱,她没必要给他、也给自己添麻烦。

  暖笑霎时填满他炯亮的双眸。她终是不忍吧……

  薄唇逸出狡猾,他笑觑眼前趾高气昂的朱颜,故意寻衅。“你不怕有毒?”

  她笑得无比娇俏。“不怕,因为那是拿来孝敬我爹的。”

  看准他或许敢对她耍把戏,却绝对没胆对她爹爹乱来,在这节骨眼上,尽管不当,也得拿爹爹来做挡箭牌。

  纵然只是戏言,他不会真的给她下毒,可听了她的话,他还是僵住了笑。

  这女人,真会保障自己的利益。

  她悠然询问:“怎么?是给还是不给?”现下可轮到她吃定他了呀,哼哼哼。

  他没好气。“我明儿个把酒送到船上去,这里的不能喝。”

  眼下都是刚从窖里取出的新酿,且是即将要送到药堂给郎中作药引子,不能给她。

  她也不罗唆,爽快地道:“一言为定!”

  呵呵呵,她赢啦!

  不过是两坛酒,有必要乐得这么猖狂吗?长孙晋看着,几乎失笑,深邃的俊眸又凝起了贪恋。

  她的笑颜,明艳得像初夏的芍药,他渴望能以最理所当然的身分来娇宠这朵花儿,为她抹去种种艰困,让她不必再承受任何忧悒和泪水。

  但这时看她身旁没半个人照应着,他不禁皱起了眉。

  “你一个人来这山里干什么?”他有些恼她如此孤身游走山林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没干什么,就随便走走啊。”

  他挑了挑眉,负手踱出茅庐。“准备回去了吗?”仰望晦暗天色,他沈声轻问。

  “不。”她迈开莲足,越过了眼前的挺拔身躯,背对着他,随意挥了挥小手。“别忘了给我送酒啊!”

  有机会再来敲诈他,嘿嘿。

  没走两步,她纤臂蓦地一紧,讶然回首,他写满严肃的神情瞬即映入瞳心。

  “我陪你一道儿走。”

  ★★★

  本欲独享游山之乐,如今却多了个旁人跟着,容云绷着小脸,呕气透了。

  几番回绝无效之后,她放弃推拒,任长孙晋跟个痛快,反正这夹山又不属于她一人,把他当作不认识的路人就好。

  “这种郊野之地也敢单独而行,没看过比你更带种的女子。”

  咬唇吞下心底突然膨胀的不快,她脚下更快,受不了他的碎语,也是想摆脱他老是贬抑自己的言辞。

  “你忘了曾有人在此无端被杀害的事?哪天换你曝尸原野,瞧你喜姨——”

  “够了!”她停下脚步,忿忿转身。“我就是不像你认识的那些名门闺秀安分,我就是爱野在外头,我这样犯着你了吗?你干么处处针对我、还咒我死?我那么碍着你大少爷的眼,你还跟来做什么?”

  莫名其妙的男人!害她耳根不清静,连心也不安宁,气死她了!

  “有我陪伴是你的荣幸,气什么?”轻勾嘴角,他伸手拨掉骤然飘落她头顶的竹叶,英挺的眉宇染上了笑意。

  逗了老半天,她大小姐终于开金口理人了,不枉他一直跟在她身旁,还讲了那么多激人的废话。

  夹带着一丝亲昵的细心举动惹得她双颊嫣然,容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硬声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上辈子肯定烧坏了香才认识你。”迈开步伐,她深深吸着满林竹香,努力驱赶脸上的热气。

  真……真是讨厌的男人!一下损她为乐,一下又待她温柔,他到底想怎样?害她都不晓得该拿什么面目来应付他了。

  “彼此彼此。”他朗笑,健步追上那道娇小的背影。“我没拿你跟那些闺秀相比,别随便扭曲我的话。”她自有她的独特,没必要跟那些淑女争长短。

  这么说……他是真心挂虑她独行的安危才硬跟过来?

  “你爱野在外头当然不会犯到我,那又与我无关,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该多爱惜自己,别出意外让亲人伤心。”她不顾惜他的担忧,总该为家人着想吧?

  紧接而来的详尽澄清冻住了她唇畔的窃喜,也压平了她才刚纷乱的心绪。她抿唇,冷冷道:“你果然变成娘儿们了。”

  而后,随他如何出言或挑衅或关切,她都不予理会,冰着一张娇容,看也不看他。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她能对他期望什么?希望他关心自己?她已经沦落到那种地步了?啊……真气人!

  她才不要像城里那帮富贵千金,一得知他回来就镇日蜂涌至“麟盛行”,硬跟楚楚串门子又死巴着他不放,她才没那么窝囊又不要脸!

  两人行至山腰,她戛然止步,凝眸望尽这片幽翠竹海,眼神若有所思。

  “我等会儿要跟先人说话,你别吵。”

  先人?

  长孙晋面露诧异,但见她满脸谨慎,只好乖乖闭嘴。

  解决了身旁最大的麻烦,容云稍微放松了心中紧张,安心让他随自己深入竹林,当她寻到了那块已被草藤掩没的石碑,她终于卸下心中的凝重,露出欣慰的浅笑。

  卷起袖子,她上前清理茂密草藤,长孙晋见状也过来帮忙。

  她抬眸,看他专注于扫墓的严肃表情,心间泛现暖流。

  尽管镇日与他唇枪舌剑,他也不曾对自己说过半句好话,可她明了他待她……其实并不坏,每当她有需要时,他总是愿意出力相助。

  仔细一想,若他是存心欺负她,根本没必要抢去雷亮。因此她相信,他是真心眷顾自己的名声。

  林间静谧无声,只有夏风吹动满山竹丛的沙沙恬音,竹香随风拂来,轻柔地包围两人,为他们摒开外头的繁华喧闹,将他们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间。

  打理干净后,她举袖轻拭鬓旁薄汗,朱唇掀起了满意的笑。

  在她双手合十,闭目虔诚之际,长孙晋不忘研究眼前并未雕上一字的灰白石碑。既是先人,又何以如此草率,仅立无名墓碑?

  他锁紧了眉峰,只觉此举甚是鬼祟,仿佛墓中先人见不了光似的。

  “先人是汤爷爷。”默祷完毕,她望进他不解的黑眸。“我从前有个姨儿是凤阳人,她是汤爷爷的亲戚,我小时候到凤阳去玩,常蒙汤爷爷的照顾。”

  “凤阳的汤家……”眯起眸,他沉吟须臾,猜问:“是东瓯王汤和?”

  容云一怔。“你知道他?”

  “当今唯一能得善终的开国功臣,谁不知道?”他漫开笑容。“这是东瓯王的衣冠冢?”他记得汤和的墓地在曹山,也听闻朱元璋为他所建的墓穴气派非凡,绝不似眼前的简陋。

  “善终”二字狠狠冲击着容云心坎深处,她默然垂眸,忍住眸中酸涩,隐起所有悲怆,逼迫自己别再回忆汤爷爷临终时的种种惨绝。

  “汤爷爷待我很好。”她略过他的疑问,抬眸凝视面前墓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总爱开怀大笑的慈祥老人,她思念着,滢眸温柔如水。“那年他告老还乡,我才六岁大,姨儿趁他府第修建落成后携我进府道贺,他一见了我,欢喜得不得了,说我像极他么女小时候的模样,之后我只要跟着姨儿去凤阳都会住进他府里。我最爱听故事了,只要我吭声,汤爷爷一定马上跟我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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