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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上·定情篇)  第13页    作者:楼雨晴

  “……嗯。”又被逮到一项违逆他、专与他作对的事证。

  “你应该知道——爹多少有恶整你的心态。”为什么还要回来,乖乖待在爹手下任人欺负也不吭一声?不难想象那三年他过得有多苦。

  “但我熬过来了。”要撑起家业、守护严君离,本来就不能软弱。他不要永远躲在严君离背后,他也想向对方证明,他不需要被保护,有一天他也能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对方。

  “所以你是知道爹那年已打定主意要让我娶青岚,才会忍无可忍,一回来就气炸了,对我冷嘲热讽的,脾气坏到了极点?”

  “……嗯。”他当时确实是乱了方寸,谁在那时候还冷静得下来?当然找始作俑者出气,说了些什么浑话,其实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最后一个问题——爹的死,与你有关吗?我指的是实质的伤害。”不包括谋夺家产、说些要染指人家儿子的混账话。

  “没有!”他连严世涛一根寒毛都没敢碰,还让人好吃好睡、婢仆成群,病了也没少请过大夫。

  虽然有在心里想过要揍个几拳出气,再把人关进柴房之类的,可是一想到严君离,就把那口气又吞了回去。

  严君离瞥了他一眼,哪会看不穿他脑袋里在转什么念头,既好气又好笑。

  他真的是从头到尾被爹吃定得很彻底,惨到自己都开始同情他了。

  “幸好你没做,否则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什么……意思?”

  既然严知恩已经诚实回答完他想知道的,那么,也该换他来补偿对方所失去的。

  “好。”他很干脆、亦无比坚定地给予回应。

  “什么?”严知恩还在状况外,便听他又说了下去——

  “好。我允你陪着我、允你将我放在心底,一生一世,再也不会赶你走。”他想,说得再多,都不及这几句话重要,他迟了十年,才能真正答出口。

  严知恩张大眼,一时无法肯定,出问题的是他还是自己。

  虽然早料到,十年前严君离就是听见了这些话才会疏远他,他那时多少也有点故意的成分,想试探对方的底限在哪儿,想试试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只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过于贪求的结果,是连最基本留在严君离身边的资格都失去,整整十年。

  直到今天,他都已经连想都不敢再想了,才又意外给了他这个惊喜,连同他失去的、不敢再奢求的部分,都加倍还回给他,他一时恍神得消化不了,只能呆呆望住对方。

  “小恩?”严君离关切地低喊,双掌捧住他颊容,定定审视。“你还好吗?”

  “你——”这个人真的是严君离吗?他一时无法确定了。“为什么……那么突然……”

  “会很突然吗?”严君离笑了笑。“对你来说,或许是吧,但是于我而言,一点都不突然。它在我心里已斟酌了十年,从第一天发现你的心事时,我就在想了。从没告诉过你,会让你离开,不是决绝地放弃你,是希望你的人生能有不同的选择,说不准,那会比跟我在一起还幸福——

  毕竟,这条路不好走,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我不确定,那些异样的眼光、离经叛道的批判,会扼杀掉你多少快乐。”

  “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那么纯粹或绝对,其中还有一部分的亲情、一部分的责任,那是我无法任性的原因,亦兄亦父的使命感,让我必须稳着你、比你更理性、想得更多才可以。

  “所以,我用了十年来让自己理性,我告诉自己,若这十年间,你或我都有了不同的结果,那就是真的过去了;若是十年后,你仍然不改初衷,而我们身边都允许的话,这回就换我来任性……小恩?”

  “有,我有在听!”严知恩努力在恍惚中维持清醒。

  这八成是一场梦吧,也或者……说不准严君离天一亮就会后悔了……他也不知道,总之,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严君离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没再多言,拉了他往外走。

  他还是呆呆的,也没问对方要带他去哪儿,只是出神地盯着被握牢的掌。

  那掌心相贴的温度……是真实的,哥握得好牢,五指力道坚定,像是真的再也不打算放开一样……可以吗?真的可以这样奢望吗?

  严君离带他来到折桂院,进了祠堂。

  “去爹牌位前跪下。”

  “我为什么要?!”他都说他没伤害严世涛了,哥不信他吗?

  他是后悔、懊恼自己依然不够谨慎,让最珍惜的人受到伤害,可从不认为自己愧对严世涛,他们是半斤八两,这个人打算对他开膛剖肚时可也没留过情,他是要谶悔什么?!

  “跪。”

  眼前的人坚定一句,也没扬高半分音量,他双腿就莫名软了下来,“咚”地一声矮了身段。

  严君离上前点上三炷清香,虔敬低语,声浪虽轻,却足够让身旁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爹,孩儿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跟您面前这个人共度一生,您若同意,就允了我们,安安他的心。”

  插了香,将红茇递去。“掷出三个允茭,我这辈子绝不反悔。”

  就——这样?会不会太儿戏了?

  严知恩接过红茭,双手竟微微颤抖。

  “严老爷,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没大没小,拜托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算旧帐,我这辈子没求过你,现在就求你给我个允茭,好歹我当初也没真关你柴房,还让你吃好睡好——”

  在心底喃喃默念了几句,一掷,是怒菱。

  他变了脸色,不安地瞥去。

  身畔那人面不改色,拾起又递回给他。“爹可能没听明白,你再掷一次,说清楚些。”

  “好,算我失言,都是我的错,以后到了黄泉地下,我任你打不还手,你要怎么算总账都可以,现在拜托行行好,别整我,拜托拜托。”

  这一掷,笑茭,某人见他狼狈又低声下气,显然笑得很乐。

  可他实在笑不出来,冷汗滑落额际。

  严君离再度拾起。“爹大概觉得你诚意不够,再一次。”

  他是很感谢对方一再替他找借口赖掉,就怕有人存心和他卯上,他掷到死也掷不出允茭来……

  “严老爷,我真的很在乎他,如果不是为了他,我又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为了您的儿子,能不能请你暂且放下恩怨?我发誓我会用生命守护他,请你让我留在他身边好吗?”

  这一次,他是连看都不敢看,掷下去,果然还是无茭。

  是笑到没工夫理他了吗?

  严君离无奈地叹气,这回连捡都不捡了,直接陪他并肩跪下,双手合十默道:“爹,您就别整他了,见他如此,难受的是儿子,若是没得您允许,孩儿得要陪他长跪不起了。”

  父子俩沟通完,用眼神示意他再试一次。

  严知恩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岂料,这回居然允了。

  他瞪直了眼,再试一次,还是允茭。

  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直到连掷出十来个允茭,严君离微笑,双手合十感谢地朝父亲拜了拜,这才牵着他的手离开祠堂。

  “安心了吗?”

  “你是跟他说了什么?”好神奇,那个没人性的臭老头居然肯允他这种事,犹记得当初向老头宣告时,那人可是气得差点将他生吞入腹,咆哮着要他离他儿子远一点,死都别妄想。

  严君离笑而不答,视线飘向前方,轻喃:“天亮了呢。”

  “是啊……”有些不知所云,步伐飘飘然地,还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一晚没睡,需不需要去歇会儿?”

  “喔……”顿了顿,交握的手一紧,吞吞吐吐道:“我、可不可以……去你那里睡?”接着连忙保证。“我、我不会乱来,只是、只是想回去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过度小心翼翼的男人,严君离不觉心房有些酸。

  只是一点再细微不过的小事,也不敢要求,这哪里是以往那个狂恣任性的严知恩?

  他没有回答,直接领着那人,一同回到自己寝房。

  “睡吧,我会陪着你。”

  “嗯。”临睡前,仍牢牢握着那人的手,不肯放开。

  严君离坐在床畔,凝视他安稳入眠的脸庞,心想,往后得再加倍待他好,才能将他再宠回那个意气飞扬、狂傲不羁的性子。

  虽然——那样的严知恩任性得让人有些头疼,但,那样的他真的很迷人,那俊魅眸采、噙着自信的浅笑,出色得教人移不开眼,也教自己——

  怦然心动……

  早在很多年以前……

  严知恩安稳无梦地睡了三个时辰,醒来后说还有事要忙,便匆匆离去。

  当晚,严君离唤人备上几道记忆中对方爱吃的菜肴,虽然他没说会过来,也不知他会忙到多晚,反正就看看书,等等也好,他若来了,正好可以一道用膳。

  一直等到晚膳时刻都过了,也没见到人,心想,对方或许真的很忙,草草吃了点,便让人撤下。

  洗沐过后,他仅着中衣,倚在窗边看书,一面等待。

  临睡前,意同来请安,父子俩说说话,聊了点今天发生的琐事,孩子要回房时,他突然想到什么,问了句:“爹今天很忙吗?”

  “爹每天都很忙啊。”

  也是。

  “嗯,去睡吧。”

  意同走后,他想了想,怕那个人又整晚熬夜,披了衣正要前去关切,房门正巧推了开来,门外那人踌蹰着,迟迟不敢踏入。

  “小恩?进来呀。”

  门外的人抬眸审视他,像要确定什么,迎上那道带笑的温暖眸光,这才移步入内。

  严君离上前拉了他的手,触着指尖凉意,再不经意拂过他衣上微湿的夜露,心下领悟了什么。“你在外头待了很久?”

  “……嗯。”早早便徘徊在观竹院外,挣扎着,靠近一点点;再挣扎,又往前走一些些,直到刚刚,才走到房门前。

  短短一段路,咫尺天涯,他走了好多年,走得好辛苦。

  他其实很惶恐,不确定今晨那一切作不作数,好害怕对方想想之后,又觉不妥,反悔将他推开。

  严君离叹道:“我备了晚膳想等你一起吃,没等到你来。”

  “……”严知恩张大眼,先是意外,而后涌现满满的懊恼之色。

  于是严君离又道:“对我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想做什么就去做,就像以前那样,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对你生气。”

  ……可以吗?他们,还能再像过去那样吗?

  以前的他,可以任性胡闹、可以对严君离予取予求,那个独一无二的地位……还为他保留着?

  “……我困了。”不知怎地,带点讨怜意味的话语就这样逸出口。

  “嗯。”严君离伸手将他带向床边,宽了衣,替他将外衫挂好,挨靠着一同就寝。

  “今天好累,“春”字堂串联其他分部,说咱们薪俸比人家徐府低,仗着人势要求调整薪俸,我气得差点掀桌。”忍不住吐吐苦水,朝那温暖身躯又靠拢了些。

  严君离也知对方是在撒娇,安抚地摸摸他肩臂。“真没调整的空间吗?人家也是要养家过活,可能的话让他们日子好过些也无不可。”

  “不是那个问题。我们另外还有发放红利,他们只要勤快些,领的只会比徐府多,不会少。他们只是受人挑弄,见着好处便闹闹事,看是否有糖吃罢了。这招我五岁就会玩了。”也不是如他们的愿就没事,开了先例只会食髓知味。

  “也是。”要闹,眼前这人是个中好手,谁能比他严二少爷更任性?“那你后来怎么处理?”

  “为了这种鸟事浪费我两个时辰,我后来火了,说不满薪俸想走的人,严家绝不强留,在这里先祝福各位前程似锦。”

  “啊?”

  “你以为有几人敢走?没摸清对手的底也敢来玩。”他严知恩是能让人来硬的吗?

  “……我的底倒是都让你摸清了。”难怪敢放肆地玩。

  严知恩不着痕迹又移近一些些,蚕食鲸吞,薄软中衣底下透出的肌肤热度,诱得他有些神思恍惚,一时意乱情迷地抚上对方腰际。

  严君离一颤,直觉挪身避开,他旋即收摄心神,什么绮思迷乱都没了,安安分分收回掌,闭眼装困,不敢再乱来。

  因此,也没瞧见枕边人颊容上浮现,那抹浅浅的晕红。

  严君离从不知道,自己腰侧如此敏感,只消轻轻一碰,便觉痒麻震颤。

  垂眸凝视枕靠在他肩侧的面容,都二十七岁的大男人了,有时还是会觉得,小恩与当年的三岁小娃没两样,每每瞧着那独独在他面前才会卸下心防的睡容,有些孩子气、又带点惹人怜的脆弱,心房便会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将枕在肩侧的脑袋移向心口,张手温柔地将对方护进怀中,感觉那身子微微一颤,轻轻枕靠过来,臂膀随后圈上他腰际,身子贴着身子。严君离笑而不语,只是张臂环抱住,一下下轻轻拍抚着后背。

  “我不是孩子了。”微闷的嗓自胸口处传来,那姿态——又不是在哄三岁的他睡觉。

  “我知道。”不过就是忍不住想宠他、疼他,那种心情是无论他几岁都不会改变的。

  见他有些闷,严君离倾首,轻轻贴上对方唇瓣,熨上温度,浅吮了下。“讨到糖了吗?”

  “……”明明都有了一个儿子,还花名在外、玩得比谁都狠的浪荡子,竟因这一记再简单不过的吻——脸红了。

  那紧闭着眼装没事,脸庞轻蹭他胸口的举动,顿时让严君离觉得可爱至极。他轻轻笑了,掌心抚了抚对方。“睡吧。”

  严知恩知他的底,他又何尝不知对方的?是他心甘情愿任人予取予求,他若不给,那是谁也要不来的。

  他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他会让他的小恩知道,他能给的爱与宠,远比他所要求的还要再多更多。

  只因,君恩似海,情根深种。

  卷外之章 同眠

  我不知道如今在另一个地方,他们是不是已寻着彼此、真正相守在一块儿,但是我很珍惜自己目前所仅有的,这是他们教会我的,尊重每一分感情,好好善待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人,把握能聚首的每一寸光阴。

  因为——爱情很美,能够相爱更美。

  之一、意相同

  我,名唤严意同——是梧桐县财力最盛、蜚言流语也最盛的那个严府下一任继承者。

  这可不是我自封的,爹从很早就告知这件事,要我早点认清现实。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我命好,懂得挑地方出世,不晓得多少人妒羡我这自小含着金汤匙娇养着长大的富贵儿。

  真是如此吗?可说是,也不是。

  我的身世说复杂,也没多复杂,可要说简单,好像又比别人特殊了一些些。

  我没有娘,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爹。

  娘从我很小时便不在了,我一直是父亲养大的,是而,我对娘的观感始终很是模糊,问了父亲,父亲能形容的也极片面,可是对我的亲爹,他却能侃侃而谈,几乎可以说进骨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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