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喝完了?”她含住笑。这回——这样总算是认识了吧。
在“时代之风”打工这么长段时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她没想过要“认识”个朋友这么难。
“突然没看到你,原来你到这儿来了。”终于不再是“嗯”、“你好”那种不痛不痒的敷衍客套了。
他答非所问,粱雨也无所谓,笑一下,说:“我正要回店里去呢。不打扰你了,你慢慢逛。”一点都不黏人。
朴志焕长得高大,她得半仰头跟他说话,累人。而且,还得说外国话,更累人。她英语也只是勉强应付得来,所以加倍累人。
但当然她不是因为觉得“累”。有点算数概念的话,都知道太多“巧合”只怕弄巧成拙。
“我只是随便看看,差不多也该走了。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意外的,朴志焕居然这么说,最后语气微上扬,还带着征询的意味。
终于。
他的眼里终于看进她这个人了吧?
但他这么说,梁雨反倒犹豫起来,这在她预计外。但……
“嗯。”管它!还是点头,跟朴志焕并肩走出去。
阳光眩目,有点热辣。朴志焕走在梁雨左侧,高大的身材挡去不少阳光。梁雨察觉,对他笑了笑。
他突然开口说:“我叫朴志焕。”
梁雨愣一下。
“啊?嗯,你好。”他用韩语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有点拗口,但不是太难发音。
这表示什么?
阳光太白花,梁雨不禁眯眯眼。
“我叫梁雨。”
那显得不怎么快乐的黑潭深眸望着她。
“嗯……你刚刚说,你好像在哪里看过我……”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顿一下,乌亮的眸子水波轻闪。哎,那暧昧的“似曾相识”有何不可。改口说:“欸。其实我本来也没注意,只是几次碰巧遇到,让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看到照片才——嗯。”
这算是理由吧?还好,韩彬不经心的话给了她好灵感。
“你去过汉城吧?”朴志焕突然问。
用的不是个直问句,而是个间接问句,听起来好像在确定、求证什么似。
“嗯。”那城市名称,英语听起来没差,但现在叫首尔了。真拗口。
“你之前提的旅行时候照相的事,是在汉城吗?”他又问。
“嗯。”梁雨愣一下。他怎么会对这个突然感兴趣?
“我可以请问,那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三年前吧。”
“不会吧?”他低喃一声。望望她。会那么巧?
“啊?”她没听清楚那声低喃。
“啊,没什么。”不禁摇头。这是他太有秩序的人生,不曾想过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看看那照片吗?”
一次又一次的太巧合的碰到,虽然他一直没留心,那样一而再的巧合,不禁也有了丝印象,觉得她有点眼熟,似曾相见过,由无心而不经意而稍稍注意而留了意。方才在咖啡店猛然那么一照面,他都楞住了,加上她说起的照片的事,他不禁变得有丝在意。这个梁雨,会是三年前汉江边那个女孩吗?
走到十字路口,横过马路过去,就是那所知名大学的正校门。朴志焕停下脚步,说:“我从这里走。”示意他得过马路。
“那,再见。”梁雨很自然笑一下,转身想走。
“粱雨——”他喊住她,似乎想说什么。
梁雨回身过去,他又顿住。
短暂沉寂,气氛突而显得有些厚重怪异,呼吸要凝住似。梁雨没话找话说:“听说你在这里教书?”
“只是客座一年。”朴志焕轻轻点头。“你呢?在这学校读书?”
梁雨摇头,笑。“我没那么会读书。”
朴志焕又点个头。深黑的眸仍旧是那样忧虑深沉。
都说——到咖啡店里那有的没的谣传说的——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但在“时代之风”里看到的,他老是皱着眉头——隐隐的,不怎么快乐。
梁雨不禁脱口:“我看你常常皱眉,不怎么快乐的样子——”
啊!这句话越界了。梁雨尴尬地觑了眼朴志焕,有点懊恼。
气氛突然那么死寂下来,不知该说什么了。太阳光的热气突然变得闷热难耐起来。梁雨赶紧说:“不好意思,我——嗯,那么,我先走了。”想道歉,又觉得刻意,还是别再提的好。
朴志焕只是又点个头。两人各自转身,各自朝反方向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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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电梯,还未走近,梁雨便发现裴裴的住处大门虚掩着。她觉得奇怪,顺手带上门。
“裴裴?”客厅里没有人。
“锵”一声,裴裴房间传出什么被打破似的声响,跟着响起裴裴的哭叫声。
“裴裴?”梁雨赶紧跑过去。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裴裴歇斯底里哭叫着,衣衫凌乱,脸上的浓妆早已经哭花,随着泪水划成一条一条的痕迹,对着站在门边处一脸抱歉又无奈的韩彬又哭又不甘的吼叫。
一地玻璃碎片,一些能丢能砸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裴裴!怎么回事?”粱雨小心避开玻璃碎片,看向韩彬。
韩彬摇摇头,仍只是一脸无奈的神情。
“裴裴——”
“你说啊!”裴裴不理梁雨,对着韩彬哭叫。“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肯喜欢我,只要你肯,我马上就离开周董,也不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裴,你知道的,对不起,裴裴,我——”韩彬无奈极了。“裴裴,别伤害自己,别再跟那个周董牵扯,拜托你,别这样——”
“你希望我离开周董,那就爱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
“裴裴,我没有办法。我——”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裴裴赤着脚,不顾满地的玻璃碎片,扑到韩彬怀里,抓着他衣服,哭着要求。“我求求你,韩彬,我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肯,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肯改。你要我离开周董,我就离开周董;你要我别吸那些东西,我发誓我绝不再碰。我只要你喜欢我、爱我,韩彬——”
“裴裴……”韩彬摇头。“我不能……我——裴裴,我是为你好。我一直很关心你,你就像我妹妹一样——”
“我不是你妹妹!”裴裴哭叫着捶打着韩彬的胸膛。“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爱我,就是不肯!你连抱我一下都不肯!”
“裴裴,你冷静一下。”梁雨连忙拉开裴裴。
裴裴用力挣扎,几乎将梁雨推倒,又扑向韩彬。“别管我!”
“裴裴,你冷静一下!”梁雨硬将裴裴拉开。“你的脚底都流血了。”
“这算什么!我的心那么痛,不停地在流血,你没看到吗?”
“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你明知道的,裴裴。何苦呢?”
“裴裴,”韩彬柔声说:“我很抱歉。你知道我一直很关心你的,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那你就爱我啊!”裴裴大叫,又扑向韩彬,又哭又叫又捶打着,要一个回答。
韩彬任她发泄,无法回应。
“裴裴!”梁雨想拉开裴裴,却被裴裴推开。
“对不起,裴裴。”韩彬只是道歉。
“你就是不肯爱我!”裴裴不肯接受事实。
“裴裴,你醒一醒!你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伤害自己不可?”粱雨发狠,拉不开裴裴,硬是拖着她,将她拖到床上,大声说:“你明知道韩彬不是不肯爱你,他那么关心你,但这种事就是没办法,你伤害自己又有什么用!”
“他不爱我的话,就不必管我!”裴裴伏在床上,放声哭叫。
任性执着的裴裴,偏偏喜欢上爱同性的韩彬,却注定得不到韩彬的回应。
“裴裴……”梁雨又是可怜,又是替她无奈。
韩彬走过去,抱住裴裴。“对不起,裴裴,对不起……”
“哇——”裴裴反手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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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间,梁雨父亲打电话回家通知临时有应酬,不回去吃饭。梁太太接了电话,叮咛了两句,要他注意身体,别喝太多的酒。
“爸吗?”梁晴问。
“嗯。说是临时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爸爸最近好像很忙。”
“公司事情多,自然就忙。好了,我们先吃饭吧。”
林婶早已经将晚饭准备好,梁太太吩咐一声,碗筷备齐,便可开饭。
梁晴胃口小,吃了半碗饭。梁太太说:“怎么吃那么少,多吃一点。”让林婶再添半碗给女儿。
“我吃不下。”
“你才吃了那么一丁点,怎么会吃不下。”
“人家吃不下嘛。”
“不想吃饭的话,那多吃点菜吧。”梁太太坚持。
梁晴只好妥协,夹了一些青菜。却说:“真不公平,小雨姊的话,你就不会强迫她。”
梁太太看女儿一眼,淡淡说:“小雨是小雨,你是你。你身体那么弱,不多吃一点,怎么会有营养。”
为了梁雨的事,梁父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太好,在家绝口不提梁雨的事,梁太太也不提,粱晴更是噤口,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起。
所以,梁太太顿一下,警告女儿,“在你爸面前,别提小雨的事。”
“我晓得。”梁晴说:“爸这阵子为了小雨姊的事,一直很不开心。”
“知道就好。小雨那么任性,你可别不听话,让你爸爸跟我操心。”
梁晴撒娇说:“知道了。人家什么时候不听妈跟爸的话了。”
“真要听话的话,就把饭吃了。”
粱晴乖乖吃饭。吃了一口,又说:“我前些时候看到小雨姊了。”
“在那咖啡店?小雨还在那种地方工作?”梁太太问。
梁晴不语,默认。
“你怎么还去那种地方!”梁太太责备女儿。“不是妈要管你,可那种人开的店,谁知道出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那种地方你以后不许再去,懂吗?”
梁晴扁扁嘴,有些委屈,顺从的点头。却忍不住说:“其实去的多半都是我们大学的学生,很单纯的。”
梁太太皱眉。“小晴,妈的话你都不听了?你去那种地方,要是让你爸知道了,他会多生气。一个小雨已经够了,你别再惹你爸生气。”
“我不去就是了。可是,妈,小雨姊真的不回来了吗?”乖乖女的粱晴,乖乖的听话。她会去“时代之风”原也只是因为……
梁太太说:“小雨那么任性,你爸跟我也没办法。”
“小雨姊也不是有意惹爸生气的吧。”
梁太太瞧女儿一眼。“你别自作主张跑去找小雨,懂吗?”
“可是……”
“也难怪你爸生气。”梁太太又说:“不是我对小雨的朋友有偏见,但你看看,小雨都跟些什么样的人来往。她那些朋友,生活不检点,又有一堆坏习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爸当然反对她跟那些人来往。”
“可是……”
“那些堕落的人,总是有理由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什么家庭问题,家庭不和破碎或穷什么的,可家里穷的又不只他们,当同样遭遇的人很努力的从泥沼中挣扎爬出来时,凭什么要别人花时间花精力花金钱去特别同情他们呢?凭什么那些人就比别人值得可怜、值得同情?凭什么要人家替他们的堕落找借口?小雨不肯听话,你爸跟我也没办法。可小晴,妈可不许你跟小雨那些朋友扯在一块。”
“妈放心,我明白的。”
梁晴觉得她母亲的话很有道理,而且也是为她好。像那个裴姐姐,也不过大她三岁,却让她觉得像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也难怪她父亲反对小雨姊跟她那些朋友来往。
“好了,快吃饭吧。”梁太太催促,不想再提梁雨的事。
不是她对梁雨有意见,但家里许多事,都因为粱雨的关系而变得气氛泜迷,因此,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第六章
将近关店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任何客人。梁雨面对着柜台,双臂搁在柜台上,下巴则搁在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扰着韩彬说话。
“欸,韩彬,你为什么开这家店?”
“不为什么。”韩彬忙着洗杯子,连头都不抬。“你有空的话,帮我将桌子擦一擦。”
梁雨置若罔闻,动也不动。又啰嗦说:“本来你摄影工作室开得好好的,干么突然收起来,开起咖啡店?”
她知道韩彬跟庄启扬一样,原是摄影师,从事商业摄影,两个人还合伙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不知怎么回事,好朋友却拆了伙,庄启扬独力撑着工作室,现在在行内已经小有名气:韩彬却跑来大学附近开了咖啡店。
“不为什么。”韩彬仍然埋着头。
“因为你喜欢庄启扬是吧?”这不是秘密,但波中人不愿提,平静无波的一池水,粱雨却硬是丢进一颗大石头。
韩彬猛然抬头,睁大眼瞪着梁雨,随即甩甩头,很无力似。
“你都知道了,何必再问。”韩彬苦笑。
“因为我不希望你这样下去:你这样只是逃避。是男人就不要怕被拒绝、怕受伤害,就要有受伤的觉悟。”
“我这样算什么男人。”那语气近乎自暴自弃。
“韩彬!”说这是什么话!梁雨挺起身,正色说:“你当然有权利追求你自己的感情。只是,不去面对正视它,就过渡不过去。”
许许多多感情的伤,多半都因为不肯面对,而难以过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勉强不来的,就别勉强,让自己白白痛苦。你对庄启扬,就跟裴裴对你的心情一样,你自己都劝裴裴,自己却执迷不悟。”
“怎么换你想渡化我了?”韩彬又苦笑,摇摇头。“你说的我都知道。倒是你自己呢?非那么做不可吗?那个人,嗯,他叫什么名字?朴志焕对吧?你这样好吗?梁雨。梁晴跟他并没什么,不是吗?你又何苦呢?”
梁雨轻哼一声。
梁晴喜欢他,有那个事实就够了。她要她尝尝,那种喜欢一个人,或渴望什么,巴着眼,却得不到的滋味。
“梁雨,”韩彬苦口婆心相劝。“朴志焕是一个不错的对象,你如果能喜欢他,应该好好用心,别被负面的情绪影响。”
“谁说我喜欢他!”朴志焕只是颗棋子,只是个工具。
“那就别再接近他了。何必呢?梁雨,你这样做只是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想?会毁了你的感情的——”
“你未免说得太远了。”梁雨听不进去,打断韩彬的话。
“我不希望你一时负气,到头来反而伤害自己,自己心里也不好过。”
为什么她一定就会被“伤害”?干么她心里要觉得不好过?对韩彬的杞人忧天,粱雨很不以为然。
“韩彬,你未免想太多了。我认识一个朋友都不行?”不肯承认那阴暗心理所想所计划的。
更何况,什么报不报复,她不说,谁会知道呢?永远放在心底,藏得深深好好的,永远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