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他在黑暗中辨识着床榻上光裸的女体,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就当是梦好吗?”
女子扑进他怀里,拚命吻啄着他的颈肩。
这声音很陌生,又似乎在哪里听过──
莲官用力推开她,飞快地跳下床点燃烛火,在烛光下看清楚床上的女子,竟然是那日在后台等他的貌美贵妇。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他浑身紧绷,不敢相信这个女子居然神鬼不知地爬上他的床。
“何必管我是谁?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只是想要你,并不会要你负责。”
绣馨无意遮掩自己雪白的胴体,更摆出撩人的姿态引诱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当然不想前功尽弃。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莲官大怒,弯腰捡起地上凌乱的衣衫往她身上丢过去。“把衣服穿起来,滚出去!”
“你就要我一回,就一回也不行吗?”绣馨不顾羞耻地哭出声。
她已经要发疯了,无法自拔了。
莲官遇过太多痴爱他的女人,唯独眼前这个贵妇最疯狂失控。
“你快点走!万一被人发现了,不但会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我!”
他眼中闪着寒光,不耐烦地低吼。
“我不走!”绣馨崩溃地哭喊着,绝望和羞愧让她失了理智。“不要赶我走,我不要回那间冷冰冰的屋子!我丈夫讨厌我,从来不碰我,我生不出孩子,阿玛和额娘也都冷淡我,我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见了你,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还会跳,原来我还能喜欢一个人,我每天终于有了可以开心的事,那就是看见你。我只要看你一眼就很开心,你能不能陪陪我?就陪我一个晚上,不要赶我走!”
莲官被她的呐喊泣诉震慑住,他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一个活得如此痛苦的女人,她对他的过度迷恋,只是因为她缺乏丈夫的关爱。
仔细看她,她是一个极艳媚的女人,拥有男人难以抵抗的丰润胴体,这样的姿色竟然不受丈夫宠爱?!
“你丈夫为何讨厌你?”
他语气和缓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讨厌女人。”她低声啜泣着。
“什么?”莲官错愕,脑中猛然闪过一个人影。“你丈夫难道是大阿哥?!”
绣馨僵住,瞠目呆视着他。
她没想到莲官竟然猜得出来。
“天哪,你居然是庆郡王府的大少奶奶!”
莲官坐下来抚额低叹,脑中思绪一片混乱,暗忖着该如何把这个有可能带来大麻烦的可怜女人请走。
“我不会害你的,你放心。”绣馨微带哽咽地安慰他。
“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趁天没亮以前离开还不会被人发现,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别再溜进我房里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她太过温柔,但面对一个正哭诉完悲惨遭遇的女人,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凶她。
绣馨落寞地凝视着双手支额坐在桌前的莲官,怔怔地擦干眼泪,慢慢把衣服穿回身上。
谁知她刚穿好肚兜,房门就砰地一声被撞开来。
莲官惊愕地站起身,看见闯进来的人是大阿哥绵恒,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冻结。
“你这个贱人,敢背着我偷人!”
绵恒额暴青筋、双眼怒瞠,笔直地冲向床榻,奋力朝绣馨脸上挥去一耳光。
绣馨被他打得眼冒金星,耳鸣阵阵,左边脸颊烧灼般地肿痛,但绵恒怒气未消,猛地把她从床上拖下来,重重的又是一巴掌,这一掌把她打得摔跌在地,额头直接撞到床角,鲜血淋漓。
这场混乱把睡在荷花院的朱荣仙和少年伶人们都惊醒了,纷纷披衣起床,冲到香雪坞前一探究竟。
“别打了,我跟大少奶奶是清白的!”
莲官看不下去,抓住绵恒正在痛殴的手,大声怒喊。
“两个人衣衫不整,你跟我说你们是清白的,当我白痴啊!你不是说“四喜班”卖艺不卖身的吗?有胆子你再给我说一次!”
绵恒面对比他高本的莲官,在气势上就输掉一截,他只能用狠狠的咆哮声来虚张声势。
挤在门外的朱荣仙和众师兄弟们看见额头流血、半晕在地的绣馨,都吓白了脸。
莲官知道眼前的情势对自己太不利,再如何解释申辩都无法让绵恒相信自己的无辜,而且从绵恒脸上得意的表情看起来,他对自己根本就是报复心态,他在报复他没有让他得到龄官!
他必须冷静应付绵恒,否则,他的未来将会尽毁在绵恒的手里。
“我跟大少奶奶清清白白,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或许王府里会有更理智冷静的人适合当仲裁。”他唯有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雅图格格身上了。
“仲裁?!”绵恒阴狠地笑看他。“凭你也配!”
“我也许不配,但大少奶奶配。”莲官面无表情地冷眼以对。
绵恒哈哈大笑。
“要仲裁,我立刻给你们找来,来人啊!”他重声大喝。
四名侍从分别提着绳索迅速走进来。
“把他们绑到王爷面前治罪!”
“是。”四名侍从街上去捆绑莲官。
朱荣仙吓得脸色惨白、双膝颤抖,众师兄弟们也惊慌失措,惶惶然不知怎么办好。
莲官没有抵抗,任由侍从将他重重捆绑住。
绵恒走到他面前,冷笑着轻拍他的脸。
“莲官,你等着瞧吧,看我有办法剥下你几、层、皮!”
第五章
庆郡王揽眉瞪视着跪在眼前的莲官和绣馨,尤其看到他们衣衫不整,身上还捆着重重绳索,被绵恒押到他面前跪下来时,他心中就已经有了数。
虽然已有预感莲官和绣馨之间可能发生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但绣馨毕竟是他的儿媳,看见她的脸被打得瘀青红肿、伤痕累累,也不免感到于心不忍。
“怎么回事?谁把绣馨打成这个样子?!”他瞪着绵恒怒叱。
“阿玛,是我打的。”绵恒坐在下首,眼神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莲官和绣馨。“莲官和绣馨两个人在香雪坞里偷情,被我当场抓奸在床,现在我把人带到阿玛面前,请阿玛处置。”
绣馨像被重重一击,浑身剧烈颤抖着,面如死灰。
庆郡王脸色铁青地看看绣馨,又看看莲官。
绣馨的脸浮肿虚弱,苍白得吓人,眼睛黯淡无神,一看就是惊吓过度;而莲官的神情看起来倒是十分冷静,只是黝黑的双瞳中跳动着几簇怒焰,仿佛在伺机爆发;再转头看绵恒,脸上却是挂着落井下石般的无情冷笑。
如此看来,他已了然于心。
倘若绵恒对妻子尚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便不会到他面前来揭穿妻子的丑行,如今绵恒就是摆明了不要这个妻子,所以要让莲官和绣馨来个玉石俱焚。
可惜,那只是绵恒一厢情愿的想法,对庆郡王来说,他却有另一层顾虑。
绣馨是户部右侍郎观保的女儿,两家交情甚深,在朝堂上的关系也密不可分,就算发生了绣馨与人偷情的丑事,他怎么说也得顾全观保的面子,私下处理解决此事。
“绣馨,你有话要说吗?”
虽然庆郡王对这个儿媳已有厌恶之感,但他知道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
绣馨浑身颤抖,半个身子瘫软着,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有什么话可说的?!”绵恒冷笑。“这个贱人夜半里偷偷潜入香雪坞,跟莲官翻云覆雨,被我当场逮个罪证确凿——”
“你住嘴,我现在没问你!”庆郡王沉声打断他。
绵恒楞住,一脸茫然之色。
“绣馨,你好好地告诉阿玛,莲官是如何勾引你的?”庆郡王轻声问。
绣馨睁着惶然的眸子,心虚得说不出话。
“莲官如何引诱你,你只管说,阿玛信得过你。”
庆郡王如此偏袒的问话,让莲官愈听愈不对劲。
他看到庆郡王那双冷漠的眼如无底的深潭般,藏着人性的自私,倏然间,他完全明白了。
庆郡王府为了要保全绣馨,所以要把偷情的罪名全安到他身上去!
绣馨是被他勾引、被他引诱的。
莲官不禁怒火狂烧。
“绣馨,你是户部右侍郎的女儿,一向知书达礼,怎会做出勾引优伶这种下贱的事,对吗?只要你说,是莲官勾引你,阿玛就相信你。”
庆郡王望定她,明白地给她指一条活路。
莲官怒不可遏,因为绣馨是户部右侍郎的女儿,身分高贵,所以不可能做出勾引优伶的事?!
这种下贱的事情当然只有下九流的优伶戏子做得出来!
他幼年行乞时,都不曾受到如此的羞辱和践踏,连一点让他自辩的机会都不给。
莲官恨得咬牙切齿,握拳抓爪,但因自幼受尽折磨、饱经历练,他明白眼前的险境对他极为不利。
此际,他需不动声色,因为他知道自己多一句辩解,就会多给自己增添一分危险。
“阿玛,我……”
绣馨苍白的脸茫然失神,她惶惶然的,不知该怎么办,因为明明不是莲官的勾引,她根本说不出口啊!
“叫你说你就说啊!”
庆郡王的催促声坚冷如锋刀,冷酷而森严。
“我说了,莲官会……会怎么样……”她焦虑且关心地问。
如此明显的关怀,庆郡王岂会看不出绣馨对莲官的情意?也难怪绵恒会如此气急败坏,一心要整治他们两个人了。
“你只管放心,你还是可以好好地当你的少奶奶。”庆郡王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莲官,阿玛会把他轰出王府,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勾引你。”
轰出王府?
莲官震愕地望向他,好像掉入了冰窖中。
一旦被轰出王府,就等于宣判他在戏台上叱咤风云的时代结束了!
以后不可能有戏班敢再留他,他将面对的是沦落潦倒,人人唾弃的处境!
“莲官,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只是在王公贵族的堂会里露脸未免可惜。伶人的青春寿命短暂,在最发光、最辉煌时就要攀上巅峰,将此生的地位站稳,绽放万丈光华。如能在青史留名,那写下的一页传奇可以流传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更久远、更久远,这绝对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他忽然想起雅图格格对他说的话。
原以为庆郡王府是他更上一层楼的希望,但这个希望眼见是要破灭了,非但如此,他整整苦熬了八年才成就的名气和地位,也将在一夕间灰飞烟灭。
“阿玛,我和莲官什么都没做,我们是清白的……”
绣馨并不想害他,低声怯怯地解释。
“你还敢狡辩?!”绵恒勃然大怒。“脱光了衣服躺在他的床上,会什么事都没做?!阿玛想给你一条活路,你别不知好歹还想保他!”
绣馨满脸惊惶。“我说的是真的,阿玛……”
“阿玛,只把莲官轰出王府便宜了他,要打断他的双腿才能消得了我心头之恨!”绵恒狠狠地怒喊。
哼,莲官敢让他碰钉子,他就会教他好看!
莲官就像身陷绝境的困兽,莫名地饱受屈辱,甚至因此就要失去所有的一切。
他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再也捺不住揭穿绵恒丑行的冲动。
“你不相信自己妻子的清白,正因为你自己就是个肮脏污秽的人!”他狠睇着绵恒。
既然这对父子一心要整治他,让他没有容身之地,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庆郡王府拖下来一起陪葬!
“这里轮不到你这个下九流的优伶开口说话,你连求饶都不配!”
绵恒大声叱喝,仗势身分比莲官高,想来压他住口。
莲官愤怒至极,有如一个即将全盘输尽的赌徒,押下最后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也要砍下对方一只手、一只脚!
“我一个下九流的优伶不配开口?那么庆郡王府身分尊贵的大阿哥玩弄一个少年伶童就不觉得肮脏吗?!”
莲官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愈是愤怒,他的语气愈是轻柔。
“你的妻子为何生不出孩子,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碰她,你只对少年伶童感兴趣。堂堂庆郡王府的大阿哥,偏偏就爱我们这种下贱的人,你自己难道不就是个肮脏污秽的人吗?!”
绵恒如遭雷殛地僵在原地,双目圆瞠,震愕至极。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少年伶童?!”庆郡王一脸的不敢置信。
“堂堂庆郡王府的大阿哥,非礼我们‘四喜班’里的少年优伶。不过,他大可以在这里高喊他的清白,王爷也大可以相信他,毕竟你们这里是尊贵的庆郡王府嘛,我们下九流优伶说的话自不必采信了,不是吗?”
莲官越说,越是斗志昂扬。
庆郡王气得双手发颤,猛然在茶几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这是真的吗?绵恒?!”
“阿玛,不是真的,当然不是真的!那是莲官有心要报复我才胡说的!”绵恒惊惶大嚷。
“绣馨,你说!”庆郡王凶狠地盯着她。“绵恒从来不碰你,是真的吗?”
绣馨紧抿着嘴唇,不敢吭气。
当妻子的人没有为丈夫辩白时,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庆郡王转向莲官,紧紧盯住他的脸,眼神比寒冰更阴郁可怕。
“你不但勾引大少奶奶,还污蔑大阿哥,王府的声誉岂容你如此践踏诋毁?!”
庆郡王蓦然起身走到一只红木柜前,打开来,取出一条黑黝黝的短鞭。
绵恒一看到那条短鞭,本能地后退一步,脸色惊恐发白,而跪在莲官身旁的绣馨也浑身颤抖得像片落叶。
莲官看到那条准备用来对他动刑的短鞭,更加狂怒了。
“王爷以为在这里打死了我,王府里的丑事就没有人知道了吗?外表看起来华丽尊贵的庆郡王府,里头尽是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丑事,你再如何试图掩盖,也盖不住冲天臭气!”
“我打烂你这张嘴!”
由于愤怒,庆郡王的脸歪曲得可怕,他额上的青筋在不住地跳动着,一步步朝莲官走过去。
莲官从小就被打惯了,一条短鞭根本吓不了他。
“怕我把王府的丑事公诸于世,所以要杀我灭口吗?”他纵声大笑。“王爷想必都是这样教育王府的阿哥们,难怪四阿哥绵怡年纪才多大,就懂得闯了祸要杀人灭口了,真所谓是青出于蓝啊!”
“绵怡杀了谁?!”
庆郡王惊呆,浑身一阵发冷,双手剧烈抖动着。
“王府里仆役奴婢少说也有上百人,四阿哥逼死了一个小小的铃儿,又有谁会在乎?”莲官冷笑道。
“你闭嘴!”
庆郡王的脸色又青又白,形同鬼魅,无法承受血污狼藉的疮疤被残酷地揭开来,他暴怒地瞪着眼,扬起手中的短鞭朝莲官脸上挥过去。
莲官本能地转脸避开,鞭子扫过他的左颊,他痛得狠狠吸气,屏住气息。
第二鞭再抽下来时,打在他的颈侧,他的耳朵轰轰乱响,感觉有血溅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腥甜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