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赫日套上衣袍,走了出来,“她不在这里。”
高伯惊讶地看着向赫日,又瞄了品儿一眼,“什么?”
“她不是应该回风月阁了,你怎么来这里找人?”那张俊容有些落拓颓废,却依然不失丰神俊雅的本质。
品儿见主爷的脸色不佳,一时不敢开口。
“品儿以为李姑娘不见了,所以才来这儿找人,我想应是误会,或许李姑娘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高伯如此猜测。
“不……不是……小姐她……”品儿又要哭了。
“够了,不许哭!”向赫日神情复杂,成功吓住品儿的眼泪。
想起昨日李怜儿说的话,不安的情绪涌上向赫日心头,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臂猛然捉住品儿,扬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她不见了!”品儿不断反复这句,让人摸不着头绪。
看到主爷沉下脸,高伯连忙推推品儿,“你快说清楚呀,真是急死人了,是谁发现李姑娘不见的?”
“是棠娘说的……她看见小姐被掳走。”
“被掳走?”向赫日加重语气,两道修眉紧紧拢起,“她生平与人无怨,谁会掳走她?”
在他的势力范围内,谁敢动她?
他全身骤冷,手指微微颤抖,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是……是……”品儿嗫嚅着不敢说。
但向赫日眼一瞪,她哪还敢有所隐瞒?要不是向赫日遗捉着她的手臂,她早就软在地上了。
“是吕姑娘!棠娘说她今早见到吕姑娘扛着小姐走出风月阁,外头好像还有马车接应。”
向赫日面如罩上一层寒霜,只有眼神流露出破绽。
“是子清?”吕子清居然这么做?
从现在起,我会把月儿抢过来我身边……
这是那天吕子清说过的话,他永远忘不了吕子清的表情,原来她早有预谋!
“不--”他陡然发出长吼。吕子清怎么可以带走她?怎么可以?!
这下品儿真的软倒在地了,只剩高伯力持镇定。
向赫日挥手大吼,“立刻去通知我们在各地的商行,不管用什么方法。全力找出她,如果人找不回来……如果人找不回来……”他无法想象。
昨日她才在他的怀抱中,那无怨的浅笑将她苍白平凡的脸蛋衬得绝美无比,如此纯粹,他怎能不动心?
都是他的错!
他执着、他放不下吕子清,所以选择忽略她的等待,以为她永远会在,仗着她的依恋痴傻,贪心地拥有她的全部,自己却害怕给予响应。
脸埋进仿佛还残留她的温度的掌心,再多的后悔有何用?
原来心痛至极,会让人忘了流泪……
第8章(1)
李怜儿坐在马车里,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从眼前不断掠过,五年的时间让白络城改变不少,爹娘肯定也多了白发……都怪她不孝。
忍着泪水,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好些,不能再让父母为她担心了。
为了爱情舍下五年的岁月,够了!这辈子,她就陪在爹娘的身边,弥补她的不孝。
“姑娘,你说的地方已经到了。”看着眼前的匾额,车夫停下车子。
“谢谢你,一路辛苦了。”李怜儿掀开布帘跳了下来,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绣袋,“这些银两没有多少,还请见谅。”
“不,姑娘给得太多了。”车夫欣喜地搔搔头,连忙道谢,不一会儿已经跳上马车扬尘而去,赶着回家给妻儿添些新物。
李怜儿转身瞪着大门前的两个漆金大环,手指颤抖不已,迟迟不敢叩门。
“爹、娘……怜儿错了。”她对着紧闭的大门练习。
“爹、娘……怜儿好想你们。”声音越来越小,她没有勇气进去。
最思念的亲人只隔着一扇门,她悔恨地闭上眼,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离似的,任残风摇晃她软弱的身躯。
突然,“呀”地一声,红面漆金大门被推了开,走出一个与李怜儿年纪相仿的姑娘,见到李怜儿,陡然睁大双眼,一瞪再瞪,确定不是幻觉后,才颤抖地上前抱住她。
“小姐?!我不是作梦吧?小姐你回来了,”这位姑娘就是当年失职的千书,虽然老爷、夫人没说什么,却让她更为内疚。
她又哭又笑,满脸涕泪,“呜……小姐……”
“千书,对不起……”李怜儿也红了眼,千书肯定很怨她。
“小姐,我好想你……呜……”更别说是老爷,夫人了。
对了,老爷、夫人!
她怎么在这里巴着小姐不放?得赶紧带小姐进去才是,老爷、夫人若是知道小姐回来,肯定开心死了!
“我真是的,只顾着自己开心!小姐快进来吧!老爷、夫人都很想你呢!”看着来往的路人盯着她们看,千书不好意思地放开手。
李怜儿拉拉她的手,不敢移动,“千书,我不敢……”
“小姐……”看着小姐担忧的眼神,千书才恍然大悟,硬是拉着李怜儿往里头跑。“小姐难道不想赶快见到老爷、夫人吗?别担心,他们都很想你!”
李怜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千书牵着,螓首低垂,不敢抬头看看离开五年的家,沿路几个奴仆骚动起来,让她更为紧张。
“夫人!夫人!快来看是谁回来了呀?”千书边跑边喊。
秦彩筠原本待在内室念经,祈求女儿一切安好,听到千书的叫唤才走了出来。“千书,不是要你改过来,怎么说不听呢?”乍听之下是责备,但老
妇人眼中却闪着戏谵的笑意。
原来,李华见妻子失去女儿后,整日面容愁苦、郁郁寡欢,于是将李怜儿的贴身丫头千书认作养女,以消秦彩筠的思女之情。
千书挡在李怜儿前面故作神秘,“夫人,你先看看是谁回来了!”
“喊我一声娘,我才看。”秦彩筠佯作生气,不这么做的话,千书丫头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硬是守着奴婢的身分。
李怜儿见母亲的声音轻朗,才敢走出来,“娘……”
没想到开口的人不是千书,而是……“怜儿!”
秦彩筠脸上笑容抖落,一时情绪涌进,身子就要软下,幸好李怜儿眼明,实时旋身扶住娘亲。“娘……”她担忧地呼唤。
“是娘在作梦吗……是怜儿吗……我的怜儿……”秦彩筠的动作小心轻柔,缓缓碰上女儿的脸,眼神恍惚,不敢置信。
泪水断了线,李怜儿再也忍不住地崩溃痛哭,“呜……我好想娘……对不起……怜儿让娘伤心了……”
蓦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搭着李怜儿的肩,她回头一看,泪水涌得更凶。“爹……”看着父亲沧桑的双眼,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苦涩在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华眼中含泪,一句话代表过错烟消云散。女儿眼里的痛苦自责,身为父母的怎会不知?
女儿失而复得,一家能够团圆,李华夫妇俩只有珍惜,再无怨言。
相较之下,那边是满心欢喜,这里却是泪眼愁眉。
日覆一日,天未亮,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就站在门口,等待商行传来的消息,一次次希望落空后,便驾着骏马走过千百行道,找寻伊人。
日覆一日,夜深人静时,他总失魂落魄地踩着凌乱破碎的脚步,一路跌跌撞撞,只有瓶中物能解千愁。
“怜儿!”他倒在路上仰头大喊,只手往夜空一晃,试图捉住那弯残缺的月影,只有夜风嘲笑般地流过他的五指。
为什么会找不到她?
一辆马车,两个女人,能到哪里去?
他无语问苍天,手上的酒倒得更狂,然而连着几日的奔波又加上酗酒,他的身体早巳不堪负荷地呕出满腹的酸液。
高伯带着人出来找向赫日,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慌张,反正几日下来早已习惯了。“你们两个,快把主爷抬回去!”
两个奴仆颔首领命,忍着主子难闻的酒气把他扛回向府,高伯尾随在后,看着从小看大的主子变成这样,他只能摇头叹气。
李姑娘在的时候不懂珍惜,如今才来折磨自己……唉!
把主子安顿好,高伯正要回房休息时,品儿慌张地跑了过来。
“主爷!主爷!吕姑娘她回来了!”
吕子清也是一身狼狈,走进向赫日的房间,闻到那浓浓酒气忍不住皱眉。
“吕姑娘!你们上哪去了?可知道主爷找你们找得多辛苦……李姑娘怎么没跟着你回来?”高伯劈头便是说教,可惜吕子清却直直走向床上的男人,神情着急。
“你醒醒!”吕子清用力打了向赫日一掌。
向赫日根本不为所动,抱着身旁的长枕喃喃自语:“怜儿……”
看他这副死样子,吕子清再也受不了地大吼:“人都不见了,你还有时间耗在这里鬼混?看来你不是很爱她嘛!”
“谁说的……我爱怜儿……我爱她……”薄唇向长枕靠了去,幻想是那魂牵梦萦的人儿便是一阵亲吻,泪却更流。
他的怜儿在哪?
“哼!”吕子清双手环胸,冷冷看着向赫日,心中充满不平衡又无可奈何,没想到她一时大意居然把李怜儿弄丢了,所以只好回来找他。
“你把她藏到哪儿?”向赫日眯着眼,痛声质问。
“等你清醒了再跟我谈吧!”吕子清找张椅子坐下,捞起茶壶便往嘴里灌。她可是徒步走了一大段路才回来的,包袱里的银两被烈月拿走了,她只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抵押在客栈里,不然她就得留在那里当苦工了!
“你怎会变得如此可恶?”向赫日恨恨地瞪着吕子清。
吕子清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真的是我变了吗?其实是你变了吧!”
清冷的眸光掠过她,向赫日沉默以对。
他不想和她争论,现下最重要的是从她嘴里问出李怜儿的下落。“说吧!你把怜儿藏到哪里去了?”他勉强稳住自己走向桌子。
“她跑了。”吕子清又喝了口茶。
糟蹋她一片真心的女人,不要也罢!吕子清这么告诉自己;至于为什么回来通知情敌的理由,她自行忽略。
“你说什么?”向赫日打翻椅子。
“她把我弄昏后就跑了,所以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吕子清放下杯子,“当初是她自己要离开的,恰巧被我瞧见,所以顺便帮她一点忙。”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她自己要离开的……”向赫日嘴里重复,心又是一阵揪痛。
原来她本来就想离开了 ,难怪……那晚她是来和他道别的!他的神情飘忽,仿佛七魂已随佳人而去。
哼!那团荧荧火焰也只有在向赫日身边才有光芒……吕子清心想。
失去光芒的女人,她也不稀罕!
***
金光闪闪、瑞气逼人,这条街道的店家卖的是婚庆用品,自然是家家艳光夺目,双菱纹金锁片、腊红剪纸、霞朝花凤冠,珠翠蹙金霞帔、假鬟花钿等团团喜气,正如那一颗颗待嫁女儿心。
原来是千书要嫁人了!
对方是个老实读书人,在老爷夫人的牵线下说定了这门亲事。千书本来就安分,欢欢喜喜地应了头;然而千书唯一的坚持,就是要等小姐回来帮她披嫁纱,那是她们说定的,于是婚事就这么延了下来。
李怜儿知道是她误了千书的终身大事,怎么也不能坏了千书的好心情,她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不教人担心。
“小姐你看,这剪花好美呀!”千书扬扬手上那纸双飞蝴蝶。
人要成对,蝶要双飞,她却是那孤海一扁舟、独影水中月……李怜儿收回飘忽的心神,勉强一笑。“是啊……喜欢就买下来吧!别舍不得这些小钱,你也是爹娘的女儿呢!”多亏有千书陪着爹娘,李怜儿满心感激。
“可是……”千书面露豫色。
李怜儿从她手中拿过来,向老板招手掏钱便买下了。“千书真是见外,不是要你开开心心当新娘子吗?成日担心银两的问题,是不把我们的心意放在眼里?”她故意说反话。
千书果然当真,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和老爷夫人的心意呢?这是千书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那还喊我小姐?”李怜儿盈盈一笑,那眸中带愁的模样惹人生怜。
第8章(2)
千书简直看傻眼,才发现小姐真的变了。
以前的小姐绝不会有这般风情!千书有些忧心地开口,“小姐回来有些日子了,虽然老爷夫人什么也没问,但是他们心里是担心的。这五年来小姐是怎么过的?如果愿意和我说的话……”她很愿意为小姐分忧解劳。
李怜儿的笑容隐了去,“……我很好。”
她轻轻叹口气,不是不愿说,而是有些事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属于和他的回忆藏在心中就好,就怕说出口,那份美好会变了质……
她对向赫日的感情很复杂……他并非毫无缺点的完人,会流泪、会脆弱,她爱上的正是他那份真情流露。
“小姐……”见她又不语,千书感到难过。
以前的小姐哪里藏得住话?什么事都与她说……
跟随的小厮已经先将东西送回去,李怜儿和千书慢慢定出那条商街,心绪不若来时,谁也没再开口。
当她们都沉浸在回忆的同时,一道宾士的马蹄声登地掠过,疾风吹乱李怜儿的发,蓦地,渐远的马蹄声急转而来,停在一尺外,马背上的男人眼神凝敛,淡眸抹过复杂的幽光。
对上熟悉的眼眸,李怜儿怔怔地与他相视,泪水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倔强地不教它落下。
“小姐?”千书隐约感到不对劲。
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李怜儿却不觉得痛,“我们走吧!”
千书望了那个男人一眼,发现他面有痛色,“可是那个人……”难不成他就是让小姐离家出走的人?
李怜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拉着千书匆匆与那人错身而过。
“怜儿!”向赫日跃下马,旋身捉住她,“为什么要走?”
他抱住那抹娇影,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双手紧紧钳制住她,宣泄着令人发狂的思念,不教她逃离。
“赫日……”薄弱的意志力就此崩溃,任由他抱着不再挣扎。她从来就拒绝不了他呀……即使他要成亲了。
成亲?!她怎能忘了他爱的人是吕子清,他真是比她还痴傻,为了将吕子清留在身边,竟愿意娶她的妹妹……
李怜儿心一冷,推开向赫日退了几步,“你怎么会经过白络城?”他大概是为了生意而来吧?她不会傻到以为他是来找她的。
“不是经过,我是来找你的。”向赫日抿紧薄唇,脚步跟进,对于她忽然冷淡的表情,心又疼痛起来。
他来找她做什么?她不想去猜测那代表什么意思,转眼避开他的俊容。
看穿她的疑惑,他不禁自嘲一笑。
是呀!她当然会疑惑……
“以前是你来找我,现在换我来寻你。”他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