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她察觉有异,好奇地探头看。
他这才将一束白玫瑰捧出来,她见了,唇畔笑意微敛。
“这花给你。”他说。
“是给我的吗?”她接过,努力不让语气染上一丝涩味,“谢谢。”
他眯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不确定他想些什么,刻意轻快地扬嗓。
“那你去洗澡吧!晚餐马上就好。”
“嗯。”
韩非进房后,方楚楚独自捧着花,有片刻时间,她只是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然后,她回过神,取出一只昂贵高雅的珐琅瓷花器,卸了包装纸,将花插进花器里。
七分开的白玫瑰在彩色花器的衬托下,更显晶莹剔透。
她退开一步欣赏,照理说该是欢欣满意的,但胸口却隐隐纠结。
为何要送她白玫瑰呢?在换心以前,她对任何一种花都无感,换心后,却似乎独爱白玫瑰。
她怀疑这也是田晓云留给她的心脏记忆。
如果真是如此,那韩非特意送这束花,是送给她,还是她身上装的这颗心?他是否在有意无意间,将她当成了那个他心目中的公主女神……
不!方楚楚蓦地深深呼吸,推开脑海不受欢迎的思绪,她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很可能会疯掉。
即便他果真存着那样的心思,她也己决定了不跟他计较,这是林阿姨教会她的,真心爱一个人就别令他为难。
她将花器搁上客厅窗台,重新回到厨房,今晚她准备的是义式料理,香蒜煎樱桃鸭义大利面,搭配淋上橄榄油的爽口色拉,还有从父亲那边摸来的顶级红酒,甜点是林阿姨教她做的欧培拉蛋糕。
当韩非沐浴过后回到客厅,他见到的是铺上威尼斯餐巾的餐桌,餐桌上还点着一盏香氛蜡烛。
果然是烛光晚餐啊!他沉下脸,漠然地看着妻子将色拉和主菜端上桌,斟了两杯红酒。
“你肚子一定饿了吧?快坐下来吃吧!”她招呼他,似是满怀愉悦。
他缓缓在她对面落坐。
“哪,我们先干一杯。”她端起酒杯,明眸亮灿。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我们结婚满月。”
“没错,就是满月!真高兴你记得。”
他深沉地凝视她如芙蓉花盛开的笑靥。
“快拿起酒杯啊,我们来庆祝一下。”
他一动也不动。
“快嘛。”她主动将酒杯塞进他手里。
他没接住,或者是刻意接不住,酒杯翻落,洒了一地红色液体。
她怔住,看了看地上一片狼藉,再抬眸望他。
他眼潭结冰。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正欲弯腰捡拾酒杯,他森冽的嗓音扬起。
“不用捡了!”
她愕然冻住。
“我觉得没什么好庆祝的。”他一字一句碾磨着她柔软的耳膜,她感到一阵晕眩。
“以后别做这种麻烦事了,像是什么生日、结婚纪念日……太无聊了!每一天还不都是一样?日子该过的还是照过。”
她捏紧酒杯,“你觉得……我无聊?”
“嗯。”
“既然这样,你刚才为什么要送我花呢?难道不是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他定定地注视她,两秒后,才意味深刻地开口。
“那是白玫瑰。”
她呼吸一凛,“所以呢?”
他眼神闪烁,像瞬间失去了焦点。
“我喜欢白玫瑰。”
骗人!喜欢白玫瑰的人不是他吧?是田晓云!是那个能够肆意玩弄他的女人,是他的公主!
方楚楚咬紧牙关,心海卷涌千堆雪,她忍着,很努力、很努力地压抑着,颤着手将酒杯送进唇畔。
她品味着红酒,这酒仍未醒透,带着点酸,也有点涩,她一口将酒饮尽,倏地起身。
“我好像忘了把烤好的蛋糕放进冰箱,我去看一下。”仓皇落下话后,她转身匆匆逃离,躲进厨房,这个她近来最常待的地方。
她,方楚楚,竟然会在婚后成为那种洗手作羹汤的小妇人,这是她从前万万想不到的。
人人都说她是最难搞的千金大小姐啊!就连她爸都调侃她恐怕会在烹饪时将整个厨房烧了。
她是为了什么学做料理?为了什么就算明知他很可能来不及回家吃饭,仍然夜夜做了晚餐等他?
她是为了什么,每天傻傻地洗衣打扫做家务,独守空闺?
究竟为了什么……
泪胎在她酸楚的眸里孕育,她坚持不让它们降落于这世间。
她不哭,不能哭,也不想哭。
烤好的蛋糕搁在流理台放凉,她看看差不多了,捧起蛋糕盘,打开冰箱,或许是分了神,她一时失手,蛋糕坍塌落地,托盘也碎裂成两半。
毁了!
花了一下午做好的蛋糕,象征他们婚姻满月的纪念,就这么成了一团教人不忍卒睹的软糊。
她怔忡地看着那团巧克力色的灾难,忽然觉得好讽剌。
这不正好吗?他都说了庆祝这种无聊的日子没意义,那她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蛋糕呢?就算是她亲手做的又怎样?毁了正好!
再好也不过了……
她蹲下身,捡拾着黏乎乎的蛋糕,手上沾满了甜腻的奶油,泪眼模糊间,她看不清蛋糕里夹着瓷盘碎片,割伤了手指。
鲜红的血融在巧克力里,令人怵目惊心。
“超恶的。”她嘀喃自嘲,唇畔逸落尖锐的笑声,像用金属片刮着黑板。
“你在干么?”韩非听见厨房内异样的骚动,走过来探视情况。
她听见他问话,回过头,笑容惨厉。
“我把蛋糕弄坏了,你看我的手,好恶,好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他拧眉,瞪着她像孩子般展示黏乎乎的双手,好半响,才察觉那一团奶油里夹杂着血丝。
“你受伤了?”他忍不住提高嗓门。
她眨眨眼,检视自己的手。
“好像是耶。”
“什么好像是?你割破手指自己都不晓得吗?”他厉声责备她,奔进厨房拉起她,打开水龙头,在水槽里冲洗她的手。
冰凉的水刺痛着伤口,她不禁缩回手。
“好痛!放开我!”
“你也知道痛?”他不悦地冷哼。
“那为什么刚刚不小心一点,要用手去捡碎片?”
“你放开我,不要管我……”
“不行!”他抽出几张厨房纸巾。“我帮你把手擦干净!”
“我自己来……”
“我要你别动!”他低声喝叱,不由抗拒地抓扣她手腕,用纸巾抹拭她的手,似是不欲弄痛她伤口,他动作轻柔许多。
她含泪看着他动作,看他弄干净她的手后,又搬来急救箱替她上药贴OK绷。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颤声问。
“什么?”他没听清。
她直视他,胸臆横梗着酸楚。
“你到底把我当成谁了?这样的温柔是给谁的?”
他一震,轻轻放开她的手,神情沉肃。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别装傻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真相。”
“什么真相?”
一定要她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吗?好!她就说!
方楚楚咬牙,心韵凌乱如万马奔腾,她倔强地不予理会,烟雨双瞳直盯着面前的男人。
“现在在我身上这颗心,其实是田晓云捐赠给我的,对吧?”
他闻言,下颔抽凛。
“你不用瞒我了,我都知道了,是她把心脏留给了我,所以我才会染上她的口味和习惯!豆沙包、甜食,都是她爱吃的,白玫瑰也是她喜欢的花,对吧?”
“……是又怎样?”
又怎样?!他居然这样问她……又怎样!
她快疯了,是他将她逼上崩溃的边缘。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你爱的人不是我,是她!你要的人不是我,是装在我身上的她的心!你给我的温柔都不是给我的,都是因为她!”
韩非凛然不语。
“你说话啊!说话啊!”她心碎地哭喊,粉拳一下下重重槌他胸膛。
“是男人的话就干脆点,承认你要的人根本不是我,是田晓云,是你的公主!”
“方楚楚,你冷静点。”他抓住她的手。
“我不要冷静!为什么要冷静?”她痛楚地嘶嚎,痛得胸口透不过气,只能用手紧紧揪着,她痛到哽咽,喉咙噎住,不停地呛咳。
“你没事吧?”他居然还有脸帮忙拍抚她背脊,摆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
真恶!太恶心了,超恶!
“走开……咳咳!不准你……咳咳……碰我!”她像全身竖起尖剌的刺蜻刺猬,歇斯底里地警告他。
“楚楚……”
“我要你走,别碰我!你要的人是田晓云,不准你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她拨辣地推开他。
他跟跄了一下,忽地也恼了,胸口燃起熊熊怒火。
“对!你说的都对!要不是你身上装着晓云的心,我干么要对你好?你以为自己有哪里值得我喜欢!”
犀利的言语如刃,剜割她胸房,痛得她流血。
她骇然震住,不敢相信地望他,他终于还是说出实话了,而她终于捅破了这个婚姻虚假的表象,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感觉自己像走在钢索上的小丑,危险又可笑。
“所以你承认了,你真的不爱我?”
他静默,好一会儿,唇角歪扯出冷笑。
“谁说我不爱你?我爱你啊!”
她如遭重击,天崩地裂,她的爱情正式成了一片废墟。
她与他都明白这话隐含的意义,他爱的,是装在她身上的这颗心。
她看着他犹如恶魔般的微笑,全身冰凉。
第3章(1)
位于山区的灵骨塔,依傍着蓝天白云,山峦青翠,空气新鲜,也算是一处能够安息的好所在。
韩非带着一束白玫瑰前来祭拜,这是自从她的葬礼后,他第一次来探望她。
“你过得好吗?一个人在天上会寂寞吗?”他问着傻问题,明知得不到回应。
他站在灵骨塔前,看着那格属于她的牌位,以及那看来笑容甜美的遗照,这是她母亲选的相片,据说是她自己特别喜欢的一张。
“她跟我说,是一个她很喜欢的人替她拍的,是你吗?”
葬礼时,她母亲曾如此问他。
不,不是他,他拍不出这般灵慧动人的照片,这张大概是她的男朋友拍的。
“原来她有男朋友?怎么从来没跟我这个妈提起过?”
因为那个男人不许她提,希望保持神秘的恋情。
“为什么?难道他嫌我女儿见不得光?”
这他也不晓得,他也觉得奇怪。
若是那男人真心爱她,为何不肯正大光明地公开恋情,在彼此亲友面前现身?有时他会怀疑,那家伙说不定暗中劈腿。
但这话,他不愿拿出来质问晓云,免得惹她伤心,若是她认为自己的爱情是美丽无价的,那么就让她这么以为也好。
她是爱浪漫的,他也希望她拥有一个如童话般的爱情。
思及此,韩非自嘲地苦笑。
“结果到你死了,我还是不知道那男人是谁,连他到底有没有来看过你都不晓得。”
他希望那个男人来看过她,否则她在天上也不会安宁吧!
“那天……都是我不好,如果你打电话给我时,我就马上过去安慰你,你也不会出车祸。”
都是他的错!他的一念之差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悔恨。
这是他心里最紧密的心结,缠得他时时透不过气,在晓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在买醉,甚至亲自将她的心移植给别人。
他有种感觉,仿佛动手挖她心的人是自己!是他害死了她!
“我对不起你。”他满腔愧悔。
但一切己然迟了。
即便他再如何追悔,即便他怀疑当时替她急救的医生放弃得太早,移植过程或许有可议之处,如今再去追究,也得不出所以然了。
她死了就是死了。
“但我不会让你白死的……”韩非咬牙,全身肌肉紧绷,心海翻腾着激烈的浪潮。
“我跟方楚楚结婚了,方家的医院我迟早要拿在手里,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爸爸,他们必须有个交代!我会得到医院,不会再容许他们胡作非为。”
这就是他对方启达的报复!
而方楚楚……只能说她投胎错了人家,谁叫她偏偏是方启达的女儿?她是他实行报复的最佳捷径。
韩非漠然寻思,阴沉僵立的姿态犹如闇夜的魔鬼,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胸口,隐隐拧痛着。
“你说你报名了摄影班?”
“是啊!”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自己的摄影技巧更上一层楼啊!”
“既然你要拜师,怎么不来找我?”
“学长太忙了,不好意思麻烦你。”
“怎么会麻烦?你明知我高兴得很!”
是吗?方楚楚敛眸不语,静静啜了口茶,这其实就是她为难的地方,当然她也明白秦光皓是专业摄影师,有他指导肯定是很好的,但自己曾经背叛他当个逃跑新娘,即便他肯原谅她,两人仍是朋友,她又怎能厚颜无耻打扰他呢?
现在两人能像这样平和地一起喝茶聊是非,对她而言,就是很大的恩赐了。
“学长最近过得怎样?”搁下茶杯后,她状若漫不经心地转开话题。
“也没怎样,就去了中东一趟。”
“中东?!那儿不是很危险吗?”
“就是危险才更能拍到好照片啊!”秦光皓笑,“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想去拍拍烽火下人们的生活百态。”
“嗯,我知道。”很多专业摄影师都向往拍这样的题材。
“学长一定拍到很多好照片吧?”
“这次收获不少,够我开个人摄影展了。”
“学长要办个展?太好了!”她开心地拍手,“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你想帮忙?”
“嗯,有需要的话。”
秦光皓没回答,深深地注视她,好一会儿,才悠然扬嗓。
“这话我一直想问,你跟韩非结婚后,过得还好吧?”
方楚楚闻言,心韵乍停,但她早预料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表面仍是巧笑嫣然。
“当然好啊!”
“真的吗?”
“真的!韩非对我很体贴,很照顾我,若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她故作沉吟,眼见秦光皓眼神变得紧张,忽地甜甜一笑。
“他太忙了,最近又升做心脏外科主任,每天都在医院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我只好学着自己打发时间。”
秦光皓默然片刻,也不知是否在分析她话里的可信度,方楚楚手心悄悄冒汗,很怕这位善解人意的学长看出自己在说谎。
但他终究没为难她,选择了相信。
“因为老公没空陪你,你才决定报名摄影班吗?”
“对啊!我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自由走动了,也该想想发展自己的兴趣,说不定还能找一份工作来做。”
“你想找工作?”秦光皓意外。
“不行吗?”方楚楚微微嘟嘴。
“别瞧不起我,我虽然没工作经验,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认真做事。”
“这可真是了不起呢!”秦光皓有意打趣。
“方家娇贵的大小姐居然说要出来工作。”
“学长!”她恼了。
“逗你的啦!”秦光皓呵呵笑,好整以暇地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