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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上·定情篇)  第8页    作者:楼雨晴

  “我是不得已的,真说了,我们能有活路可走吗?我以为你能谅解——”

  这是个礼教吃人的时代,重重教条压抑下,对女人从来不曾留情过,她能怎么办?

  “所以呢?你的选择,我不也大方尊重祝福了?你现在回头来翻旧帐,声声泣诉我有多亏欠你,是要我怎么样?”

  “我!”她懊恼地一顿,神情竟流露出些许嗔怨。

  她就不信,他会不懂她的意思?

  “我们、我们就不能——”柔荑试探地贴上他腰际,幽怨道:“我以为可以的,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忘记你,整整十年,你很清楚我爱了你多久,听见你在外头那些风流情事,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多不甘心吗?那应该是我的——”

  见他没推拒,她柔柔偎去,主动宽衣解带,领着他的掌移向纤躯——

  严知恩冷眼旁观,只觉悲哀。

  哥,这就是你坚持要娶的女人吗?为了成这个亲,狠狠重伤我,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对待。

  他为严君离,更为自己感到不值,败在这样的女人手中,他如何甘心?

  他一腔怨怒,探手抓住她,扯离自己身上。“走开!外头的女人,任何一个都强过你这轻贱的女人。”

  “不,我跟他、我们没有!我还是——”她急急想解释,他仍是她唯一的男人,她的身子并不污秽。

  “你把丈夫放哪去了?“严夫人”!”最后三字,轻缓讽刺地吐出。背夫偷汉,要还不叫轻贱,他真不晓得如何才算是了。

  一语,讽得她羞惭满面,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只是……”支吾了半天,羞愤地吐出:“我没想伤害他的,只是……爱情有什么错?爱你又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宽容一点——”

  美人幽幽泣诉,梨花带雨最是堪怜。

  背夫偷汉,她还有理?

  “你的爱情伟大,别人就活该被你的爱情牺牲?”严君离若是知晓,他的宽容换来的是如此对待,将会有多难受?

  “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拿我来为你的爱情垫背——”她一冲动,吼了出来。

  他神色僵了僵。

  不意外她会察觉,他也从来不怕人察觉,只是——

  轻吐了口气,他沉沉道:“我的爱情也不伟大,但至少,我敢于承受,只要他肯允我,把命搭上我都愿意。你呢?”

  她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男人又何尝自由?可是他很清楚,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付出一切在所不惜,不像她,什么都要,又什么都不肯舍。

  “真有豁出去的决心再来跟我谈,若是怕死就安分些。”那他或许还会为她的敢做敢当佩服几分,别一面做娼又妄想立牌坊,好处全给她占尽了。

  袁青岚被他说得满脸狼狈,一时无话可驳,遂恼羞成怒。“你这样为他,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一腔真心,他只当你是怪物,扭曲污秽、避之唯恐不及——”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多嘴。”他自己可以心肝脾肺肾,由里到外骂了个透澈,那是他高兴、他爽快!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许别人诋毁心上人一个字。

  “我没骗你!那是他病得迷迷糊糊时,亲口说出来的,你用那种眼光看待他,让他觉得别扭、困扰、面对你时倍觉不自在,才要你走得远远的,你爱他又如何?他嫌弃、否定了你的爱情,他觉得那才叫荒唐污秽!”

  “那又如何?”他面无表情地响应。那颗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石头脑袋,会作何反应,他还不清楚吗?

  但是尽管如此,他会因为这样,就去羞辱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

  未拜堂前是一回事,成了严夫人后,又是另一回事,他再如何不甘,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羞辱那个人。

  “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而伤害他?袁青岚,你太高估自己了。”她不珍惜的那个人,他很珍惜,别说相提并论,她根本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安安分分当你的严夫人,别丢了丈夫脸面,自找难看。否则,他就是饶你,我也不会罢休。”说完,他无视眼前活色生香的娇胴,无动于衷地走过。

  袁青岚简直羞愤欲死!

  自动剥光了送上门,人家还不屑一顾,自讨难堪。她揪着凌乱的襟口,羞惭交加,屈辱难当,咬牙恨声道:“严知恩,你混账——”

  他置若罔闻,开了房门前脚才跨出,便见最不该出现的人迎面而来,门前门外两相呆望。

  ……捉奸在床便是这么回事吧?只不过差别在一方有意出墙当淫妇,他无意配合做奸夫。

  他凛着脸,硬气地不吭一声,与对方擦身而过。

  爱信就信,要不信他,拿他当禽兽败类看待,他也没什么好损失了,横竖就这局面,也不会再更糟。

  他前脚一去,严君离后脚踏入房内,惊见衣衫不整的妻子,再望向那道走远的身影,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这、这一幕——还能有其他解释吗?

  房内的袁青岚见了他出现,更加措手不及,七手八脚拢不妥衣衫,慌然惊惧之下,未加思虑,话已脱口而出——

  “他……玷辱我……”泪如雨下,哀绝泣诉。

  为求自保,她,出卖了自己口口声称,爱逾生命的男人。

  忙了一日回来,惊见严君离正端坐在偏厅等他。

  抑下心湖浅浅的波澜悸动,他故作沉稳地上前。“来多久了?怎不差人来通知我?”那便不会让他枯等这么久。

  严君离见他取出茶叶,那是自己喝惯的西湖龙井,而且得是“兴记”的茶,别家他喝不惯,这习惯只有身边少数亲近的人知道,以往小恩都会随时备着。

  眼前这人正欲唤小婢提壶热水,他这才开口。“我让下人都退去了,有些话想私下与你谈谈。”

  他耸耸肩,只好斟上一杯水,将就着用冷茶待客。

  “有事让人传话,我就过去了,何必亲自走这趟,空等大半天。”

  “观竹院里有青岚在,不方便。”

  所以,现在是防他还是防袁青岚?

  下一刻,答案便出来了——

  “青岚说,你轻薄她。”

  是防他。

  防他这衣冠禽兽调戏嫂子。

  “你信她?!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严君离定定望住他,静默不答。

  他是。不必回答,他便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他个性偏激,一旦把他惹到极限,确实做得出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事来。

  要不,如今的意同是怎么来的?

  可是就算如此,他严知恩要女人还用得着强逼吗?尤其那人是袁青岚!

  真不知是兄长高估她、还是瞧低了他,那女人从不需他耗费分毫心思便会主动贴来——这些话,他能说吗?说了,只是让那个当丈夫的更加脸上无光罢了。

  他僵着脸,调头望向窗外,口气生硬。“你心里都有认定了,何必还来问我。”

  严君离注视了他好半晌,才端起搁在面前那杯为他而斟的冷茶,轻啜一口,缓声道:“我不是来与你争论此事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是想,今天弄成这样,往后没事,你就少往观竹院走动,避免再生事端,对我们三人都不好。”

  严知恩不可置信,恶狠狠地瞪向他。

  好,你好样的,严君离!你还真把那女人当宝,为了她对我撂狠话?!当真以为我稀罕去吗?要不是、要不是——

  他怒得几乎咬碎银牙。“滚出去!往后你就是死透了,我也不会再踏进观竹院为你收尸!否则我跟你姓!”

  被人赶了一次,又一次!他要再让人嫌弃第三次,那就是犯贱!

  被主人火大地轰出立松阁,明明把人惹到肝火大动,甩门力道几乎震痛了耳,严君离竟在这当口,反常的直涌起一丝柔软笑意。

  “你本来……就跟我姓。”低低地,对着空气自喃。只不过,那个气得理智尽失、口不择言的男人,应是没能细想吧?

  三之二、多情总为无情恼

  袁青岚病了。

  为求自保,她撒下漫天大谎,诬陷于人,却又时时恐惧着何时会被拆穿,日日寝食难安。

  她不知道严君离究竟信不信她,他没再提及。后来,知道他去找严知恩谈过,更是胆颤心惊。

  虽然回来后,他神色如常,未曾多言,她却满脑子胡思乱想,猜测着严知恩对他说了什么?即便今日不说,哪一日会说出来?

  她每天都活在朝不保夕的忧虑之中,他与严知恩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他的心是偏向谁,不必说她也知,又怎会听信她的片面之词?哪一日严知恩说了,他不会再容她。

  而一旦严家无法容她——她打了个寒颤,几乎不敢想象她的下场。

  袁家会垮,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她只剩死路一条了。

  许是心里有鬼,严君离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望向她的目光,却总是让她觉得,他心如明镜,仿佛看透了什么,看得她满心胆寒。

  没多久,她便病倒了,诚如古人所云,终日惶惶,无疾而终。

  一开始,是佯病示弱以取信于人,说服严君离,那一切对她所造成的伤害与痛苦。

  到后来,竟当真日益委靡,卧病不起了。

  大夫说,她是心头郁结,心病不除,药石罔效。

  她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从一开始忧心被拆穿谎言的恐惧,到后来是把心一横,打定主意要死咬住严知恩不放,玉石俱焚的恨意。

  既然横竖都没活路可走,那她便来个抵死不认,死也拖个垫背的。

  这是他们欠她的!

  一颗埋怨的种子,其实早在很多年以前便落入心田,只是她埋藏得太好,直到今日,才在心里生根发芽,盘根错节地缠住心房,掌控了理智,让她无法思想,满心只想报复那两个尽误她一生的男人!

  近来,她总是梦到过往之事,想起那还是稚嫩女娃的年岁,每回随父亲来严府小住,被告知那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婿,所以她要从现在开始,好好与他培养感情,努力地喜爱他。

  她有听进去的,真的,她也想这么做,可是那个人从来不给她机会,无论何时,他怀里抱着的,总是那个男娃儿,还对她说:“大人说的话,不必当真,我拿你当妹妹看待,你就当是来严家作客,你与我家小恩同年,可以一起玩,玩得开心些,知道吗?”

  为什么他说的,和爹说的不一样?那她要听哪一个人的?那时她不是很懂,可是至少知道一件事!他不当她是未婚妻,也没有要与她培养感情,虽然笑容很温和,可是就是让人没法子亲近。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好羡慕那个男孩,可以让他抱在腿上,教下棋、教读书、教习字……那么、那么地有耐性,面对男孩时,总是笑得很温柔。

  有一年夏天,她来时,男孩病了,未婚夫抱着他在亭子里透透气,时而摸摸他烧热的额,拉整披风将那身子兜拢在怀,不教男孩吹了风。

  他说:“小恩在换牙,这次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他撑开男孩的口,伸指去探那松动的牙床,男孩病得迷迷糊糊,张口咬了他,他指上被咬了好深的齿印,看着都觉疼,但是他没生气,拔了那颗牙,温声细语地连连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小恩乖,漱漱口,吐掉——很好,我们再吃点粥好不好?”

  男孩才吃了两口,又紧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再张开了。

  他便搁着,隔了一会儿再喂上几口,粥凉了、糊了便重新煮过,一整日不厌其烦。

  她想,心情或许就是在那时,起了些许微妙变化吧。

  因为羡慕,所以起了嫉妒,感到不平。

  那个人……大家明明说,那个人是她的未婚夫,他要疼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为何她从不曾有过这般待遇,她应得的宠爱、包容与耐性全都被别人占去了!

  她讨厌男孩,而且开始会在私底下找他麻烦、欺负他。

  有一回,严君离让他们在园子里玩,她已记不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一个不留神便摔进池子里去了,男孩伸手想拉她,正好她的惊叫声引来屋里的未婚夫,她那时也不知想什么,一个冲动便脱口而出——

  “严知恩推我!”

  她以为,让人觉得他是个闯祸的坏孩子,那样未婚夫就不会再喜欢他。

  可是,那个人只是代为道歉,直安抚她说:“对不起,是我家小恩不好,你别哭了,让奶娘带你去换身衣裳好不好?”

  然后,严老爷的惩处却让他挡了下来,说的又是另一番说辞。“我相信小恩不会做这种事。当然,也不是在说岚儿撒谎,只是事发突然,以致让她产生一些错误认知。”

  男孩还在呆呆瞪她,无法反应。男人以为他吓坏了,反而连连安抚他。

  即使受伤的是她,还是没有得到像男孩发烧那时的待遇,男孩依然被护着,并且,不曾减少一分一毫的宠爱。

  然后一回、两回、三回,严君离都没有动摇一丝对男孩的喜爱与信任,永远相信,他的小恩是个好孩子。

  弄到后来,她没有成功得到未婚夫的关爱,连男孩也不喜欢她。

  她以为自己是讨厌男孩的,一直到十五岁那年——

  严君离卧病在床,她前去探望,那时,严知恩在一旁照料,她看见他的动作有多轻巧温柔,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甚至——倾下身,脸庞轻轻贴在熟睡那人的颈侧,流泄依恋。

  那样的守护姿态,绝对不是对待一名兄长该有的!

  她大为震撼,也是在那时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童年时诬陷于他,争取严君离的目光,那是孩子似的争宠;后来慢慢的,每回挑衅他,也许就是下意识里,察觉他看严君离的目光过于专注,她想争取的,其实是严知恩能回头,也用那样的目光看看她,否则,每回被他的冷漠态度气得哭了,她也不曾去找严君离告过状。

  她知晓他的隐匿私情,却从来没有说破,故作无知。

  他离开严家三年,她本已死心要嫁严君离了,谁知他无预警地又回来。

  从他出现在她身边开始,她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并不是为她而来,他诱她,只为破坏婚事,不让她嫁成严君离。

  可是她还是心甘情愿往下跳,这男人她想了一辈子,为什么要放过?

  他说她不知羞耻,但她追求所爱,有什么错?命运对她也没多公平,她嫁的人由不得她作主,她只不过想争取一点点自己想要的幸福。

  是,她是利用严君离,拿他当挡风墙,可这天底下,谁不自私?谁不图自身私欲?他若不自私,就不会来招惹她,以求达到自身目的,他自个儿又清高到哪里去?

  严君离也一样!表面上是仁厚宽容,心里又何尝不偏私,一心只为那个人?

  说好听些是帮她,事实上他娶她,还不都为了保全她腹中那个人的骨肉!

  她骗了严知恩。严君离在病中,口口声声喊的全是他的名字,字字凄伤,万般不舍,她瞎了才会看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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