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蝶衣从没被人这样打过,她本要一跃而起,但是转而一想自己眼下的处境,敌强我弱,只得吞下这口气,面露讽笑,“你不敢杀我,所以只能打我出气,我现在不和你计较,这一巴掌,我会在日后还给你的。”
“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了。”逐月冷笑着,从身边拿过一个小瓶子,倒在杯子里,递给赵蝶衣,“喝了它,你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欧阳雨轩。”
“是毒药?”赵蝶衣眨眨眼,“你以为我没喝过毒药,想拿这个吓唬我吗?”
“你喝过?”逐月依然冷笑,“你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地生在皇宫之中,怎么可能喝过毒药?不要磨蹭时间了,赶快喝了它!”
“你让我喝我就喝?”赵蝶衣也不畏惧,“你知道杀了我的后果吗?”
“你想说天雀国会报复我?”逐月眼中的恨意又深了许多,“求之不得,我等着他们找上门来。”
“我是说,你若杀了我,恨你一辈子的是欧阳雨轩,你最想得到的不就是他的心吗?”
逐月哼道:“不要总拿欧阳雨轩来要挟我,他一再地辜负我的心,我对他已经全无留恋,你死了,看着他为你痛苦,我不是更开心?”
“你若真的会开心,就不应该让我死。”赵蝶衣继续与她斗嘴,“你这么想让我死,说明你心中还是对我和他的事情充满计较,这代表你对他余情未了,念念不忘,表面上咬牙切齿地恨他,其实心中刻骨铭心地爱他。”
“我如今最恨的,是你!”被说得恼羞成怒,逐月一把抓起赵蝶衣的肩膀,痛斥道:“我最恨的是你这种人!只要你死了,我就会真正的开心!”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赵蝶衣喃喃地问,在逐月的眼中,她看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因为情敌而有的仇视,还有某种让她说不出,却读得到的嫉妒。
嫉妒?逐月嫉妒什么?嫉妒她和欧阳雨轩情投意合?
“因为你们其实是姊妹。”
船内的人,无论是侍女也好,逐月也罢,谁也不曾听到有人逼近的声音,但是欧阳雨轩的出现却是如此真切地让她们全部震惊住。
逐月反应最快,一手抓住赵蝶衣的肩膀,将那瓶毒药抵在她的唇边,沉声喝令,“退出船去,否则我现在就让她死在这里!”
欧阳雨轩站在船舱的门口,他直视着逐月,黑夜衬得他更加耀眼,让他犹如从天外世界来的精灵,优雅而高贵。
他一手扶着船舱的顶框,低低地笑着,“火气不要这么大,我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何必对你的亲姊妹下这样的毒手呢?”
“谁和她是姊妹!”逐月怒喊,“你不要胡说八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和她的身世,我们就不能知道你的身世吗?”他看着还在震惊与疑惑中的赵蝶衣,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艳娘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明白。当年你父皇逃难时丢弃下的已经怀孕的妃子,并不止你母亲一人,还有逐月的母亲──月妃,”
“住口!不许你提我娘的名号!”逐月的喊声中已经带着哭音。
赵蝶衣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滴下几滴水珠,湿漉漉的。身后的这个女孩子,是她的“姊妹”?
“荒谬。”她喃喃地苦笑一声。真正的公主原来流落在民间,而她这个冒牌的却成了鸠占鹊巢?
逐月误会了她的意思,怒道:“怎么?知道我的身体里也有着和你一样的鲜血,觉得玷污你高贵的身份了吗?”
欧阳雨轩虽然表面轻松,但其实眼睛一直盯着逐月的手,虽然她倒药的速度未必能快过他以轻功抢夺的速度,但是他必须全力防范,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悄悄地蓄力着,随时准备飞身过去。
为了不让逐月发现自己的意图,他继续漫不经心地和赵蝶衣讲述着关于逐月身世的故事,“她和她母亲是被一位你父皇身边的画师救下,战乱之中,那画师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养活她们母女?只得藏身于青楼之中,以为青楼女子画肖像为生,而她们母女就一同住在青楼之内。
“战乱平息之后,你父皇悄悄命人四处查访当年走失的嫔妃,终于查访到了逐月和她母亲。但是,身在青楼多年的她们,如何能让天雀皇帝的密使相信她们还是清白之身?皇家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丑闻贻笑天下?于是……”
“当年他不负责任地跑掉,造成这一切祸端,他不肯承受这后果,却要将我们母女逼上绝境!世间还有天理存在吗?”逐月愤怒癫狂地对着赵蝶衣的耳畔大喊,“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当上公主?是因为你踩着我们这么多人的血泪和肩膀,才爬了上去!”
“该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赵蝶衣很想揉一下自己快要被震聋的耳朵,“当公主有什么好的?你看我不是已经离开那里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逐月警惕地问。
“意思就是……其实你是公主,我不是。”
没想到赵蝶衣居然会当着逐月的面说出自己身世的真相,欧阳雨轩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逐月果然愣住,半晌后,怒道:“你骗谁?”
“战乱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既有你这样的落难真公主,为何不能有我这样的得道假公主?”赵蝶衣哼笑着,这一次,她嘲笑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逐月,她嘲笑的是这个世道,和每个人注定的命运。
逐月的手在颤抖,她心底的愤怒正在一点点的裂开。
“想杀了我是吗?你以为是我夺去了你这十几年的幸福?”赵蝶衣在猜测她的心思。
“你永远也不能想象,我和我娘怀着恨意,怎样渡过这十几年!”逐月悲鸣着。
“起码你和你娘能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你们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赵蝶衣惆怅地说,“而我和我娘刚刚入宫不久,娘就病逝了,我在宫中无依无靠,一直是众人嘲笑、轻视的对象,你以为我这十几年就一定过得比你开心?”
逐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
“不凭什么,老天爷就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只能听祂的,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了。”
赵蝶衣面对着欧阳雨轩,她对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表情何其熟悉,一眼就看出他即将有所举动,于是她对他使了一记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想听了?天意是你能违抗的吗?你,就是你,是你抢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逐月狂乱地说:“你抢了雨轩,还抢了我的地位。你知道这瓶中装的是什么吗?这一小瓶毒药,不仅仅可以送你上西天,扩散开来的疫病,还可以让整个东辽的人都上西天!天雀国也一样,很快的这个天下就会乱作一团,哈哈,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戏,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欧阳雨轩心内焦急不堪,却依旧保持镇定,低声说:“你恨的,无非是天雀国皇帝和我两个人,却要报复天雀和东辽两国?就算你可以杀得了所有人,结局呢?世上只剩下你一人,你依然是形单影只,真的会快乐吗?”
逐月苍白的脸和颤抖的手,都证明欧阳雨轩的话如利剑扎在她的胸口。
他朝她伸出手。“我知道你需要朋友,你孤单了这么多年,应该有几个朋友可以让你信任、让你倾吐心中的苦涩。”
她奋力拒绝着,“我不需要朋友!你们也别想做我的朋友,这该死的两个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可以做敌人,是吗?”赵蝶衣突然握住她手中的瓶子,“好,我现在就喝给你看!”她竟然握住瓶身,将里面的液体一古脑地倾倒进自己的嘴里。
“不──”欧阳雨轩快若闪电的速度,都不足以拦阻这突然而至的变故。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逐月身上,万万没想到她会自寻死路。
逐月也吓呆了,她毫无反应地任凭赵蝶衣抢走瓶子,呆呆地看着她喝下里面的东西,看着欧阳雨轩抱住赵蝶衣倾颓的身体,她木然地问:“为什么?”
赵蝶衣咳嗽着,似是被呛住了咽喉,她直勾勾地看着欧阳雨轩。“因为,我不想给他机会救我。”
欧阳雨轩心神俱裂,赵蝶衣的这一句话将他打入无底的深渊。
不想让他救她?换句话说,她根本不肯原谅他?
“野丫头!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他抓起她的手腕,想用内力帮她驱毒。
但她却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回身盯着逐月。“现在,你还恨谁?”
逐月怔怔地看着她,许久,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捂着脸,跑出了船舱。
欧阳雨轩还在焦急地要抓回她的手腕,忽然间,听到她的低语,“不用紧张,那瓶毒药我没有喝。”
这回换他愣住了,只见她的眸子清亮如昔,笑容正爬上她的唇角,她轻声说:“我不是第一次喝毒药了,我知道怎么喝能骗过旁人的耳目,当然不会那么傻。”
“你……你这个小骗子!”欧阳雨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这突然而至的狂喜让他的胸腔几乎炸开。
“我说不让你救,是因为这一回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她喃喃地说:“靠我自己的力量,解开我们三个人的心结。”
“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她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声音却满是不屑,“哼,我会和干娘告状的,把这一路你欺负我的事情,源源本本地都告诉她,别以为你还会有好下场。”
“任凭公主殿下处置。”欧阳雨轩轻笑着。看来他这一生都要是这个丫头的随身护卫了,但他早已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尾声
“世事难料”这四个字,赵蝶衣现在是终于领悟了。在外面的世界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回到天雀皇宫,是欧阳雨轩随身相伴,虽然他们的故事外人并不大清楚,但是看到赵蝶衣居然带回来一位如此俊美的东辽王子做夫婿,还是让宫内那些向来等着看好戏的人扼腕不已。
天雀国皇帝赵阐远,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非常满意地摸着自己的胡须,对赵蝶衣频频点头。“你看,父皇没有对不起你吧?”
她哼道:“父皇故意隐瞒事实,和外人联手骗我,这笔帐,儿臣会算在嫁妆上的。”
偕同赵蝶衣离开赵阐远所在的内宫后,欧阳雨轩说:“你肯听我的话,没有说出真相是对的,他毕竟已经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不应该再承受那些打击。”
“但是这样对逐月来说并不公平,而且就算我不说,逐月早晚都会说。”赵蝶衣还是心有不安。
“如果她真想做,许多年前她就该来找你父皇了。”他叹道:“其实她也早已认了命,只是又不甘心罢了。当年救下她们母女的那位画师后来回到皇宫,一直在御前当差,要为她们母女美言几句,还原真相应当是可以的,但是她们却一直没有那样做,也许,是她们自己也对这个皇宫厌倦了,根本不想回来。”
“你对她的心思还真是了解啊。”赵蝶衣斜睨着他,“要是没有我的出现,只怕你早晚要掉进她的温柔乡里了吧?”
“这世上是因为有了你,才会有了我。”面对她的醋意,他柔声回应。
这句情话听来何其顺耳,虽然明知是假话,她仍都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哼,胡扯,明明你的年纪比我大。”她反驳道。
他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那就是因为有了我,所以有了你?哈哈,何必管他谁在前,谁在后呢?总之我们终于找到彼此了,该感谢天意还是有情的。”
“欧阳雨轩,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她记得东辽王不姓欧阳,这显然是他的假名。
他笑道:“了却心中天涯事,莫问身前身后名。你又何必管我本来该叫什么呢?你知道我是我,我在这里,永远守在你身边,这不够吗?”
她白了他一眼,并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说的有道理。
其实,不管他是否叫欧阳雨轩,是否是东辽王子,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该叫赵蝶衣,是不是真公主,他,依然是他,她,也永远是她。他们已找到彼此,这便够了。”
他说得对──天意,还是有情的。
【全书完】
湛笔夜话之二十三 湛露
去HK,有几个地方是必要去的,因为有他的影子。
不是他的豪宅,因为我从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唐生现在的住处,更没有提前打听,其实我的本意并没有想认真去寻找他的影子,但是因为这两个地方是到了HK不能不经过、不能不想起的地方。
第一,文华酒店。
第二,星光大道。
同事和我查着地图一路找寻文华酒店,记忆中它有一道栏杆,一地的鲜血淋漓,或是满墙的鲜花卡片;但是等我们来到的时候,这只是一年中最普通的一天,没有任何可以找寻的影子,直到我真的站到目标前面,依然不知道那真就是文华酒店。因为它的外面没有挂上任何中文标识,直到我看着地图上的英文店名反复确认之后,才指着酒店墙壁上镌刻的英文名牌对同事说:“是这里没错了。”
同事还笑问我,“要不要合影?”
我摇头。“不,没那个必要。”
合影?那是为了纪念记忆中一段快乐的日子,以后拿出来反复重温用的,我和文华合影想记住什么呢?又能重温什么呢?
我抬起头,努力地向上看。他是从多少层楼坠落的?我居然都记不清楚那个层数了,我想不出来他是怎样一跃而下,飞过下面过宽的楼层,坠落到地面。我想一层层地数上去,但是头抬得酸疼,也数不清楚。
我回头对同事说:“陪我走一圈吧。”
“走一圈?”同事不解。
绕着文华,我慢慢地行进,寻找着记忆中所有关于它的图片影像。它真的不是我记忆中的文华,我甚至不能确认哪里才是他坠楼的地点。地面上,即使拚命睁大眼睛,依然看不见他的血迹。
还记得李碧华曾在文中痛恨过用水枪冲干净他血迹的人。而我,也恨。虽然这是现实中无法不做的一点,难道我们要让全世界的人路过文华时,都以那抔血痕作为相迎的礼物?
它,只是留在所有荣迷心中最深的伤痛,流在我们心底四年,依然没有流尽。
在文华酒店外驻足良久,我终于说:“走吧。”
转过身,再不肯回头多看一眼了,因为文华依然是文华,而他绝不可能在那里。
恨只恨,四年前的那一天,为什么我们没有人能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