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请湛爷高抬贵手,不管她是小厮还是姑娘,让我兄弟将人带回交差,届时,如果不是我们要的人,我兄弟二人一定负责将人完璧归赵。”猎人面色客气,也表明不达成目的,誓不放手的意思。
“西太净,过来。”湛天动也不回头。
她惊跳,这是要她做什么?不会要她当众验明正身吧?他若真的当众要她脱衣服,她不如跳河算了!
“告诉这两位,你是姑娘还是男人?”
“既然是男子为什么要扮成女子?”从事发至今,他已经被绕晕头,现下要他去想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我有这种喜好不行吗?”西太净已经气到口不择言,挖坑自己往里跳的地步了。她的话震撼全场,尤其以湛天动为甚,震惊、惶恐、不信,还有更多更多……不必这样看她,她自己都不相信了,这么污蔑自己,她就快乐吗?她撇嘴,对自己的火上加油非常鄙视。
湛天动艰困的转头,“想要人,叫连朝尘自己来扬州和我说。”
“要不,让我们给这位小兄弟验明一下正身,他要真是男人,我们没有第二句话,马上离开淮安。”湛天动轻笑,那笑里杀气盈然。“两位无故殴打我湛府家丁,这笔帐我还没算,竟然还想得寸进尺?!罢了!各留下一条膀子再走!”湛天动已经不耐烦与他们纠缠,他还有让他更冒火的事情要处理。
“你——”赏金猎人骇然,全身蓄势待发,准备一拼。
“大当家的,这件事就算了,可以吗?”西太净见湛天动杀气腾腾,小心的来求情。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他出口便是责备,就当她是自己人,语气里的霸道理所当然。
反正他骂她也不是只有这一回,“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卖我一回面子,这两位应该都靠双手吃饭,要少了一条胳臂,还挺麻烦的。”
湛天动看着她真挚的眼,还有扯着他衣袍一角的小手,心跳有些不稳定。“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妄想替别人求情?迂腐!”
也不想想这祸谁闯的,还有脸皮说这些?识相的就该远远避开,免遭池鱼之殃才对。
“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不成吗?”为了不扫他的面子,她踮起脚小小声的说。
这让湛天动想起,这小子第一次求老二,为的是要救他义妹,这回求自己,为的却是两个不相干的、还想抓他回去领赏的男人,心肠这么软,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两个赏金猎人也诧异,本来已经打算一搏,没想到运气这么好,那个在他们手下吃了苦头的小姑娘回过头来居然替他们哥儿俩说情,他们在刀口舔血过生活,从来没见过这种心善的,眼神不由得迷惘了。
最后,两人全须全尾的走了。
湛天动转向朱璋,感觉衣上那只小手缩回去了,茫然间有股失落,但立即对自己不该有的想法一阵心浮气躁。
同样是男人,他为什么会把持不住?难道因为太久没有女人近身了?
“我有家务要处理,改天再聚。”
“你又没有家眷,哪来的家务?如果说是帮务我还能理解。”朱璋不买帐。
“你去京里,也没知会我一声又走了,我厚着脸皮追上来,一顿饭就想充数了吗?”
论谲的是从来不买他帐的这位湛大当家,却在片刻前买了那位小姑娘的帐,这里面肯定有戏。无聊的京城,无聊的政客,无聊的送往迎来,他来扬州,是来对了。
第六章 火大的救星(2)
“饭吃了,酒也喝了,你你想怎样?”湛天动没好气。
“我还想说搭大当家的顺风船到扬州。”
“你的官船就在运河旁,搭什么顺风船?”吃饱了没事做!
“知道了,”身分贵不可言的朱璋丝毫不以为忤,风度翩翩的道别。“我先去扬州等你……小姑娘,再见了。”也不忘和西太净道别。
西太净欠身福了下,“公子慢走。”
她的目光太宁静,明明是见到男子便该羞涩的姑娘,却没有一般女子见到美男子会有的羞意,这让朱璋有些意外。
朱璋一走,那些乐伎也跟着散了,美如天仙的侍女们也随着他身后离开,水榭一下只剩三个人。
湛天动没好气的也举步就走。
人家称呼这小子“姑娘”,他就用姑娘的礼节来对应,要男子装扮的时候,又作揖又抱拳?会被他气死!
他一走,水护卫对西太净投以同情的一眼,但也只能尾随着自家主子。她见状,慢吞吞跟上。
受那铁胆一击,她内腑颇受震荡,加上一路狂奔,气血本来就紊乱,要不是方才有那么;些些喘息时间,大概早就不省人事了。可尽管如此,还是远远不够,人一走动,眼前立即一片发黑,掉了鞋的脚底也传来一阵阵剌痛,她低头一看,果然,白袜和脚皮已经磨破,想跟上湛天动的脚步,霎时变得像登天一样难。
跟不上?好吧,反正她也知道船泊在哪里,可是春水还等着她去接……“你还蘑菇个什么?快跟上!”湛天动忍无可忍的回头喊了声,却发现她落后不只一大截,看起来举步维艰。
“别叫、别叫,我就跟上了。”她的声音小得像猫叫,管他听不听得到。这人就不能心存一点点体贴,非得大吼大叫才叫威严吗?
平常一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字的人,今儿个话特多,看起来真的火大了,而那个惹他发怒的就是她。
西太净一面腹诽一面懊悔,惹熊惹虎都好,为什么要惹上湛大当家?但也是她走运,今天遇上的是他,才能全身而退,这让她想起一以来忽略掉的事情,那就是要遮荫,得找大树,要找靠山,就得找一座最大的靠山。
她向来独立习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来没想过要找他人帮忙,其实,她错得离谱,那些用不着别人帮忙的事情,也许都是她能力所及,但是越来越多已经不是她能掌控摆平的突发事件发生,单凭她一个人,实在能力微薄,就像今天,要不是靠着大当家,她就有可能被抓回通州了。
所以,她得抱一棵大树,靠一座大山。
而那棵大树、那座大山,不就是……喝!她差那么一点点就撞上去而复返的湛天动。
“连走路都不看,你啊,就算掉进湖里都活该!”凶巴巴、恶狠狠的男人在看到她因为不便,拉着裙摆走路而露出外面的双脚时,一下窒息了。
西太净几乎是立刻放下襦裙,把露出一根脚趾的那只脚藏到另外一只小腿后面。
他一定又要骂她不伦不类,不三不四,把他的脸都丢光了……也是啦,能跟在大当家身边的,哪个不是光彩体面、走路有风,她的确是满丢脸的。
“水。”湛天动叫。
“主子。”他随传随到。
“把你的靴子脱下来。”
“呃?”就算主子要他的项上人头,水也不会有二话,但……靴子?
湛天动轻轻瞥他一眼,水,脱了。很快两只白底皂靴就并排在西太净眼前,她觑了湛天动一眼。
“看什么看?换上。”他的声音持续冷冽。
“我穿了水护卫的鞋,那他怎么办?”打赤脚怎么保护主子?也不是不成,只是有点不雅难看”罢了。
“谢谢水大哥,我回去洗刷后,还您一双干净的。”西太净拿起水那不知道比她的脚丫子大上多少的靴子,正想套进去,已经完全无法归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湛天动又喊停。
他脱下自己的海龙皮高底靴,两脚大咧咧的踩在地上,“穿这双。”为什么会有人带着一身杀气,把简单的三个字说得像“找死”?西太净直觉这个时候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感觉上,这位行径论异任性,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大当家,正处在一种他自己也不清楚、不明白、焦虑恍惚的状况里,外界一小点不该有的火花,都会让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瞧见西太净两只脚都穿上自己的靴子,湛天动满意的颔首。
方才看见水的靴子,又瞧见西太净可能比自己巴掌还要小的脚,他忽然心头一把火蹭上来,现下,瞧着这小子的脚安安稳稳的放在自己的靴子里,不是别人的,自从看到他到现在一颗无法安定的心熨贴的躺回胸腔里,万幸。
接着,他双脚踩进水的靴子,取而代之,有点夹脚,不过算了,然后转身就走。
“真抱歉,都是因为我。”西太净觉得自己好像连累了水护卫。
“不会。”他僵硬的回答。他通常不会和主子以外的任何人说话,这已经是破例了。
“谢谢水大哥。”
“不客气……你看起来不是太好?”他是练武之人,看出她那苍白的脸不是正常的脸色。
“不要说,我今天已经给大当家添麻烦了,他要知道,一定又会生气。”她支起两只食指搁在头上,佯装怪兽模样。
这模样逗得水怔了下,向来不去思考任何除了主子以外事情的脑子,忽地空白了。
“大当家的,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她喊。
她还有事要请湛天动帮忙。
湛天动横过来寻常人一看,绝对脚软的一眼。
西太净今日究竟吃了多少的杀人眼刀已经数不清了,多一把少一把没差,也只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接了,不然还能怎样?
“大当家……”
他那磨牙的样子更像在磨刀。
“春水还在喜来酒楼附近的巷子里,我答应会去接她。”湛天动两条浓密的剑眉纠结在一起,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江苏帮大当家居然叹了一口气,不再看她,“叫人去接。”水应了声是,去交代手下。
湛天动回船上的时候,后面跟着一条垂头丧气的小尾巴。
“大当家,你不是和人谈事去,怎么……你们俩是怎么遇上的?”正在和水手喝酒吃肉的张渤用袖子抹了抹嘴,红光满面,一溜小跑过来,看见西太净的模样,目光都直了。
几个蹲坐在甲板上的水手一脸不自在的站起来,齐齐喊了声:“大当家!”眼光溜到西太净身上,心里同样纳闷,这姑娘,怎么好熟的一张脸?
湛天动随意点头,迳自进了船舱。
张渤拉住西太净。“小净,你这是什么打扮?”虽然怪好看的,不过,他也不是没脑的X。“你惹恼了老大?”
“二当家的……”
“你别急,俺大哥心里只要向着你,你就算杀人放火也是好的,他要觉得你不好,你说破天也没用。”
“谢谢二当家。”她有气无力,现下,不管湛天动是拧也好,看她顺眼也罢,今天绝对不会太好过的。
“不过你下次别这么穿了,害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搁哪,别扭!”想拍肩膀也不是,不拍,一只手又不知往哪招呼。
“我知道。”看见她女子装扮,张渤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没有用怪异的眼光瞅她,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些河上男儿比一些高门大户眼界都宽阔呢?
“你被大当家吓坏了啊?可怜一张脸白得像藕一样。”
“我得赶紧跟上去,待会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她干笑。
“你犯了什么事,这么严重?”他没见过大当家脸这么黑,没见过小净这么没劲,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先进去了。”她挥挥手没答,也进了船舱。
“俺去给你壮胆,俺待在门外,大当家要是真的罚你,你就喊俺。”他说着,要陪同西太净一起。
“谢谢二当家,一人做事一人担,我自己进去就好,不会有事的。”她婉拒了。
她揪着心进门时,湛天动提着圆桌上的茶壶正在倒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最后干脆整壶拿起来往嘴里倒。
他从来就不是斯文人,那些个规矩、讲究都是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一层一层套上来的。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无可厚非,但是多年的历练也不是假的,他在凉水滑入喉咙的同时,眼中的桀骜尽去,已然恢复一贯的冷清淡定。
西太净垂首静静站着,等他出声。
他回到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深沉的眼盯着西太净。
“你那么让我费神,我很不高兴!”
“我很抱歉。”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单纯,只有一个,我有必须要实现的承诺,我有要守护的人,我得活下去。”她黛眉下是一双不易驯服的眼神,灵动的表情变为沉静清冷,仿佛这才是她最原始本来的面目。
湛天动微怔。“不是因为有所为而来?”
“遇见大当家,是无心。”
“为了承诺和守护,你从连家跑出来,成了逃奴?”
“逃了又如何?那不该是我的命运,我为什要去承担?”她的前世,一生下来,命运就被别人安排好,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扮成男装,愿不愿意扛起家中重担,一生连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婚姻也遥遥无期,就算她竭尽全力的将权力金钱握在手中,不也只是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要受人摆布;然而,一到十五'六岁,怕因为身为女子的身分曝露,她又被逼得退居幕后,将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无能,而是因为她的性别才不被信任。
她不甘,但世道如此,她能如何?
这一世,依旧身不由己,只因为女子身分,要被当成送往迎来的馈赠对象,为了想要自由,偷偷摸摸,苟活如蝼蚁,但看似露出一线曙光的未来,也可能因为他们的不愿与女子为伍,又变成泡沫。
身为女子的不易,有谁会懂?!
湛天动心中不由赞叹。
真大胆又犀利,这世间有哪个人能这般坦荡荡,就算穷其一生多数的男人,也不敢有这种念头想法。
第七章 坦白换得落脚处(1)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一生会陷于被追逐的命运也不反悔?”
“不那么做,我才会永生后悔,而且我相信只要我变得强大,拥有反击的能力,到时候谁能欺负我?”她语气坚定,眼神清湛如秋水,脸蛋光彩照人。
湛天动重新审视西太净,上上下下打量,然而,他的目光却无法撼动后者几许。
他不得不为这小子的冷静沉着和言语间的自信喝采。
这小子的眼里有仇恨、自责与痛苦,还有一种急欲冲出牢笼的决心,他也看见了他的孤立无援。
让人心疼。
他一直不想承认自己觉得这小子特别,尤其现在与自己面对面的他,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那样的决心在并不美艳的脸上,却美得深入人心,无法否认,这小子吸引了他,无论“他!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