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事一向都是佳麒安排,有什么吃什么,他很好养。
当然,这又是严飒自我感觉良好的认知。如果他好养,就不会抱怨今天的食物和让他想吐的咖啡。
老板轻笑。“那严先生今天晚上吃什么?”
晚餐?严飒脸色更难看了。“说到晚餐就让人更灰心,我还是不知道要吃什么,就随便找了家面店吃了麻酱面和馄饨汤,那碗麻酱面黏糊糊的,连馄饨都黏糊糊的,不是普通难吃。”
“或许是心情不佳影响食欲。”
他嗤笑。“心情不佳?怎么会呢?我才刚拿到一本畅销书的版权,等着去度假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心情不佳?”
老板但笑不语。他见惯这种事业成功人士处理感情问题时的拙劣,他们总认为世上没有自己无法处理的事,女朋友不开心也只是耍耍脾气,即使已经影响情绪了,也打死不会承认。
“度假很不错,可以增进感情。”
严飒接过今晚的第十杯酒。“度假是不错……”
佳麒要他好好想想她生气的主因,他有想过,却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想要结婚。”几杯酒下肚,熟识的老板成了诉苦的朋友。
“严先生的想法呢?”
严飒耸肩,突然觉得自己真委屈。“我完全不懂,我们现在和结婚有什么不同?我家长辈早就当她是儿媳妇了。”
“女孩子有时会想比较多。”
“不安全感吗?也没关系,那就结婚,公证很方便不是吗?她却想要照长辈的意思遵循古礼。”
老板一笑。看来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这些都是可以协调的,只要彼此能在一起,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老板说的没错,”严飒叹口气,喝干第十杯酒。“但她都回台南不理人了,没得协调,要怎么解决?”
老板一愣。“于小姐不像是会耍性子的女性。”他们很多时候是一起来酒吧喝些小酒放松心情,是对互动很有意思的情侣。
“家乡大庙大拜拜,她家里很重视这个。”
老板谁也不偏袒。“传统也不是不好,我想于小姐应该也挺为难的。”
为难?一想到他的宝贝甩头就走,严飒的心就一阵揪痛。“嗳,她表达为难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老板也看多这样的故事,这是许多客人的烦恼。“女人总有许多我们男人不理解的部分,或许,严先生可以换个角度去思考,如果想要尽快恢复原本的生活,主动言和会是个好方法,例如打个电话或发个简讯,我想于小姐一定会感受到严先生的诚意。”
他接过第十一杯酒。这倒是,没咖啡可喝的日子要怎么熬?
“不只没咖啡喝,我的行程都是她在安排,现在变得一团乱,也不知道接着要干嘛、明天和谁约见面?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佳麒如果再不回来,事情做不了,中饭难吃就罢了,难道连晚餐也是吗?”
这男人压根儿忘了,人家今天早上才回家,明明说过三、四天才会回台北。
严飒愈说愈觉得言和势在必行。他是个行动派的人,干掉第十一杯威士忌,马上由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佳麒的电话——
“你在哪儿?”
只是十一杯的威士忌入肚,增长了不该有的气焰,理性的对话没了,倒是变成沙文猪一枚,他的语气当然不像是要求和的。
电话这头的于佳麒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能在哪儿?”
“明天回台北吗?”严飒命令着。“咖啡豆没了。”
“我前天煮的时候咖啡豆还一大包,你居然用光了?!况且豆子没了是不能自己想办法吗?你觉得我长得像咖啡豆经销商,随时可以补充货源吗?”
严飒一副“你看吧”的口气。“果然,咖啡豆用光了,我就说你会生气。”
于佳麒正在尽孝道,正襟危坐接受母亲大人的“谆谆告诫”,实在没心情也没空听罪魁祸首(呿,老妈还能念她什么?严飒当然是罪魁祸首!)酒后的胡言乱语——她当然听出来严飒至少有五分的醉意!
“我很忙,没空跟你多说,再见。”她没好气地呛了回去,然后结束通话。
唉呀。“挂电话?!”
严飒气恼,再重拨,却直接进入语音信箱。
她会不会愈来愈离谱了?对于结婚的理念不同,就算不开心也可以理解,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因为咖啡豆用光了和他发脾气?
严飒指着手机对老板抗议。“我就说咖啡豆用光她会生气,实在是……女人太小心眼了!”
他回想佳麒台南住家的电话。他对数字一向敏锐,每年三节都会拨电话到台南请安,不信自己想不起来——
只是他不用想了,手机传来系统讯息声,那是一封充满震撼的电子邮件。
他没想到,自己之前和佳麒说的话像预言一般地成真了,那位定居英国的文坛大师,透过他的经纪人发了封信给他,邀请他到英国讨论大师最新的作品是否有中英版本同时上市的可能。
这根本不需要讨论好不好?大师每回出书一定稳坐各国畅销排行榜,大师亲自点名找他,这是莫大的荣幸啊!
“老板,结账。”
老板看到他突然精神抖擞、兴奋激昂的模样,马上猜测。“严先生要去台南找于小姐吗?没错,见面谈还是比电话或简讯都好。”
严飒早就把佳麒生气的事或没咖啡可喝的隐忧,以及刚刚被她挂电话的抗议全部抛到脑后。
“不,我要去英国,我要搭最近的班机去英国!”他激动惊喜的目光遥望着远方,恨不得有架喷射机可以立刻送他过去。
这下连自认对男女感情模式很了解的老板都傻眼了。他以为严先生既然困扰了一整天,理所当然要先解决女友的问题,没想到……
看来事业成功的男人脑子里装的东西绝对和平常百姓不同。
“那预祝严先生一路顺风,事业顺利。”
“感谢,等我回来找你喝酒!”
严飒付了帐,兴高采烈冲出酒吧——
英国,大师,我来啦!
第3章(1)
分手倒数中——传统是我的信仰当然也是包袱。
回台南除了尽孝道被老妈念到臭头……呃,谆谆教诲之外,回圣母宫拜拜绝对是必须的,只是当然不会只有拜拜而已。老妈花招多,只来求神多浪费女儿难得回来的机会,她当然有其他打算,能言善道的老妈没去当业务人员或里长真是太可惜了!
但于佳麒想都没想到,老妈居然带她去问事,而且请示的神明还是起乩的三太子?!
“我想想,你说啊也无错,圣母当咧无闲出巡保庇咱大家,所以来请示三太子应该较紧,你二舅在三太子宫办事,啊卡方便。”
“妈!”于佳麒苦笑不得。“你干脆去问月下老人算了……”
于妈妈想了想。“这嘛有道理,呒等咧来去月下老人拜拜好啊!”
这下于佳麒无言了,不敢再拿其他神明开玩笑。她相信只要她说得出口,老妈真的就会去拜。
太子宫里问事的人相当多,但因为负责文书桌头翻译、传达神意的是佳麒的二舅,所以自然拥有第一问事权,只是一定要大庭广众地讨论她的婚事问题吗?于佳麒心情完全是一个“囧”字。
也因为是自家的外甥女,所以二舅很明白事情状况,问了严飒的出生年月日,不用佳麒和佳麒的妈开口,他自己便作主提问。
“姻缘天注定。”奶声奶气的声音由紧闭双眼的乩身口中说了出来,中年乩身摇头晃脑、表情生动,仿佛回到少年,他手指隔空往佳麒身上一点,大气威严的架式一摆。“你,不该走这条路,偏偏走到这条路,不是说不好,毋过两个人个性拢固执,你辛苦,伊啊呒轻松,看你前世有修,微漏天机,只为助你解开情网,你可以选择离开,另一条安定平稳的姻缘刚出现,你乀姻缘线只有这两条路,爱好好把握,错过拢是空!”
三太子爷的神意像投了颗震撼弹一般,让于佳麒动弹不得。
于妈妈代女再三躬身谢过三太子爷后,扶着女儿的手来到户外。
“唉,佳麒……”
她生了三个儿子,就只有这个女儿,佳麒是她的心头肉,她难过,当妈的也不好受。
“太子爷嘛是建议啦,无说严飒不好啦……”平常不说严飒好话的于妈妈,这节骨眼倒也没火上加油,言语也因为顾及到女儿的心情而收敛。
听闻风声的于家小儿子,匆匆由圣母宫那边赶了过来,身上还穿着大庙的黄色工作衫,黄衫上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大字正是此次圣母出巡要传递的神谕,于家的男丁全因圣母出巡而忙碌。
于立麒兴冲冲地跳下摩托车。
“怎么样,二舅怎么说?姊什么时候可以结婚啊?”
于妈妈举高手又踮脚尖,一巴掌往小儿子头上巴了下去。“啥米恁二舅按怎说,你要问太子爷怎么说才对!”
于立麒揉着头顶哇哇抗议。“厚,很痛耶,就是被妈打笨,我本来可以当总统的,现在只能做医生!”
于妈妈恨不得再补踹个几脚。“猴囡仔,医生是多歹?医生是再世华佗你知呒?!”
于立麒刚医科毕业,目前在医院实习,专攻小儿科,个性热情活泼,是于家上下的开心果。“唉哟,我知啦,就爸和哥都在问姊的状况,我很急咩。”
于立麒偷偷瞄了姊姊一眼,姊姊一脸苍白,显然太子爷传达不太好的消息……可惜,他很喜欢严大哥的。
“姊,太子爷怎么说?”
于妈妈叹口气。“囡仔人问这多要干嘛,你是袂晓看目色喔?笨桶!”
于立麒被扫到台风尾,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没想到事情还没完,远远就见大阿姨骑卡打车直冲而来,人未到声已先到。
“阿雪啊,阿峰是问好袂?太子爷是按怎说啦?!”
阿雪是老妈,阿峰是二舅,再这样下去,大概老妈娘家的亲戚都会跑来关切,如果事情再闹大一点,老爸那边的叔叔姑姑们也很快就会赶过来。
太子爷说的话让她很震惊,但真正让她头痛的是这帮亲戚多到溢出来的关心。
他们是真正关心,不是看热闹的,在乡下,每个孩子都是家族里所有人的孩子,不分你我,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大家一起关心,有吃,大家一起吃,有事,当然也是大家一起想办法……所以,严飒想要公证结婚?别傻想了……
老妈把太子爷的神意转达了一遍,这其间,不夸张,连二阿姨、大姑姑都来了。拜大庙作醮之便,所有人都在圣母宫附近,圣母宫离太子宫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其他亲戚要不是因为圣母出巡的事忙不过来,早就赶来关切了。
只见婆婆妈妈们你一言我一句,办完事的二舅还跑出来加入她们,重新传达三太子神意。
喔,饶了她吧……
“姊,你好惨喔。”于立麒不免同情。
“你骑车载我逃离如何?”
于立麒当下拒绝。“别害我,我还想活呢!”
小弟当然没胆带她逃离现场,那大哥来总行了吧?于天麒是名高中老师,在家族里说话是很有份量的。
“那你骑车去请大哥来救我。”
“姊~~你别害大哥了啦,况且,大哥代表教育部接待一堆外国宾客介绍咱台湾特有的宗教活动,他没空来救你啦。”
“那二哥呢?”于正麒排行老二,自己开车行,豪迈帅气加上个性桀骜不驯,是镇里未婚女性暗恋的白马王子。
“二哥忙翻天了,他要调度圣母出巡所有工作人员的车辆,哪有空来救你?喔对,二哥说要是严大哥不娶你,他就带车队杀上台北找严大哥算账!”
唉……这下她变成得不到真爱的苦情女主角了,严飒没有不娶她,只是……只是……厚,够了!
但,不用考虑救不救的问题了,婆婆妈妈会议结束,焦点又回到于佳麒身上。
“太子爷说新乀姻缘督开始,咱佳麒甘呒认识新乀对像?”二舅问。
于佳麒眸心一转,居然想到张老师……
于妈妈注意到女儿眼中的异样,她心急问:“佳麒,太子爷说的正港有影?你有新的对象?”
于佳麒赶紧辩解。“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新的对象?”
于妈妈对女儿的感情专一也是相信的,自然没多问,婆婆妈妈则猜测着新的姻缘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最后加入讨论的小姑姑有其他看法——
“佳麒,你和严飒都没有讨论过婚事吗?”
有,但她不敢把严飒的想法说出来。公证结婚?婚礼顾问公司?这对长辈而言都是天方夜谭。“他工作忙。”
说到这儿,于妈妈那把火再也拦不住了。“十年前无闲,十年后也无闲,佳麒二十八岁了,不是二十岁,伊是要无闲到佳麒三十八岁,再来说婚事是呒?!”
“妈,不要生气啦,严大哥真的很忙,他在出版界很有名的……”于立麒想帮忙圆场,却意外地煽风点火。
于妈妈双手往腰一插,破口大骂。“伊是无心啦!只知啊工作是呒晓路用?!结婚是大代志乀,咱佳麒所有的青春都交给伊,到现在连交代拢无交代一声,二十八岁袂娶,何时要娶嘛要来说一声,我最气就是伊这款没要没紧的态度!”
“妈,不要说了啦!”
于佳麒气炸了。她红着脸,不能接受自己的婚事就这样大剌剌地在大马路上公开讨论,家族的人有意见就算了,现在连摆摊的、路过的都来凑热闹,真的够了!
她抢过小弟的车钥匙,摩托车骑了就走。没人救没关系,她自救总可以了吧!
于立麒大惊小怪嚷嚷乱叫。“姊~~我的车还我啦!我还要陪圣母出巡啊!没车你是要我‘步轮’喔~~”
“恁看恁看,这囡仔就是这么任性!”
于妈妈气到需要自家兄弟姊妹安抚。
“阿雪啊,你袂通生气,佳麒心里一定也不好过。”二舅说。
“就是说,太子爷拢说这么明白了,佳麒会自己想清楚的。”小阿姨说。
“唉,拢咱害乀,这种代志敢通在这儿讨论?囡仔乀心情拢无顾虑到。”大阿姨说。
“我看阿雪啊,你再好好问佳麒乀意思,无定着伊新的姻缘是在咱这儿发展耶,咱这些长辈就要帮佳麒看无新对像呒。”二阿姨说。
“啊,我想到啊,佳麒小学国中同窗乀,在银行吃头路,高高瘦瘦伊咧,也没对象啊,过去不是很甲意咱佳麒?无定着有机会啊!”小姑姑说。
“啊,你不说我抹记,头柱仔在圣母宫彼边,我犹遇到伊,伊问我,咱佳麒有转来呒?真的还在喜欢咱佳麒啦!”大姑姑说。
“按呢算伊真有心!”二舅做了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