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豆浆店,他问她吃什么,她要玉米蛋饼和热奶茶;她听见他向工作人员点了一根油条、一份萝卜糕、热豆浆、热奶茶,和一份玉米蛋饼。
“蛋饼不要放葱。”她听见他这么交代工作人员。
坐下时,他脱着风衣外套,她偷偷盯着他,他忽然转过脸庞看她。“我今晚特别帅?”
彭璐脸颊一热。“哪帅了?自恋鬼。”
他扯唇笑。“不然你一直偷看我?”
“我才没看你,少臭美了。”她抽了双免洗筷,剥去包装纸。所以他应该是没对她稍早前那句话生气了?
她气呼呼的模样有点孩子气,他看她一眼,问:“今年除夕一样提早打烊?”
“嗯,每年除夕都是五点半就打烊。”现在的百货公司在除夕夜都会提早打烊,好让员工回家围炉。
“所以你也──”工作人员送上餐点,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何师孟盯着工作人员的手,当对方将蛋饼搁上桌时,他皱起眉头,问:“蛋饼加葱了?”
“对,我们蛋饼都有加葱。”
“我点餐时有说蛋饼不加葱。”他面无表情,瞧不出情绪。
“啊。”工作人员摸不清状况的表情。“可能是煎台那边忘了。”
他还想说话,唇刚掀动,手背一阵温热。
彭璐按住他的手,对工作人员笑着说:“没关系的。”
他看她一眼,在工作人员离开之前,交代了句:“这个留着,麻烦你再帮我送一份没有加葱的过来。”
“人家也只是赚一点薪水养活自己,你何必这么凶?”工作人员一离开,彭璐收回手,低声说着。
“还不是因为有人吃蛋饼时不喜欢有葱的味道。还有,我是提醒,并没有凶他。”他抓起油条,泡了下热豆浆,大口吃着。
她知道是自己龟毛。她不讨厌葱,甚至爱吃葱抓饼、葱油饼,但偏偏吃蛋饼时不喜欢有葱的气味,有些店家喜欢在煎蛋饼时在蛋液里加入葱花,那会令她失去胃口。
“服务业很辛苦的,虽然你没有凶他,可是口气听起来也有责怪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们辛苦,但餐饮业如果连客人点的餐都做不好,日后还会有客人愿意上门吗?何况我没有刁难他们,要他们做干贝蛋饼还是乌鱼子蛋饼什么的,我只是请他们不要放葱。”他振振有辞。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翘了翘嘴,夹起蛋饼就要往嘴里送。
“不是不吃有葱的蛋饼?”
“但是都煎了,难道要浪费?”何况她也不是不吃葱。
“放着我吃。”何师孟把萝卜糕推给她。“先吃这个。”
“我吃了那你吃什么?”
他指指那盘加了葱花的蛋饼。“这个。所以你要帮我吃点萝卜糕。”
彭璐不再客气,在盘子边缘挤了坨酱油膏和辣酱,吃了起来。
“所以除夕你也会回去围炉吧?”他接续稍早前的话题。
“当然啊,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回家的。”
“今年你哥说要在家里办一桌,请我们过去吃。”
“我哥?”她疑惑地看着他。她嘴里塞着萝卜糕,颊边鼓成了圆,这稚气的样子有别于她白日妆容亮眼的成熟模样。
“我妈下午打电话给我,提了这件事。之前你哥餐厅开幕,我妈吃过那次的菜色后就念念不忘你哥手艺,前天在你家遇到你哥,跟他说想再去餐厅吃饭,让他留个包厢,你哥说除夕他要在家里煮一桌,邀我们过去你家吃,我妈答应了。”
“真难得,我哥在家不下厨的,你今年有口福了。”二哥餐饮科毕业后,在几家大饭店餐厅工作,去年年中开了一家日式料理餐厅,生意不错,连她这个妹妹要去用餐也得先电话预约。
他笑一下。“我妈真是厚脸皮,也不想想那是你们家的团圆饭。”
“人多比较热闹。再说我大哥结婚后,过年都会出国去玩,我家剩四个人围炉,感觉没以前热闹。”
工作人员送上她的蛋饼,她将萝卜糕推到一旁,拿起一旁辣椒酱瓶。
“不要吃这么多辣。”他看一眼,皱着眉头警告。
“还好,他们的辣椒不是太辣。”边说边挤辣酱。
他抬手抽走她手上的酱料瓶,闲聊般的口气:“那除夕那天我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回家。”
她吃下一口蛋饼,声音模模糊糊:“不用了。我隔天要上班,所以不会留下来过夜,我自己骑车回去。”
“我也没打算在家过夜,我还是要回来这边。”
彭璐表情疑惑。“为什么不在家过夜?你又不像我,隔天要上班。”
“我不用上班,但要赶稿,三月底要交,现在才写完第一章。”
“那天我看到的那个档案吗?”
“唔。”他吃光手中油条,剥了免洗筷,夹起一小块萝卜糕,沾了些酱料,送入口中。
“我那天看的是第一章,你这几天一直没进度?”她低眼吃蛋饼,余光觑见他夹着萝卜糕去沾她刚才沾过的酱料。
“写了又删,所以有写等于没写。”他口气无奈。他可以写出丰富的故事,但他的生活却只剩电脑和写稿,他用他贫乏的日子换来书中角色精采的历练。
她看着他将萝卜糕吃进嘴里,脸上莫名窜上热意。“为什么写了又删?不满意吗?”
“的确是不满意。这几天都没什么新的想法和构思,所以进度等于是零。”他觑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本来是有想法的,那件命案已经想好该怎么进行,但忽然有只猪来拍我家门板,把我灵感拍飞了,所以稿子卡在那。”
“哪里有猪啊?”她喝口热奶茶,看向他。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唇角有模糊笑意,她瞬间明白他意思。她嚼着蛋饼,不以为忤。“我是猪的话,那你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她哈哈大笑。
她笑声愉快,眉眼弯弯,他看了心情甚好,不和她计较。
第3章(2)
彭璐忽想起什么似的,瞠圆了眼睛。“既然你写不出来,不如就由我来试试看吧。”
“你?”他瞪大眼。
“不是说我把你的灵感拍飞了吗?我来帮你写。”她笑咪咪的。
“谢谢,并不需要。”
“不然你又要怪我害你没了灵感。”她咬着筷子,模样俏皮。
“我宁可没灵感,也不要你帮我写,等等毁了我的名声。”
“啊啊啊,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她怨怪的眼神。“搞不好我写出来的会让你一夕之间爆红,首刷三天销售一空,还拍成电影。”
爆红?“免。你别让我爆血管就好。”
“什么啊,过分。”她笑,桌下的腿踢了他一下。
他瞪她一眼,唇角慢慢浮出暖意。
“何师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命案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想知道?”他看她一眼,喝光豆浆。
她用力点头,一脸企盼。
“我干嘛告诉你?你不是说你不看我的小说?”
“真的很小气,好歹我帮你抓出错字。”桌下的脚又踢他一下。
他这次反应快,及时起身,让她那一脚落了空;他拿钱包,笑着去结帐。
直到送她到家门口,她还在追问那件命案。“她到底是自杀还他杀?”
他笑着看她,并不说话,彭璐打开大门,回首见他只是静立在那,她忽得意地说:“我知道,她一定是自杀。”
她翘着下巴,面露笃定之色。他一方面不想让她太骄傲,一方面也想听听她想法。“为什么是自杀?”
“他杀就太简单了。”不符合他的风格。
“只是这样?”他挑眉。
“墙壁上一定有玄机,否则检察官不会看到墙壁后,提出她可能是自杀的疑问。”她笑咪咪地问:“我猜对了吧?”
“我写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一只猪破解。”
她想了想,说:“反正到时候书出版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你不是不看我的书?”
“对呀,我不买你的书,但我可以看盗版确定她是不是自杀啊。”
明知她说笑,何师孟仍是错愕地瞪着她,她哈哈大笑。
彭璐转身脱鞋,他看着她的背影问:“刚刚才吃过烧饼油条,明天就不要再买那家给我吃了。”
她转身看他。“我又不是你老妈子,为什么要专程帮你准备早餐。”她转了转眼珠,喜道:“不然你告诉我那个女生是自杀还他杀。”
“干嘛这么执着这个问题?”
她晃了晃头,才说:“想测试一下我的推理能力好不好啊。”
他嗤了声,道:“我不可能透露内容给你,这是身为作者该保有的职业道德。”
“不说就不说,我等网路盗版出来。”她套上脱鞋,把机车钥匙放进抽屉。
“……”这女人真是……不气死他很难过是吧?
彭璐将钥匙收进抽屉,想起什么,问他:“你车什么时候会好?”
“不知道。修车厂会电话通知,应该就这两天吧。”
她把机车钥匙拿了出来,递过去。“先放你那。我明天晚班,应该会睡到中午才起床,你要出门就骑我的车,我上班前再下楼跟你拿。”
何师孟接过车钥匙时,不经意间碰了她的手,想起上次她烫伤手指,遂握住她手心,试图看她那根手指。她抽回手,将门掩了一半。彭璐从门后探出半张脸,下逐客令:“大作家,晚了,不请你进来坐,快回去写你的稿。”
不给他回应时间,她掩上门;她靠着门板,听见他脚步远去的声音。
她合上眼,想着他吃她吃过的萝卜糕、沾了她沾过的酱料,感觉有一点快乐,也有一点忧伤。她只能这样,从两人的唇枪舌剑或揶揄调侃中,偷一点相恋的感觉。
※
“那个南瓜腊味饭真的太好吃了。”喝光碗里的佛跳墙,何母再次赞叹稍早吃过的腊味饭。
彭家二哥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甜点。“上个月刚想出来的,试做后觉得滋味很棒,马上列入菜单。”
“我没想过南瓜也可以当容器,一般都是用凤梨。”何母盯着那个已空的南瓜容器,想着南瓜那么硬,是怎么挖空的?
何父拍了下身旁老友的肩。“有个会做菜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彭父吹了吹热汤,喝了一口才说:“他回家才不下厨,不然你自己问他。”
“那有什么关系?每天在餐厅忙,回家休息这很正常啊。”何父帮忙说话。
“还是何伯伯比较体贴。”彭家二哥将一碗碗甜品放至桌上。“来,这是我自己做的芝麻奶酪,让四位老师乌发又补钙。”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讲话?”何母像第一天认识他,她侧首看老友。“嘴变这么甜,交女朋友了?”
彭母摇首。“我哪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孩子长大了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才不让我们管哩。”
“说得也是,像我们家师孟……”何母看了看那个空了的位子。“人呢?刚刚不是还在?”
“喔。”彭二哥坐了下来。“跟璐璐进去里面切水果了。”
“是哦?”何母侧着身子,试图从半敞的拉门往厨房里看,虽看不见人影,但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你们师孟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彭母问。
“看着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何母应声。
“应该是放下了吧。”彭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这孩子我看他这么久,心情好坏我多少看得出来,他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但是刚分手那阵子,真的死气沉沉的。”何母忆想那段时间孩子曾回来一次,看着郁郁寡欢的,她忍不住叹口气,又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本来以为会结婚的,就这样分手。”
“分也好,免得真结了才来离婚。”彭父说。
“爸,哪有这样安慰人的。”彭家二哥翻了个白眼。
“我是实话实说啊,师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难道要说假话?况且他跟那个丁小姐之前也分手过,常闹分手,感情能多长久?”
“唉,对啦,现在分一分也好,不然婚结了才在那边闹要出国读书,那才更麻烦。”何母吃了两口奶酪,有些可惜的语气:“我不是要说丁琪臻的不是,是我当初听到我们师孟交女朋友时,还以为是璐璐,怎么晓得带回家的是我没见过的女生。虽然有点失望,不过孩子的感情哪是我们能插手的,丁琪臻也乖,就这样看他们交往这么久,结果突然说她要去读书。”
“读书也不是坏事,总不能不让她去读,要是坚持不让她去,以后也会有问题。”彭母拍了下身旁的二儿子,“像我们这只,从小就不爱读书,我多烦恼,还好后来读了餐饮,现在有点成就,不然我多替他担心啊。”
“哪有孩子不让父母担心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然后就莫名其妙长大了。”何母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也是。好像才一起怀孕,结果里面那两个都这么大了。”彭母笑了笑,又说:“其实我常常想着我们家璐璐跟你们师孟可以凑一对。”
“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哪是我们想怎样,他们就乖乖照做的?”彭父说。
“但我看他们气氛不错。”何父拉长脖子看向拉门那一侧。
“不错就不在一起啊。他们两个真的是很奇怪耶!”何母听着那隐约传出的谈话声,忽问:“璐璐不是没有男朋友?”
“没有。每次问她都说忙,工作时间长,没有机会认识。”彭母看一眼二儿子。“有没有听你妹提过男朋友?”
彭家二儿子瞠眸以对。“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会知道?”
“也许师孟这次和丁琪臻分开后,会和璐璐发展出什么也说不定,看他们就是很合适的一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当初没有在一起?”何母一脸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就住楼上楼下,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也只能随缘啦,我们在这边操心,他们不在一起,我们又能怎样?”何父显得较淡然。
里头又传来那对被谈论的男女的声音,下一秒两人从里头走出来,彭璐端着盘子,里头的点心还冒着热气,何师孟一手端水果盘,一手去捏她盘里的点心。
“跟你说不要偷捏,很烫。”彭璐手微移,避开那只大手。
“我光明正大,不是偷。”
“不管怎样,它刚烤好,一定很烫,等一下再吃啦。”
“这种东西就是刚出炉最好吃,皮一定很酥。”何师孟长手一探,她闪过,快步走到餐桌前。
“不行,你手有洗吗?不准你用手!”她几乎尖叫,随即将盘子放上餐桌,上头是一个个黄澄澄的元宝。“二哥,我看它烤好了,就把它拿出来,应该是可以吃了吧?”
“可以。”彭家二哥将元宝分给每个人,说:“这是元宝酥,祝大家吃了有赚不完的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