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一跳。“喂喂喂!是有好吃到让你流泪吗?”
游诗婷用手背擦掉泪。“好吃。”嘴里还有食物,语声模糊。
杨景书很怀疑,换手拿烟后,拿过她手里的筷子,夹了她咬两口的荷包蛋往嘴里送。
一咬下,脸色大变。“咳……咳!”咳了几声,搁下筷子又推走盘子,说:“你要陷害我也不是用这种方法!这么咸又苦的东西你说好吃?”盐巴太多,焦味又带苦,还附带蛋壳,实在难以下咽。
“但是、是你煎的啊,我妈从没煎过蛋给我吃。”游诗婷挪回盘子,筷子一握又吃了口荷包蛋,然后开始吃面和卤牛肉。牛筋软硬适中,牛腱厚实饱满……她忽然皱了下眉,因为看见碗里有她讨厌的红萝卜,于是夹了出来。
“……”杨景书明白她意思,但听见这样的话,终究不好意思。“啊,随便啦,你觉得好吃就好,下次没钱吃饭来找我,我煎一打给你吃到脑中风。”
“好啊。”游诗婷哈哈笑,抬脸那瞬间,望进他深沉的眼,心一跳,不明所以地敛了笑。
“笑得跟白痴一样。”他吸口烟,觑见她夹出的红萝卜。“讨厌它?”
“唔。”她点点头,大口吃面。
第1章(2)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不吃。”杨景书两指一捏,把红萝卜塞进嘴里。
“你爷爷手艺好好哦,他会做那种传统萝卜糕还是油葱粿吗?我想他做的一定很好吃。”
“他好像不会。”他耸了下肩。“我不确定。我没看他做过什么糕的。”
“喔……好可惜。”可以把手工面条做得这么好吃,做出来的萝卜糕肯定也很棒的。
“你爱吃萝卜糕?”
她点点头。“超爱!还有油葱粿啊、芋头粿那些我都喜欢。”
“我最讨厌芋头。”杨景书吐出烟圈,问:“今天你妈又不回家?”
“她不回家很正常啊,回家才奇怪吧。”游诗婷嘴里塞满面条。
“不回家也要留点钱给你吃饭。”傍晚骑车往学校途中,看见她背著书包在路边闲晃,他在她身边停下,随口问她吃饭没,才知道她身上只剩六块钱,猜也猜得到她肯定又没钱吃饭。
“有留。花光了。”
他瞧瞧她,再瞧瞧她,发现什么后,道:“现在才发现你剪头发还染了。”吸口烟,说话时还有白白烟雾从嘴里漫出。“你那群姐妹带你去弄的?”
“你怎么知道?”
“带你去弄,她们顺便剪烫染,然后你付钱。”
游诗婷瞪大眼。“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杨景书笑一声,说:“她们那几个就是那个样,先找有钱的吸收进她们那个小团体,等到你没钱了就又另找目标,自以为大姐大,其实只会骗吃骗喝骗玩。”
她疑惑。“会吗?她们对我不错啊。我跟贞秀姐会认识是因为我在网咖上网,一个男生来找麻烦,贞秀姐看不过去帮了我,我才会跟她认识的。她很有义气,你别误会她啦。”
“那男生是她同伙,好像干弟弟吧。”
“你是说……”她想了想,道:“贞秀姐故意叫她干弟来找我麻烦,然后她再假扮好人?”
杨景书叼着烟,微微眯眼。他抽烟的样子冷冷的,白白烟雾像是将他隔在朦胧之后,带点与世隔绝的疏离感,好像全世界都将他遗弃似的,但更像他隔在朦胧后冷眼旁观这个世界。
他吐出烟圈,道:“不这样你怎么会乖乖听她话、当她小妹,任她从你身上挖钱?”
干弟弟?他呸!那个刘贞秀每个男人都是干弟弟,干到床上去!
从她身上挖钱?游诗婷闻言,感到有点困扰和疑惑;她不知该信谁,毕竟贞秀姐真的帮了她呀。
那次放学后她又泡在网咖,上厕所时被一个男生堵住要钱,不给钱就不让她离开;她掏出钱要交给那男生时,贞秀姐跟几个穿着一样制服的女生出现,她们帮她要回那笔钱,贞秀姐还说只要跟着她,以后出入网咖都不会有人敢找麻烦。
贞秀姐是H高中夜间部,她想她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小女生容易被欺负,跟着她们不怕被找麻烦之外,下课后也有伴。就这样,她和贞秀姐她们混,以姐妹相称;几乎每天下课后,她就到网咖找她们,等到她们上课去了,她才回家。
她和她们一起上聊天室、一起去穿耳洞、逛街买衣,也一起吃饭,大家感情这么好,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身上带钱,她们才当她是姐妹?
“你怀疑我啊?”杨景书弹了下烟灰,撑着下颚看她。
“不是啦,是……”和杨景书是大约三个月前认识的。那日学校园游会,班上摊位玩安全之吻,同学中选出五个正妹代表,以猜拳方式定输赢,赢的和正妹隔着保鲜膜亲吻五秒钟,输的则是和正妹拥抱五秒钟,三把一百元。
她是班上选出来的正妹之一,游戏过程中遇上不守规矩的校外人士,猜输了却硬吻上来,班上同学何爱佳的干哥哥正好在场,看不过去和对方争论,最后找来杨景书他们,和对方打了一架。
事后她听何爱佳说他们全被学校记了过,她心里过意不去,透过何爱佳邀约他们吃饭表达谢意,就这样认识了。后来知道杨景书和他那几个朋友也是读H高中夜间部时,还想着自己跟H中夜间部的学生很有缘呢。怎么他和贞秀姐不合吗?怎么办?她两边都喜欢啊。
“是什么?”杨景书吸口烟。
“我是想,你和贞秀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杨景书摇头笑,捻熄烟。“你别忘了刘贞秀跟我同校,她风评怎么样我比你更清楚。你如果还是要这样傻傻被她利用,我也没办法。”真是笨蛋啊,人家只要她的钱,她还当人家是姐妹?
真的是利用她吗?游诗婷回想自己和贞秀姐她们相处的点滴,还不及细思,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哟,杨景书,年纪轻轻就带马子回来?”男人走过来,尚未靠近就见杨景书跳了下来,一把拉起那女孩。
“……呃?”游诗婷错愕地看着握牢她手腕的少年。
他眉宇深蹙,目光狠戾,恨不得一口吞了对方似的。她知道他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性,可没见过他这样的狠态。
“干嘛一看到我进来就要走?”杨嘉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那还剩半碗的红烧牛肉面。“要走也让你女朋友吃饱嘛,我只是听见厨房有声音才过来看一下。”
杨书景置若罔闻,拉着游诗婷就要离开,却听闻身后女孩“啊”了一声。
他回首,游诗婷另一只手臂被杨嘉民拉住。“干什么?你放开她!”
杨嘉民看着游诗婷白皙的手背,说:“妹妹,我们家景书对你好不好啊?要是不好,你来告诉我,我帮你--”
“你给我闭嘴!”杨景书脚步一挪,靠了过去,一手挥开杨嘉民的手。“不要用你那只手碰我朋友!”
“啧。”杨嘉民双手环胸,摇头道:“就说你没家教啊,见了人像哑巴一样不会叫就算了,还这么凶。不过,算啦,你本来就没爸没妈,没家教是理所当然的。”
“干!”斥骂一声,接着是一声“碰”,杨景书一拳落在杨嘉民嘴角,结结实实的。
后者不及防备,退了几步,踢倒身后的椅条。
抹抹嘴角,杨嘉民看着指腹上那抹红,竟笑着,那样的笑带着阴森。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会长大,你会老。”竖起中指,杨景书拉着游诗婷跑出厨房。
游诗婷状况外,傻乎乎地说:“景书哥,我还没吃饱啊……啊,还有我书包、我书包没拿到……”
“真麻烦!”杨景书回头抓了她的书包,拉着她跑出厨房,经过客厅时,坐在椅上的老人家喊住他们。
“景书,你又要去哪?”李素枝推高老花眼镜。
“上课!”
“上课?都快九点了你是去上什么课?赶去学校参加放学典礼?”杨作学揶揄了句。
“唉唷,阿公别这样亏我行不行?反正我晚上会回来啦,你们不用担心,电视看完早点去睡。阿嬷你不用等我,就这样。bye!”
“阿公、阿嬷,再--”游诗婷还来不及跟老人家说再见,人已被拉出门。
大门外一盏路灯,左邻右舍一些妇人时常聚在路灯下闲话八卦,聊得兴致正高,气氛正愉快,见着杨景书冲了出来,嘀咕了几句“杨老真歹命”、“子不孝孙也不乖”、“了尾子,了尾孙”……
“看啥!”杨景书阴沉的目光一扫过去,话声戛然而止,妇人纷纷对望,然后作鸟兽散。
哼,除了三姑六婆,什么本事也没,有脸站在电线杆下八卦,怎么就没胆敢当他面大声讲?
“走,我带你去外面吃。”拉着游诗婷坐上停在外头的机车,油门用力一催。
他车骑得快,一路蛇行狂飙,改装过的机车发出轰隆隆声响,他见缝就钻,几度紧急煞车。游诗婷有点害怕。“景书哥,可不可以骑慢一点,我--哇啊!”说着他又一个煞车,她贴上他背,他龙头一转,从两部车之间钻了出去。
她惊魂未定时,手被拉到他腰间。“你怕就抱着。”
抱、抱着?她贴着他的背,手环在他腰间,有些走神,直至像是听见他心跳声,才缓缓回过神。
她发现他背宽且坚实,透过他制服薄衬衫还能隐约感觉他的体热,这么暖;她呼吸间有他身上的烟草味,混着他的气味,还满好闻的。
除了上次园游会玩安全之吻时,有和男子拥抱或是隔着保鲜膜亲吻过之外,她没和异性这么亲近过。发现这样抱着他好舒服,像是一种依靠,她双手不禁紧了紧;她脸颊不受控地发热,感觉身体也热热的,但又好像轻飘飘的。她沉溺这刻这感觉,直到他把机车停在面摊前时仍未察觉。
杨景书熄了火,感觉背上那身影动也不动,他拍了下还紧抱在他腰腹的手背。“喂,你睡着了还是吓晕了?”
游诗婷匆忙下车,低着眼帘站在车尾不动。
拿了放在脚踏垫上的她的书包,抽了钥匙,回身就见她低着脸杵在车尾。“游诗婷,你不是没吃饱?进去啊。”他指指前头的面摊。
她不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他走到她面前,轻戳她额。“我说游诗婷,你发什么呆?这样就吓傻?”
游诗婷抬起脸。酡红的脸颊,漆黑而湿润的眼睛,他看了微微一怔,像意会到了什么,杨景书扯唇笑。“脸这么红……你第一次抱男人?”
她张嘴,傻傻看着他几秒,才说:“你才高中,哪是……哪能算是男人。”
“高中就不是男人?”杨景书张臂,一把从她颈肩环过,把她压在胸怀间,密密实实的。“怎么样,这力气还不像男人?”
他本无心,好玩而已;平时跟身边那帮友人也都这样勾着对方脖颈就往自己胸口压,可她首次领略男女身体的不同,脸颊虽被迫贴在他厚实的胸口,空气稍显稀薄,她却感觉心口胀胀的,好像被填进了什么。
怎么办,她心跳好快……
怀间女孩好安静,杨景书感到疑惑。按理说,被他这么紧压着头,应该会挣扎,因为呼吸困难啊,她却乖顺地动也不动?
杨景书松手,睇着她。“喂,你--”见她两腮霞色远比方才更艳,他后觉想起她可不是他那帮友人。轻咳一声,他拍了下她肩,说:“走啦,进去吃面。”
点了两碗阳春面,一盘卤味小菜,等待时,他点根烟,抽了起来。稍早贴着他宽背的温热感犹在,游诗婷有点不自在,摸来他扔在桌面的烟包,拿出一根烟。
把打火机丢给她,他道:“女生还是少抽点。”
“也只有跟贞秀姐她们在一起时才抽啊。”她点上烟,吸了一口,藉此转移胸口那有点陌生的异样情绪。“对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杨景书看她一眼。“垃圾。”
“他不是你家人吗?”
“小心喔!”老板端着托盘出现。“两碗阳春面。这是你们点的小菜。”
他叼着烟,没说话,像在看老板上菜,白白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她辨不清他神情,只见他在烟雾中眯起眼,道:“不是。”
“那他怎么会--”
“话那么多……吃面!”他扔一双筷子给她,自己举筷吃了起来。
他好像不想说,她也不能勉强。游诗婷盯着面前那碗热腾腾的面,有点无赖地说:“我身上没钱哦。”
他瞅她一眼。“跟我吃饭不用担心要付钱。”
“真的?”她转头看向前头正在煮面的老板,扬声:“老板,再来一盘烫青菜和十个水饺!”剥除免洗筷包装袋,大口吃面。
她吃得唏哩呼噜,他一阵好笑。“十个水饺?你有这么能吃吗?”
“也还好啦,刚刚吃半饱了,但是明早没钱吃饭,既然你要请客,现在多吃一点,明早才不会太饿。”不然就要饿到明天中午,在学校才有饭吃了。
闻言,杨景书搁下筷子,掏出钱包,拿了张千钞塞到她手里。“留着吃饭,别再给刘贞秀她们花了。”
她傻怔怔看他。“你、你要给我钱?”
“不然你要饿肚子?万一你妈晚上没回家,明天也没回家,你明早、明晚吃什么?就算不吃,身边也要留点钱用吧。”他握筷,吃着海带,好像给她一千元的这个举止,对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事。
握着手里的千钞,她看看他,问道:“你把钱给我,你用什么?这是阿公跟阿嬷给你的吧?”他是阿公阿嬷养大的,钱一定是老人家给的,她拿了心不安。
他们这群人,不管是他和他那帮朋友,或是贞秀姐她们那一群,甚至是她,都是来自隔代教养或是单亲家庭。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拥有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也许同病相怜,也许都渴望爱,却不知从哪爱起,于是他们聚在一起,互依互偎。
外人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混混、太妹,可是如果不是环境如此,谁喜欢这样?谁又想要这样?或许只有同类才能明白同类的心情。
“这我自己赚的。”他头也没抬,吃着面。
“打架真的可以赚钱?”他和他那帮朋友跟着一个他们称作“文哥”的大哥;大哥上面还有大大哥,她记得他们好像称大大哥“庆叔”?庆叔除了经营酒店、游艺场、撞球间及收些保护费之外,听说还有一般合法的生意进行着。
酒店和游艺场常有人闹事,大哥一通电话来,他们带着家伙去到现场,打一架就有钱赚。当然,这是她从何爱佳那里听来的,她没向他求证过,不知真假。
“不然我干嘛去打?”杨景书搁下筷子,握起汤匙喝两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