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没否认。他也觉得自己脑子昏沉沉的,已经用到极限了。
“你这样子不能开车,我帮你叫计程车。”说着,吕文芳招手叫车。
关友和没阻止她,站在一旁等着,车子来了,他想开门坐上,却不知踢到了什么,整个人绊了—下,差点跌倒。
幸亏吕文芳紧紧抱住他。“关sir,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他勉强牵唇,示意她可以放开他了。
吕文芳却不放手,仰着脸蛋,迷蒙的眼眸定定瞅着他。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她不说话,仍是痴痴地瞧着他,好半晌,忽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啄吻他的唇。
他倒抽口气,惊骇地愣在原地,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吕文芳红着睑退开。
“晚安,关sir,好好休息!”匆匆抛下一句后,她害羞地转身逃开。
他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在他身后扬起——
“你说要留在公司里加班,原来是跟女人在一起。”
是梦珊?
他蓦地转身,眼底映入娇妻清新的倩影。相对于他的疲惫不堪,她显得精神奕奕,气色红润,丝毫不见憔悴。
看来没有他,她一个人也玩得挺好。
他胸口—紧,说不清漫上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还是你怕我来,打扰了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语气嘲讽。
“你在说什么?”他揉揉太阳穴,忽然头痛起来。真烦,公事的危机尚未解除,又要面对女人的无理取闹。
“刚刚那女人是谁?”梦珊质问。
“是我公司同事。”
“同事?”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唇。“你可以随便跟公司同事接吻吗?”
“我很累了,不想跟你吵。”他比个手势。“先上车,回家再说。”
“要回家你自己回,我不回去。”她拒绝,站在原地不动。
“那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不回去。”
“你!”他扭头瞪她,眼底冒出怒火,她却倔强地扬起下颔。
两人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让。
“先生,你们到底上不上车啊?”计程车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催促。
“我们不坐了!”关友和没好气地回头一吼。
“不坐就不坐,神经病!”司机抛下一句咒骂,狂啸着驶离。
计程车刚开走,关友和立即爆发。“你到底想怎样?在义大利时,你不肯听话跟我回国,现在又不肯跟我回家,算我求你,别耍小孩子脾气好吗?你都几岁了!”
他这意思是她无理取闹吗?梦珊咬唇,满腔委屈在心海里汹涌。这男人以为她为什么要提早一天回来?她兴冲冲地赶回来,是希望能跟他和好,不是为了看他跟女同事搞瞹昧,站在大街上听训。
“走,跟我回去!”他对她一点耐心也没有,粗暴地扯她臂膀。
她一阵疼痛,又气又怨。“你放开我,关友和,你不要这样!”
“跟我回去!”他咆哮。
“我不要!”
“跟我走!”他硬要拉扯她。
“不要就是不要!”她火了,用力甩开他。“你以为你是谁啊?大老爷,你说一就一,要我来就来、走就走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你养的狗,没必要这么听你的话!”
“你——非要这样跟我作对不可吗?”关友和怒吼,眼眶泛着教人心惊的血丝。“走,跟我回去!”
他又试图抓她的手,她连忙躲开,他追上来,从身后锁住她的腰,她气愤地挣扎,拉扯之间,她拿在手上的纸袋忽然掉落了,一个纸盒滚出来。
她惊呼一声,心急地想去抢救那纸盒。“你放开我——掉了啦!”
“什么东西掉了?”他不肯放开。
“盒子!你放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轿车呼啸而过,辗扁了那纸盒,梦珊蓦地僵住身子,一动也不动。
见她停止挣扎,关友和才松开她。“怎么?你终于肯跟我回家了吗?”
她不语,僵凝许久,才猛然回过头来,狠狠瞪他。
那充满怨恨及指责的一眼,令他心惊肉跳。他看着她缓缓走向那被轮胎压扁的纸盒,颤抖着双手拾起它。
他顿时有种不祥预感,沙哑着嗓音问:“那是什么东西?”
她默不作声,惨白着一张脸,紧紧地、紧紧地将那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某种她怕再也找不回来的宝贝。
“我们……离婚。”她忽地涩涩低语。
“你说什么?”他震撼。
“既然你觉得我这么任性,不讲道理,又不听话,那我们……我们就离婚好了!”她哽咽地喊。“与其以后三天两头大吵,还不如早点分手算了。”
“你是认真的吗?”他沉下脸。
“对,我是认真的!”她跳起身,冲着他嘶喊:“我们离婚!我不要我的婚姻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我不想要一个连蜜月都不能陪我好好过完的老公,我不要!”
她不要?
关友和阴沈地注视着眼前吵闹的女人,她以为他很想要一个捉摸不定的妻子吗?总是猜不透她在玩什么花样,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以为这样很有趣吗?
“你真的想离婚?”
“对。”
“好,那我们就离吧!”他决绝地撂话。
反倒是她不敢相信,眼神一时虚无,嘴唇发颤。“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离婚吗?”他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我尊重你的意愿。”
“你尊重……我的意愿?”她失神地重复,半晌,忽地笑了,笑声尖锐,在夜幕里剪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无声地流血——
“好啊,离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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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很恼人,细节繁琐,杂事众多,没想到离婚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离婚协议书签一签,到户政事务所办个离婚登记,手续就完成了。
当初他们花了一个月筹备婚礼,离婚竟然只要短短一天。
真可笑。
办完离婚手续后,梦珊回到新居,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因为她租的房子早就退租了,关友和于是将房子让给她住,自己则搬到短期出租的商务公寓去。
两个人也私下协议好,暂时不将离婚的消息通知双方家长,免得老人家激动地从南部杀上来,痛骂他们一顿。
毕竟这婚姻只维持了一个礼拜,任谁听了,都会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吧?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几天以前,她还慌着以后不知该如何为人妻,几天以后,她却又快速回复单身身分。
蜜月离婚,这世上会如此视婚姻如儿戏的人,也不多吧?
她也算是缔造某种纪录了吧?
梦珊苦涩地自嘲,勉力撑起虚软的身子,来到厨房,打开其中一格抽屉,取出她千里迢迢从义大利捧回来,却遭车辆无情压辗的纸盒。
她默默注视着破烂不堪的纸盒,良久,颤着手将盒盖打开,满目疮痍顿时令她心碎地惊呼。
饼干,全碎了,她花了一整天,重做了一遍又一遍,亲手烤的饼干,碎了。
她原本是想带着这饼干,向他道歉的,她要告诉他,她能体谅他工作的辛苦,她不该在义大利耍脾气,跟他吵架,她希望与他和好,所以带着这份求和的礼物。
但,全碎了——当她目睹纸盒被压烂的那一幕,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残破不堪。
全完了。
她深呼吸,忍住不争气的哽咽,将纸盒搁在流理台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簿。
这本子里,抄着黛西给她的私房食谱,黛西口述详细的材料作法,她记录,是她远在异乡的朋友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黛西说,希望在她特别的日子,这食谱能帮上忙,让她做出一席好料理。
今天是她离婚第一天,算不算特别的日子?
她心酸地想,打开冰箱,取出早上去超市事先买好的材料,照着食谱上的指示开始调理。
她决定做一道义大利传统的烤纸包鳕鱼,将鳕鱼用油纸包裹,加入野菇、西红柿等材料,淋上茴香酒,以及特地从托斯卡尼带回来的橄榄油。
一道清爽的色拉,用新鲜的蔬菜和西红柿,淋上葡萄香醋调的酱汁。
最后是一道面包汤,煮得浓裯浓稠的,碎面包吸饱了汤汁,浓醇可口。
这三道菜黛西都曾示范给她看过,细心讲解过步骤,虽然她做起来仍是笨手笨脚的,但她相信味道不会差到哪儿去。
“笨关友和,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认真做菜喔!”她一面搅拌浓汤,一面喃喃低语。“我从来没想过要做菜给谁吃,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是随便打发,有时候泡个面就算了,可是我却想做给你吃……”
说到这儿,她嗓音一梗,泪水无声地滴落,蒙胧了她的眼。
“我对自己,都没有对你这么好……哼,你不吃就算了,我做给自己吃,谁教你……谁教你一点都不懂得珍惜我……”
正唠叨间,烤箱的定时器响了,她展袖抹去眼泪,打开烤箱门,一时忘了戴隔热手套,还不小心烫了一下。
“啊!”她尖叫一声,连忙收回烫红的手指,扭开水龙头冲冷水。“笨蛋,余梦珊,你怎么连手套都会忘记戴?”
她责骂自己,好一会儿,才戴上手套,取出烤盘。
又过了几分钟,她才手忙脚乱地装盘上菜,将一盘烤鱼,一盘色拉,一碗浓汤端上餐桌,然后在餐桌前坐下。
要先吃哪一样呢?
她出神地盯着看起来不太讨喜的菜色,好片刻,才决定先喝汤。
汤的味道……很重,太咸了,很难入口,她勉强喝了几口,便放弃,转向烤鱼。
鱼的表皮烤焦了,她挑开颜色特别黑的部分,叉起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嚼了嚼,却尝不出味道。
并不是真的淡然无味,而是这味道教她难以分辨,难以形容,也许直接把纸撕碎了张口大嚼,都比这道鱼好吃。
这个也失败了吗?
她无神地瞪着冒起水泡的手指,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试第三道菜,如果连最好做的色拉也失败了,那……
她倏地用力摇头,不敢想,不敢面对现实。
她不想啊!
泪水在梦珊眼眶里打转,她恨自己胆小,连自己做的菜都不敢试,却又绝望地知道,一旦去试,只会令自己更难受。
她知道的,一定会的,一定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叉起一片蔬菜叶,沾了沾酱汁,送进嘴边轻轻抿了下——
难吃,有够难吃!
连色拉酱都能调得味道这么怪,她也算旷世奇才了!
梦珊紧紧咬牙,一股强烈的懊恼涌上心头,索性赌气将桌上的菜全部扫光光,一面吃,一面哽咽。
没错,她果然不是当人妻的料,友和决定跟她离婚是正确的,他吃不到她做的菜一点都不会不幸,反而是最大的幸运。
他跟她离婚,是对的……
清光自己做的料理后,她忽然整个人瘫软,像失去了最后一点斗志,软弱地趴在餐桌上。
她瞪着桌面,许久,许久,终于崩溃,痛哭失声——
第五章
经过将近两个礼拜的纷纷扰扰,大众媒体总算对这桩忽然爆出的内线交易及背信案失去兴趣,不再整天追着新闻跑,事务所的形象也因为关友和对检调单位的详尽说明,总算保住,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但关友和并不想喘气,一有空闲,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梦珊,想起他短暂梦幻,宛如昙花一现的婚姻。
他会想起自己当初是多么愚蠢地急速落入恋爱之神的魔掌里,然后又多么难堪地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闪电恋爱,蜜月离婚,实在不适合他这种一向照规矩来的人,像梦一样,梦醒了只令他更觉得自己很可笑。
忘了吧!他嘲讽地自忖,从今以后,他还是做回那个一板一眼的自己,比较适合他。
关友和深呼吸,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试着专注地埋首于公事中,但脑海里总有不受欢迎的画面跳出来打扰他,他皱紧眉强忍着,直到再也忍不住,握拳捶了办公桌一记。
可恶!
他在心底咆哮,实在气不过,又使劲敲了一记。
闷重的声响吓着了正走向他办公室门口的吕文芳,急忙推门进来。“怎么了?关sir,发生什么事了吗?”
关友和神智一凛,连忙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面无表情。“没什么。你有事吗?”问话的口气极冷。
吕文芳神色—黯。“我是来提醒你,我们该去昌盛开会了,时间差不多了。”
“0K,我马上就好,你们先等一下。”他示意吕文芳先离去。
她却依然站在门口,秀眉微微蹙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关友和没理她,他大概猜得出她想说什么。自从那夜吕文芳因一时情动吻了他后,他便严格划清与她的距离,除了公事,绝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以免她心中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盼。
但吕文芳却似很受伤,老是想找机会解释。“关sir,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我说过了,那只是意外,就当不曾发生过,我们以后还是上司跟下属。”他明确地再重申一次。
吕文芳面色一变,黯然咬牙。
“走吧!”收拾好公文包,关友和率先离开办公室,领着吕文芳及其它三名小组成员往昌盛电子出发。
昌盛电子可说是他正式升为合伙人后,谈下的第一个案子,负责规划他们在美国挂牌上市的财税相关事宜。
通常这种海外上市的案子,需要多方合作,除了会计师事务所以外,还有客户公司本身的财务人员、负责承销的国际券商、客户长期来往的本地券商、律师团等等,会议室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案子已经进入实际的谈判程序,各方人马以英文相互论辩,厘清责任归属及任务细节。
对这种谈到场面,关友和已驾轻就熟,他吩咐吕文芳在一旁做会议记录,节录要点。
会议进行到一半,正当他起身准备发表税务见解时,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一道清丽的红色倩影飘进来,宛如跳舞般的轻盈步履熟悉地教他心弦一紧。
“Tina,快过来!”客户公司的财务副总裁起身招呼,笑着对与会众人介绍。
“各位,这是我们财务部新升宫的副理,Tina,因为我的特助请假待产去了,所以这个案子暂时交由她来接手,以后就由她来担任我们公司的联络窗口。”
副总裁解释完毕后,红衣女郎这才转向众人。
“各位,我姓余,以后大家就叫我Tina好了,请多多指教!”她盈盈笑着,眼波顺着会议室诸人,一一流转,然后落定在关友和掩不住震惊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