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图悄悄抬头轻瞥他一眼,只见他唇角褂着不怀好意的笑,凝视她的眼神添了几分轻佻浪荡,与先前跟辰兰说话时的疏离淡漠截然不同,然而这个模样的莲官,在红融融的牡丹灯下,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请你保全她的面子,算是我的请求吧。”被他这样看着,她连呼吸都无法顺。
“好,我答应你。”他悠然浅笑,忽而俯身贴近她耳语。“其实你刚才在‘处理的事情’我也听见了,我想庆郡王府要照顾的‘面子’还有这一件吧?”
雅图错愕地睁大眼,哑口无言。
他居然听见了?
“别紧张,我是可以守得住秘密的人,不但你大姊的事不会说,你弟弟的事我也不会说。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是会做到。”莲官笑得一派从容优雅,并以有力的眼神向她保证。
雅图楞楞地抬眸望着他神秘莫测的双瞳,有些慌乱无措,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令她心慌。
“四格格——”
忽地,莺儿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
“你的小丫头在找你了,快去吧。”他流露出致命的邪美笑容。
雅图忽然醒悟过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心慌意乱的原因了,是因为莲官反客为主的强势压倒了她!
从小到大,王府里还没有任何人的气势可以压得过她,但是到了莲官的面前,她的意志竟会臣服在他之下?
明明她才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呀!
“你明日得好好表现,你可是我高价请来的。”
她轻咳两声,仰起下巴,开始摆起格格骄矜高贵、不可一世,不容侵犯的仪态。
“放心,我演谁,我就是谁,绝对让你值这个价。”莲官自傲地扬唇一笑,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身走进垂花门。
雅图刚刚摆好的格格架势就被莲官这个小动作给摧毁了。
他捏了她的下巴?
他居然捏了她的下巴?
她怔站着,目瞪口呆,双颊莫名其妙地发烫,脑门也开始发胀。
“格格,终于找到你了!”莺儿提着一只纱灯走向她,见她满脸通红,吓了一大跳。“格格,你的脸好红啊!怎么了?不是风吹冻着了吧?”
雅图缓缓摇头,一颗心仍在不停乱跳着。
浑身发烧。她真的病了吗?该不会也和大姊一样,生了相同的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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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郡王府悬灯结彩,王府大门前从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涌来了轿马车,将庆郡王府前挤得水泄不通。
寿星大阿哥绵恒,领着几个弟弟接待宾客。
后花园戏楼内早已安置了数十桌酒席,东西两廊垂了珠帘供女眷看戏,在戏台大梁上褂着十多盏玻璃彩穗灯,让整个戏台看起来异常金碧辉煌。
“八叔,您来了,快请坐。”看到仪郡王永睿带着福晋和儿女们一家人到来,绵恒连忙恭敬地上前迎接。
“绵恒呀,都三十岁了,还没生下半个小子来,要争气点呀!”永睿拍着绵恒的肩,呵呵笑道。
绵恒尴尬地笑了笑。
“多谢八叔关心。八叔,这儿请,阿玛已经等八叔很久了。”他扶着永睿往台前的正主座走去。
“绵恒,你额娘的病好些了吗?”仪郡王福晋面带微笑地问道。
“刚养得好一些了,不过天冷,怕吹风又添病,所以在包间里不敢出来。”绵恒远远看见辰兰,便招手唤她,让她将仪郡王福晋领到垂着珠帘的包间去。
由于前来祝寿的都是宗室成员、朝廷亲贵,所以人人见了面就是寒暄说笑,绵恒搀扶着永睿一路打完招呼,好半天才走到主桌前。
“八哥来了!快坐,今儿个可是为了你才请的‘四喜班’呢!”永拉着兄长永睿的手,朗声笑道。
“为了我?”永睿不解地入座。他只接到红帖,并不知道这些堂侄儿、侄女办此寿宴的真正用意。
“都是我那些孩子的意思,他们怕八哥你近来气闷,知道下月是你的六六寿辰,所以他们就想趁此机会热闹热闹,好让你开开心。”永笑说。
永睿刚被他的皇帝弟弟革了爵,还罚俸三年,确实是气闷不已,没想到堂侄儿、侄女们对他这样有心,让他万分感动。
“多亏了这些孩子的一片心,我今日自然要敞开胸怀痛快痛快了!”永睿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别忙着喝,戏还没开呐!”永笑着把戏单递给他。“今儿个请来的可是‘四喜班’的台柱,我点了出折子戏‘小宴’,大戏就让八哥来点吧!”
“‘四喜班’的台柱?”永睿的脸上蓦地涌起一阵惊喜。“是莲官!”
“正是。”永呵呵笑道。
“你点了‘小宴’,我想点的是‘群英会’。”永睿当然不会放过莲官最拿手的周瑜了。
“扮相虽然一模一样,但一个是吕布,一个是周瑜,这可是完完全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物,看的是莲官的功力了。”永笑着在戏单上圈上了《小宴》和《群英会》。
戏单一送到朱荣仙手里,立刻急如星火地大嚷着。
“点的是‘小宴’和‘群英会’!快,‘小宴’先开场,龄官的貂蝉,菊官的王允,动作快着点儿啊!”
正趴着闭目养神的莲官缓缓抬起头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莲官,你的吕布。”朱荣仙走到他身旁谄笑道。
“知道了。”
他拎起酒壶一口喝干,随即起身着装。
紧锣密鼓伴着笙笛管萧声奏响了,乐音缭绕而起,很快就将场中吵吵嚷嚷的声音压了下来。
吕布一出场,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戏开了好一会儿,雅图才走进到戏楼的包间,挨着母亲坐下。
“你怎么现在才来?寿宴可把你忙坏了吧?”福晋慈爱亲热地握住雅图的手,将她半搂在怀里。
“不忙,零星琐事我都交代给安总管了。”雅图笑了笑。
“雅图这么能干,将来不知道是谁有这个好福气,可以把她娶回家去。”仪郡王福晋取笑道。
“要把她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呢!”福晋爱怜地看着雅图。
雅图笑而不语,隔着珠帘望向戏台,看见此时的吕布正被貂蝉的美貌慑得神魂颠倒,而她也发现,呆呆坐在另一侧的辰兰,其实早已被台上的吕布迷得魂飞天外了。
“青春正当美年,为何错过佳期?”风流倜傥的吕布正在逗弄貂蝉。
“易经语云,迟归终吉。”貂蝉羞怯法地垂首。
“小姐但晓得易经上云,迟归终吉,可知诗经上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着台上的吕布用大胆而露骨的眼神调戏貂蝉,雅图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昨夜莲官看她的眼神。
“只是未遇英雄耶。”美貂蝉娇羞试探。
“小姐,俺吕布自出世以来,赤兔马踏平天下,画戟震动乾坤,攻于克,战必胜,天下无敌,在虎牢关前三战桃园十八路诸侯,俺吕布可算英雄吗?”已为貂蝉着迷的吕布吹嘘着赫赫战功。
“温侯,可算得万将无敌,天下第一英雄耶。”貂蝉布下了情网,等着吕布落入网中。
“那你就该许……”吕布邪魅轻瞟,用翎子去撩拨她。“许配英雄。”接着纵情大笑,轻狂之态毕现无遗。
貂蝉掩口轻笑,无限娇羞。
雅图看得心头像小鹿乱撞般,仿佛化身成了貂蝉,整个人被醺然半醉、眼神邪气的吕布所迷惑,忽然想起昨夜莲官捏她下巴的小动作,与此时在台上用翎子轻拂貂蝉下颚的逗弄方式如出一辙,她一时分不清台上的是吕布还是莲官?是真还是幻?
台上的貂蝉使出浑身解数色诱吕布,吕布也风流地回以暧昧的一连串调情,这出精彩的《小宴》让场内不停声声叫好,下场后,场中仍是一片证赏的议论声和说笑声。
休息没有多久,压轴的大戏《群英会》就上场了。
周瑜一上来,紫金冠、双花翎、一样的白色箭衣和蟒袍,但儒雅的气质和睿智的眼神,有别于吕布的傲慢张狂与自命不凡,完全就是一个深具谋略、名震江东的水军都督周瑜。
这一出场得到的采声更为热烈,整个场子几乎要沸腾了。
周瑜佯醉试探蒋干,卸下蟒袍,抚琴吟唱——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雅图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沉醉,潇洒得意、气魄非凡的嗓音渗透进她的心里,她恍然地站起身移步到了珠帘前,不由自主地拨开珠帘,想清清楚楚地看着他——莲官?抑或是周瑜?
随后,见他拔剑起舞,剑影翻飞,那份自信、优雅又咄咄逼人的气势,舞乱了她的心。
她的泪水无意识地滑落,震动了她自己,也惊动了包间内的女眷。
第三章
一连五天以莲官为主轴的大戏,唱到了最后一天,戏终于演完了,莲官也已经筋疲力竭了。
他摘下紫金冠,脱下白龙箭衣,换下被汗水湿透的贴身里衣,最后把脸上的妆卸净。
后台门旁悄悄站着一个雍容华美的贵妇,静静地看着莲官卸妆更衣,始终不发一语。
从莲官十六岁闯出名气后,三年多来守在后台痴心凝望或是激动得闯进后台向他示爱的女子们多得数不清,他也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所以,对于站在门口望着他的美貌贵妇,他也随她去看,对她的存在完全无动于衷。
这些崇拜他、倾慕他的戏迷,他知道她们爱上的不过是他所饰演的英雄人物,是吕布、周瑜,并不是他自己——莲官。
换上干净的长袍,套上一件貂皮暖袄,莲官累得只想赶快回竹子院香雪坞去好好躺下睡上一觉。
而那美貌贵妇就站在后台门口,莲官要离开必定得经过她。
他大步走过去,站定在她面前,从她的装扮和成熟的容貌。他猜测她约莫三十岁左右,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女眷。
“夫人,请让让。”
美貌贵妇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高高仰起头,柔媚地望着他。
“雅图把你安置在竹子院的香雪坞吗?”她嫣然一笑,一双如烟的眼睛在他脸上缠绕着。
“夫人为何有此一问?”尽管这贵妇雪肤花貌,颇具姿色,但莲官已经累得快虚脱了,没精力再和她演吕布与貂蝉的调情戏码。
“竹子院非常静僻,府里的人甚少来此走动。”她风情万种地揪着他。
莲官自然听得懂她的暗示。
“夫人是……”他挑高左眉,脸上没有表情。
“王府里女眷众多,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贵妇从荷包内取出一只镶金玉戒,轻轻拉起他的手放进他掌心。
这美貌贵妇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莲官微微蹙眉,冷漠地看着她。
“夫人,‘四喜班’是正规科班,而我莲官是卖、艺、不、卖、身。”他把镶金玉戒戴回她的手上。
“你……”贵妇张口结舌。
“夫人请回吧,我很累了。”他冷然说道。
贵妇脸上闪过难堪和受辱的神情,咬着牙旋身离去。
莲官没想到表面上尊贵无比的庆郡王府,原来在华丽的外衣底下也有丑陋不可告人的一面。
他不会让自己那么愚蠢,跟王府女眷随便上床,万一她是庆郡王爷的侍妾,他就是有十条命也都会被一一凌迟而死。
走出后台,他绕到戏台前,找到正吩咐众师弟们打扫收拾的朱荣仙。
“班主,我先回房了。”
“唉,莲官,你先等等!台上好多赏钱都是赏给你的,拿了再走呀!”朱荣仙站在戏台上朝着莲官的背影大喊。
“不必留给我,全部赏给师弟们吧!”
莲官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正趴在台上捡拾赏钱的少年伶人们大声欢呼着。
“师兄给咱们平分,太好了!”梅官开心地用双手去拨红毡毯上的赏钱。
“庆郡王府的赏钱跟其他堂会比起来多了好几倍呢!”龄官和凤官两人拾着铜钱,相视一笑。
“刚才钱撒下来的声音叮叮当当的,说有多好听就有多好听!”玉官手中捧着铜钱,高兴得只差没贴到脸上去。
每个人都坐在台上,用一条大红绳把捡来的赏钱串起来,突然,看见奎官跳起来狂喜地大喊着。
“哗!居然有金戒指!我捡到好大的金戒指!”
“真的吗?金戒指?”所有的人都围过去好奇地观看。
朱荣仙朝奎官一伸手,把金戒指抢过来,“想也知道,这是赏给莲官的。”他二话不说就收了起来。
班主对整个班子有绝对的支配力,说什么便是什么,众师兄弟当然只有听话的分,乖乖地放弃那枚金戒指,回头平分赏钱去了。
“记得把台前台后都收拾干净了才能回去睡觉。还有,咱们明天就要离开了,衣箱全部都要打理好……”朱荣仙正在叨念着,忽然看见奎官朝着他使眼色努努嘴,冲着他的身后瞧。
朱荣仙回头一看,看见雅图慢慢地朝台前走过来。
“四格格,这么晚了,有什么吩咐吗?”朱荣仙一看见雅图。立刻堆起笑脸,躬身步下台。
“朱班主,我有些话想跟你说。”雅图淡然低语。
“格格请讲。”朱荣仙狐疑地看着她。
“本王府每年过节、做寿,请戏班的机会非常多,回回商请甚为麻烦。”雅图深吸口气,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向王爷提议,不如把‘四喜班’养在府里。平时‘四喜班’每月能得多少酬金,我这里加三倍给你,不知朱班主意下如何?”
自从第一天看过莲官的戏后,雅图的神魂便被他给夺去了,她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她想留下他,渴望天天有机会看见他。
当她鼓足勇气向阿玛和额娘要求将“四喜班”养在府里时。最卖力替她说服众人的是辰兰,最后阿玛和额娘同意了,就连兄嫂姊弟们也都异口同声地赞成,完全没有任何阻挠的声音。
虽然,她心底清楚,私下里对她想养下“四喜班”有些遐思耳语,只不过在表面上没有人会拂逆她的意思。她不想去理会那些暗地里流传的风言风语,她只想满足自己此刻内心的渴望。
朱荣仙原本看雅图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还以为她是来挑剔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来对他说想养下“四喜班”。
“格格……”朱荣仙笑得很勉强为难。“‘四喜班’是正统的科班,这些孩子们个个都是洁身自爱的,莲官他更是不可能……不可能接受被豢养玩赏……”
一开始,雅图还没有听懂朱荣仙话中的涵义,直到听见“被豢养玩赏”一词,她才终于明白朱荣仙的为难之处。
“朱班主,我想养下‘四喜班’,绝非你所想的那个意思,纯粹是因为莲官的戏好,王爷、福晋都很喜欢,就只是想看他的戏罢了,并不是想要拿莲官……玩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