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ugene 还她的,是诡异的瞪视;似乎愤怒,似乎谴责,似乎震惊,似乎荒谬,似乎执着,似乎排斥,似乎嫉妒,似乎轻视,似乎孤立。
太多复杂的色彩,刹时流转在他眼波深处遥远的海。
记忆里曾有的一抹灿烂,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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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横扫时空中的一切虚幻,俪影翻飞飘散。梦一般的回眸顾盼,深深渴望着的是他的爱。
你的中文名字好怪,可是那一定不是你取的呀。你的英文名,还比较能反映出你对自己的期待。
优秀的基因——这是你英文名字的本意。你这么向往高贵的血统吗?
巧笑倩兮,迷乱了他的心。
我把我的基因给你。
美丽的笑眼弯弯,眼瞳中老爱装载着他的影像,一瞬不瞬,又痴又傻。直到热泪满盈,波光邻邻宛若接连天际的海,飘泊着破碎了的梦、破碎了的心、破碎了的未来、破碎了的依赖。他的影像,在她的眼中,像陷入无尽的汪洋,接连至他双眸里的另一片海。渺茫天涯,找不着一隅可以不再孤单。
我把我的基因给你。
为什么?为什么?生平第一次,他迫切地感到呼吸困难,形同顿失肺脏。他胸膛剧烈抽措,形同顿失心脏。他的浑身血一收顿时凝结,封锁了他生命的温度。他的眼,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我……
“Eugene ,你还好吗?”
“什么?”他骤然回神,瞬间恢复从容笑靥。
“你脸色怪怪的。”是不是不舒服?
“是吗?”他怡然起身,往饭店套房附设的小客厅外而去,为自己倒杯冰水,冷却一时纷乱的思绪。“大概是最近事情太多,开始累了。”
她一听就知道,他不想谈。可是他的气色,真的不对劲,教人担心。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有。”回身俯视她的,仍是温文和煦的容颜。“我要你尽可能地去配合阿努比士,快点搭上他父母,弄到邀请卡。”什么邀请卡?她不懂,却不敢问,因为……Eugene 的神情太可怕。
他依旧优雅,依旧俊逸,但散发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仿佛他的存活,一直都只是高明的虚拟。此刻不慎泄漏的,是浓郁的死亡气息。
阿努比士对她有着阴森的觊觎,难以言喻的痴迷,几近病态的冷静,虎视耽耽。不知为何,之前她自他夜店网罗中逃脱后,他就穷追不舍,甚至追查到Eugene 的底,进而愿意提供自己作为Eugene 布线的快捷方式,以换取跟她接触的契机。
她觉得毛骨悚然,毫无浪漫可言。因为阿努比士对她的兴味太诡异,绝不是单纯的爱慕,比较像是个恋尸癖的男人,殷殷期盼她快快成为一具鲜嫩的尸体。
她以前不知道有所谓的内人会,如今阿努比士带她进去拜见他母亲,她才明白,Eugene 为什么称之为快捷方式。
照例,顶级饭店被选为各家贵妇们年度活动的宴会地点。政商名流的内人们,盛装齐聚一堂,为内人会本身庆生。晨晨手忙脚乱地和阿努在招待桌帮忙尽孝道,协助各个娇客寻找专属的化妆师及造型师。华丽灿烂的广阔宴会厅内,处处是身着古装反串的唐明皇与梁山伯,以及保养良好的资深美女们扮演的杨贵妃、祝英台、嫦娥、武则天及清宫太后。满场尽是主角,没有一位是配角或龙套。矜贵的内人们,自有打发生活的优雅方式,自娱娱人。
“小乖,就是她吗?”
“妈。”阿努比士伸臂迎着一名雍容步来的大唐美女,白润丰腴,贵气而温婉。“这是晨晨。晨晨,这位杨贵妃是我妈。”
“参见贵妃。”晨晨扬起俏皮的甜美笑容,很能入戏。
“不好意思啊,拉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帮忙打杂。”成熟妩媚的满月脸,弯弯的双眼,巧妙而含蓄地打量着晨晨。“因为实在是怕有不熟的人混进来,让大家玩得很不放心。”
“上回拿走一堆首饰的化妆师还没被逮到吗?”阿努比士左臂与母亲交挽着,怡然闲聊。
“逮到了又有什么用,东西还是找不回来啊。”哎……
“上回我妈她们办了个佛朗明哥舞派对,结果大家换装打扮搁下的身上首饰,会后统统不见,保全公司赔到挂了。这次你们又陷害哪家来保?”“唷,今天怎么这么孝顺,特别关心我?”贵妃笑呵呵。“晨晨跟小乖去香港玩得怎样,有买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别说了。晨晨看没两眼就嫌无聊,我只好带她出海看夜景,吹了一夜海风,冷得我半死。”
“晨晨不喜欢那种预展酒会?”贵妃苦笑,对年轻女孩的品味有些感慨。
“不是不喜欢,而是—— ”
“妈,晨晨嫌钟老的那批收藏全是假的。”
贵妃急急轻嘘,满眼尽是错愕。假的?本以为景气低迷,钟老会释出几件珍品出来应急,结果他拿出来的是赝品?钟老不是跟不少知名收藏家颇有关系吗,怎么连他的管道也有问题?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纯粹是看着玩的,请别当真。”晨晨连忙撇清。
“我看那几件明明就是真的。”他轻噱地吐槽。“用印和画作本身的晚明风格相符,印也没有问题!”
“就跟你说了那种东西现在用计算机就可以扫描作出一样的刻印!”
“是你的认定方式有问题,看什么都觉得可疑。你哪懂画啊。”
“我是不懂画,但我认字。那些仿冒品就是败在题字!”
“而你的判断老是败在自以为是。”
“哎哟哎哟。”好了好了。“算我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我收回前言。”贵妃没辙地举手投降,晨晨只好暂且跟阿努比士休兵,两人却还在背地里挤眉弄眼地沉默对杠,互不相让。“晨晨有在练字是吗?”
“她那叫涂鸦。”
晨晨一扁小嘴,满脸不愉快,不尽然是在作戏。
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啊?涂鸦吗?
这戏距离真实太近,不小心会触动到她的伤疤,令她惶恐。
“你家也收藏吗?”
“啊?呃……”贵妃的笑问,还一时真把她给问傻了。“我家……没有。”
贵妃眯眼倾头,了然于心地莞尔,似乎颇能认同她的低调躲藏。但她没有,全然是实话实说。在一出假戏里说真话,说得再真,也仍是假。
“我们家小乖,一直都很乖,难得看他会这么不爽地跟女士对呛。”
“我们不是很合得来。”晨晨抿唇勉强一笑,肺腑之言。
“是吗?”贵妃不以为然地瞟眼一呵。
“晨晨什么都好,就是调皮,又爱臭屁。”阿努比士阴险地在贵妃耳旁打小报告。“她高中时仗着自己有点小天分,就拿自己临摹的字帖哄骗她爸,换走了真迹,东窗事发后被她爸打个半死,哭到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件模事。”
“哎哟我的天哪……”贵妃捂着右颊笑到不行。“这是何必呢?”
“老羞成怒吧。”阿努比士颇能同理大男人的小尊严。“晨晨就爱跟她爸作对。所以她每逢被逼去参加书法大赛,就拿一手好字去写当日青菜批发价格每台斤多少钱啦,或写什么本期大乐透开奖号码之类的。妈你如果是评审,你会不会吐血?”
作践国粹至此,罪无可赦。
贵妃乐得花枝乱颤,晨晨却寒毛直竖,笑容僵愕。阿努比士怎会挖到她的隐私?底牌都被他掀了,这戏还能演吗?难道他根本就无意执行任务,只想整她取乐?
他怎么可以擅自暗查她的背景,侵犯她的个人领域?
“晨晨是有点本领,也有她的创意,可是老爱发挥在很烂的时机。她以前玩的那些破格书法游戏,当年被师长念到臭头,觉得她简直是摆明了要造反,挑衅权威。结果咧,这几年日本书道界最哈的正是这种创意流的东西。”
“哎呀……”好可惜。
“所以我说她笨,该坚持己见的时候却弄种屈从,该客观评估的时候却武断得要命。”总在不恰当的时势逞英雄。
“晨晨现在还有在写吗?”
“不……没有了。”她不喜欢这种恶毒的小把戏,完全不顾他人感觉的讥嘲。“对不起,我想去洗手间补个妆……”
“我知道。”贵妃捏握了一下晨晨发汗的小手。“我们不提这事就是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觉得钟老的那些收藏品,败在题字上?”
怎么会好奇这个?
“行笔迟疑,墨韵呆滞,而且不够健劲。”显然是比照真迹抄录出来的。“用印可以仿造,用笔却很难重现真迹的神采。”
“因为你也仿造过?”所以格外清楚?
“那都只是游戏之作,而且我已经不玩了。”她坦然以对。在这方面,全无什么见不得人的畏缩或闪躲。“您如果需要人替您作鉴定,现在有很多不错的专家值得推介!”
“不要不要。”贵妃娇声嫌弃。“我之前就是被所谓的鉴定家给唬了,再也不敢乱买东西。”
“因为鉴定人员与画廊是同一伙的,连手卖了我妈一堆高价垃圾。”阿努比士附在晨晨耳边轻喃,气息流转。
晨晨吓得想闪身,却被他巧妙地按住双肩,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顿时毛骨悚然,本能性地想逃。不可以!她已经逃避过一次了,躲入杨的庇护中。结果,无能的自己依旧无能,只有拔腿就跑的功力愈来愈高竿。她不想继续窝囊下去!可是……她很怕,真的很怕!怎么办?
箝在她肩头上的双手,暗暗抚摩着掌中细腻的肤触,连同其中隐约的战栗,都是他悠然品味的一部分。他知道如何对付自己的母亲,也知道Eugene 想藉他打通的管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晨晨又颇耐人寻味,好吧,就豁出去陪着玩了,享受支解她的乐趣。
这是一副相当完美精致的骨架,血肉之躯,包覆着盛载欲望的灵魂。特别是小巧头颅里隐藏的脑,竟然可以感应出他的心思,令他着迷。
晨晨都快吓死了,赶紧假笑。“这里好热喔,我看我脸上的妆都快热到糊了,不去洗手间整顿一下不行。”
“这样吧,晨晨。”贵妃想了想,轻轻握上晨晨的小手拍抚。“我最近要参加一场私人收藏的预展,对方名额限制很严,你就和小乖一起来,帮我看几件东西。”值不值得下手。
晨晨一时还没听懂,以为只是要她顺道帮个忙。“可以啊!”
“妈,邀请卡。”阿努比士没力地提点。“人家认你的脸就会放行了,我们这种无名小辈没有邀请卡哪进得去?”
“好吧,那我们就三人一起约个……”阿努比士不知在母亲耳边咕哝了些什么,她拿他没辙地意思意思白他一眼,欲着讪笑,甩甩食指,才转向晨晨。“我把邀请卡放在小乖那里,我们就在预展会场见了。”
她疼爱地拍拍晨晨上臂,优雅而去,与各家内人们合拍定装照。
邀请卡?就是Eugene 要她务必尽快弄到手的邀请卡吗?她这么顺利就达成任务了?她不可置信地抬望一旁的阿努比士,他淡淡挑眉,算是回应:没错,弄到手了。
娇颜刹时喜出望外,藏不住情绪,开心得不得了。
她达成任务了!她终于安全达成了她的最终使命,打通了这条管道。所有的特训成果,在此可以正式告一段落,名单与人脉建立完工!
虽然跟阿努比士分享这份喜悦满糟蹋的,但她目前实在忍不住欢欣的朵朵笑靥,大方相送,只差没扑上他来个大拥抱。
“太棒了!真的吗?”她紧握阿努比士恭贺的手。
“是的,你成功唬倒我妈了。”
“谢谢啦,都是你在旁边推波助澜的功劳。”她才能如虎添翼。
“记得出席时的规矩。”别功亏一篑。
“当然当然。”这已经没她的事了,她当然不会出席,但她会记得提醒将代为出席的Eugene 这一句。“那么邀请卡就请你转交给!”
“我不负责转交邀请卡:那是你的职责。”不是他的。
“噢。”她一整神色,敛回自己的得意忘形。“也对,那麻烦你现在就拿给我吧。”
“这么急?”他顺势探往西装口袋。
“我不想再拖。”
“好吧,就交给你了。”
“谢!”她还没谢完,就被搁在她掌心的东西愣住。
饭店房间的钥匙。
她差点失手把钥匙惶惶甩掉,仿佛他搁到她手上的是只浓毛大蜘蛛,惊得她惨无血色。怎么会递给她这种东西?他这是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是他一派漠然的温柔。“要我先上去等你,还是你先上去?”
不开房间,就别想拿到邀请卡。
怎么办?任务就差这么一步,为何突然又陷入进退两难的僵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行?
“别傻了,你以为那种私人场合会有那么多渠道给阿狗阿猫混进去?”他轻呵。“我妈砸了多少钱,当了多少年的冤大头,才弄到那个圈子的入场券。你呢?你付过多少学费?花过几分钟的工夫?”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凡事都要付代价啊,晨晨。”
“那你何不讲白了,你到底想干嘛?”
“一偿你到我夜店那晚,没有完成的遗憾。”
“拜托。”别笑死人了。“我有欠你什么吗?你在女士的饮料里动手脚,还有脸跟我提什么遗憾?”
“我承认我不是君子,我也尊重你的决定。”他双手怡然插在西裤口袋里,秀逸颔首。“大门在那里,你可以自己滚出去。”
她冻住笑容,恐惧万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他满意地懒懒微扬嘴角,很高兴有人终于搞懂状况了。真是不好驯服的女孩,但就是这种个性,管教起来格外过瘾。可借的是,她熬不了多久,就会被折磨成任他予取予求的小女人,不复此时有棱有角的锐气。
有花堪折直须折。
“你不是很急吗?不想再拖了?”
“对。”她硬是不屈不挠,正面应战。
“我是这么说过,而且我也一再说了,我要去洗手间补妆。所以,你的东西请自己保管。”她将房间钥匙愤然抛回给他,旋身而去,故作傲然地将他诡异的笑容抛诸脑后,急急逃逸。
她不是要离去,但她必须为自己制造一些缓冲的余地。她才跑到长廊尽头,就被安全人员拦下:为防宾客或工作人员携出不该带走的东西,主办单位要求中场离开者都得经过负责人确认,才能放行。
她不能让他们联络负责人阿努比士,否则形同又落回他掌中。
“我没有要离开,只是想去化妆间。”
“会场里和走廊右侧就有。”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