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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狐王(上)  第5页    作者:雷恩那

  而后风又起,是徐徐的风,虽含霜伴雪,莫名地竟有春信气味。

  埋在她怀里的小家伙也察觉古怪,很缓慢地扭过头,一看,跟她一样,傻了。

  在她们面前不到半臂距离,那人一头流泉白发,傲慢又无端清俊的脸,袖底与袍摆潇洒波荡的雪身秋笃静大气不敢喘,两眼往下,看到他的裸足也是踩在风里,虚空飘浮,她眼睛倏地回到他脸上,见他黑蓝瞳底有深深浅浅的火流淌,隐隐不耐烦似。

  “你到底过不过来?”白凛没好气问,斜睨了眼她犹然握刀高举的手。“还是真打算靠着一把小飞刀,戳着岩壁自行爬上去?”

  回神!

  秋笃静在他撇开脸像要离开之际,抛掉飞刀,猛地扑抱过去。

  女娃儿揽紧她的颈项,她则揽紧白凛颈项,脸埋在他颈窝,一吸气,他肤上纯然的清冽钻进鼻中与脑内,神魂凛然,灵台清明许多。

  “其实拉住我的袖子即可”白凛被她突然抱住,先是一愣,随即垂目低低说了声,但怀里这个长大了的姑娘好像没听见?

  她抱得这么使劲儿,还轻颤着,嗯算了,不跟她计较。

  他并未回搂她,只说:“抱牢了。”

  秋笃静感到风势回复到原先的张狂冰寒,男人带着她们笔直往上飞冲。

  忽而足下一顿,是踩在地面的感觉无误,她还攀着白凛,臂弯里的孩子已挣扎着想落地。

  “娘!娘——”雪太深,女娃儿边跑边摔,七手八脚爬到娘亲身畔。

  秋笃静心头大惊!

  雪遭血染,触目惊心地漫开一片,小妇人半身血污,模样惨极。

  要拦住孩子别去看已然不及。

  她丢开白凛急急跟过去,瞧都没瞧他一眼,更没察觉男人正眯起狐狸美目,一副“竟然用完我就丢”的不满表情。

  “娘跟湘儿说话,娘说说话,别死啊娘别死啊”孩子呜呜哭泣,抓着娘亲的手,趴在娘的耳畔直嚷。

  小妇人被夺舍已耗掉大部分生气,肉躯又受重创,根本雪上加霜,回天乏术。

  “湘儿不怕”双眼早掀不开,只是听到孩子哭叫,残余的某种本能让灰白的唇逸出那样的话,声音如丝,淡到不能再淡,然后便归沉寂。

  女娃儿怔了怔,死死盯着那张瞬间枯槁的脸,跟着就放声大哭。“没有怕,湘儿没有怕,娘啊——娘啊——”

  秋笃静眸眶发热,鼻腔里一阵酸。

  她单膝跪在孩子身边,除将手搭在孩子背上轻轻拍抚,实也不知该如何给予安慰。然后,她又做出惯有举动——双眸一瞥,自然而然去寻找某位“山大王”的身影,眼中带着自身亦未察觉的希冀和仰赖

  白凛气息不稳,被她恼出来的。

  她使来使去就这一招,很真诚的无辜,却令他一肚子火。

  也不知是气她的真诚,抑或气她的无辜?反正当她这样看他,总让他觉得不出面将事解决了,好像很对不起谁。

  是说他堂堂九尾雪天狐,究竟谁有资格让他对不起了?

  冷哼一声,他撇撇嘴还是挪动大驾。

  第3章(2)

  秋笃静瞬也不瞬张着眸,就见他走近,略弯身,单掌按在孩子肩头上。

  女娃儿顾着哭,哭得涕泗纵横,但肩上那只掌沉得令她不得不抬头去看。

  秋笃静正想开口安抚她,告诉她眼前这位冷峻、术法高强的哥哥是好人,要她别怕,结果白凛已快她一步开口,淡漠问——

  “光哭有什么用?”

  女娃儿仰高的小脸继续流泪,仍不停抽噎,望他的眼神倒无惊惧。

  而听他一出口就语带指责和轻蔑,秋笃静眼角抽了抽,腮帮子又想鼓起。

  白凛理都不理秋笃静拚命示意的表情,却朝小姑娘淡淡勾起唇角——

  “想不想替你娘亲报仇?”

  “白凛?!”大姑娘瞪圆眼。

  女娃儿原本傻愣愣的,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但才一下下瞳仁就突然缩紧,随即泛开亮光。“想”忍住哭声,她很用力点头。

  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浅绿颜色,最后没入老松林内。

  秋笃静在坠崖前虽看到那只从小妇人身上剥离的妖,但究竟是何种妖物,根本不及分辨,只见浑沌一团,她已连发飞刀。

  巫族强大的咒她总是背不全,所以怀里藏的、腰间放的、靴侧内塞的,全是巫族炼制出来对付妖物的药粉或药水,甚至她腰侧配上的成排飞刀也都淬过刺磷粉水,杀伤力惊人唔,当然也惊妖!

  那只妖定然被她的飞刀射中,且不止一刀,雪地上浅绿色的东西黏稠又散出腥臭,正是妖血。

  当女娃儿坚定地说要为母报仇,秋笃静根本挡不住,因裸着双足的美男引诱般抛出一记堪比清风明月的浅笑,对孩子道:“我成全你。”

  “白凛,你不能这样!你、你干么这样啦?!”急到跳脚。秋笃静也知,妖物受到重创,该彻底收拾掉,不能放虎归山但拖着孩子去收妖是哪招?

  俊透如万年冰玉的脸终于朝她,慢悠悠启朱唇。“不是你找我帮忙吗?”他可是很尽力相帮啊。

  秋笃静气息一窒,张口无言。

  而他已旋身往松林方向走,女娃儿跟着爬起,紧紧追随。

  还能如何?唉

  重重叹气,她赶忙奔去拾回之前抛在雪地里的随身兵器淬霜剑,再几个大步追上男人和孩子。

  白凛大人出马,连追踪的功夫都省了,入幢幢树影的老松林,松针枝桠上团团厚雪遮蔽天际,阴寒无天光透进的所在,他伫足等候,等女娃儿和她接近。

  秋笃静看到了,其实应该说,她感觉到了,那团浑沌此时是完全透明的,但它藏在一棵树瘤甚多的老松中。

  “手来。”白凛对努力跟上、犹气喘吁吁的女娃儿说。

  孩子全然信任,不疑有他,站得直挺挺的,把两只小手一块儿递上。

  白凛冲她笑,像称赞她乖,接着白皙的食指伸出,在女娃儿摊平的小掌心上各画上一个小圆圈圈儿。

  “过去那棵树那里,把手心往树干上贴,看要贴几次随你欢喜,最好贴到那棵树不再发出声音,你可以吗?”男嗓如沐春风。

  女娃儿郑重点点头。

  白凛所指出的那棵松树,正是秋笃静感应特别强烈的那一棵。

  她也认了,明白阻挡不了白凛的奇恶趣味,也无法劝服孩子收手,她提剑就要跟上,打算护在女娃儿身侧,一臂却被白凛握住。

  她回首看,他还是一副“是你要我帮忙的,不是吗?”的淡淡挑衅样。

  “唉,你——”干么这样啦?话尚未道完,女娃儿此刻已走到老松前站定,一只小小掌心陡地贴上——

  吱啊——啊啊啊——

  无比又无比、当真无比的惨烈尖叫,耸动整座松林,震得松针上的雪团纷纷坠下,啪嗒、啪嗒掉下无数坨。

  秋笃静因那声惨叫而瑟缩,并非心生胆怯,而是耳鼓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

  那尖锐叫声根本是肉身被放在火盘上煎烤,炙过又炙,又似被活生生一寸寸剥皮去骨,疼痛一波强过一波,才有可能发出那样的声劲,完全如魔音穿脑。

  女娃儿一开始被惊住,等她意会那只妖就躲在树里,而且自个儿手心上无形的圆圈具有如此石破天惊的能耐,底气顿生,她大叫着,泪如雨下,恨意全藉由双手一下下拍打在树干上。

  又叫又哭地连续拍击,加上妖物阵阵惨呼,一时间混乱非常。

  “够了!够了!会受伤的,别打了呀!”不断冲着孩子高喊,秋笃静没能挣开白凛的钳握,明明像是虚握而已,却怎么都甩不掉。她最后气急败坏回眸瞪人,嗓声已挟鼻音。“你干么这样?放开啦!你放开我——”

  妖物突然一记锐声拔高,在最刺耳的地方破碎,而后整个归寂。

  在此同时,秋笃静才觉臂上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她跑过去将忽然软倒的瘦小身子接住,将女娃儿的头揽在膝上,察看孩子已然红肿且布满瘀伤和挫伤的两只小爪。

  心房禁不住地疼,眼眶禁不住地热,她气息沉重。

  “姊姊,我替我娘报仇了是吗?妖怪被我打死了是不是?”

  “是。”秋笃静大力颔首,声音低柔略哑。“妖怪死得不能再死,不是奄奄一息,是当真死透你帮你阿娘报仇了。”抚着孩子冰凉凉的脸,满手沾泪湿。

  女娃儿虚弱扯唇。“我没有怕,湘儿不怕”语毕,眼皮缓缓掩下,小脑袋瓜跟着一歪,厥了过去。

  秋笃静迅速探她的鼻息,测她的颈脉,确定一切都好,无大碍,自己才双肩一垮,背脊陡松,重重吐出口气。

  地上太冷,她一手探到孩子颈下、握剑的另一手则托住孩子膝窝正欲抱起。

  岂料——全身筋骨既酸又痛啊!

  方才坠崖的生死瞬间,想方设法要救下孩子更要救自己性命,当时全凭一股蛮性扛着,其实身躯滚落再滚落,一再与岩壁碰撞,怎可能安然无事?

  此时大抵是事情有了结果,她骤然放松,一直忽略的那些疼痛才会如疯浪般打上来,打得她臂膀酸软,两膝直颤。

  她才把孩子搂上,两腿都没能撑站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噢”挫败地低嚅了声,咬牙还想再试,臂弯里的小身子已徐徐飘起,飘离她,浮在空中相当的闲适安静。

  秋笃静立即扭头去看,一身风雪般清冷的男人仍伫足原地,闲慢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一出口就是气人的话——

  “你可以再笨拙点无妨,把小家伙多摔几次,最好摔成你这副狼狈样,恰好凑作一双。”

  秋笃静垂下眸吸吸鼻子。

  暂将随身宝剑放下,她爬起来站稳时,脸上忍痛表情让五官小小扭曲。

  白凛还在等她说话,谁知她竟半句不吭,只是揉着双肘笔直朝他走来。

  锐利的狐狸美目淡淡眯起,注视她走到面前。

  他疑惑挑眉,忽听她唤:“白凛”

  他眉挑得更高,因伴随那句可怜兮兮的低唤,她身子扑来,两手环抱他的腰身,带伤且额角渗血的脸蛋很没规矩地贴在他胸前,还还蹭?!

  适才在崖壁半空,她扑来就搂,他是见她吓傻了才没跟她计较。现下还来?

  他九尾雪天狐是随随便便任人要抱就抱、想搂便搂的吗?那是犬族才有的悲惨奴性,他是狐族!等等,莫非这家伙把他当成狗了?!

  眉眼一黑,正要冲她发难,霸占他胸怀的大姑娘竟然使出更不要脸的招——

  “白凛哇啊啊——呜呜呜哇啊啊——”

  嚎啕大哭!

  非常没有节制,且完全不想克制,秋笃静哭得极惨烈又极凄楚。

  “你这”天狐大人难得玉身僵直,毒舌也钝了。

  “呜呜孩子的娘呜呜然后孩子被丢下山崖呜呜没有救到小妇人呜呜夺舍杀丈夫吃孩子找妖物拚命呜呜呜死得冤枉啊呜呜呜掉下去好可怕好痛孩子报仇呜呜呜她还那么小”

  大姑娘哭哭啼啼,白凛听了老半天才大致弄明白。

  今日峰顶之上,她目睹小妇人被夺舍而后遭杀害,又为了救孩子坠崖,紧接着是女娃儿很坚持的为母报仇,终于所有乱事告一段落,心里的疲累和肉身的痛楚全都涌出,她不是不怕,与妖对峙、掉落山崖等事,她既惊又惧,却在此刻,在他哼着气冷嘲热讽时,才能够很坦然承认害怕和疼痛。

  白凛垂目盯着她发心好一会儿,僵硬身躯不由得缓缓放松。

  尽管将她的气血给“染指”,如此亲近时,依然嗅出她独有的饱满香气。

  他深深吸食、吐纳,周身暖热。

  原本那股不痛快的心绪不知何时转换了,胸内同样热热的,他归因于是两人血气相通,所以随便一个行气,身与心便都热起。

  撇撇美唇,他终于慢吞吞抬起一袖,略迟缓地拍抚她的背。

  “哭吧,用力哭,好歹是新招,就看你眼泪能不能把人淹死?”

  秋笃静当真太习惯他嘲讽的调调儿了,他由着她抱,拍抚她背心的手劲缓而温柔,她能感受到他有些笨拙的安慰。

  当他毒舌的话一出,她突然就破涕为笑。

  大哭后神智渐稳,她开始感到脸红懊悔,尤其脑袋瓜离开他胸口,却见雪净白袍上不是她的泪就是她的鼻水,更别提那些小血印。

  “你、你被我弄脏了”泪虽止,仍轻轻哽咽。

  “很高兴你留意到了。”男嗓清冷。

  她禁不住低笑,抬脸忽跟他四目相接——啊,离得太近了呀!

  她脸红红,赶紧撤回环在他腰上的手,后退一小步。

  “对不起。那我帮你洗干净?”两手攥着,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我立时脱下来给你带回去洗吗?”

  “呃?”

  “我全身上下就一件袍子,你是想我光溜溜、赤条条在松林里晃?”

  “呃”被问得哑口无言,眸珠滴溜溜转。

  白凛其实也没要她答话,挑眉哼哼两声。

  接下来,秋笃静目睹了所谓修仙成魔者必炼的秘技之一——

  振衣涤尘。

  他手臂抬都没抬,仅发气鼓动,袍子上的泪渍、鼻水和血点瞬间被弹作虚无,那件罩袍又恢复向来的洁白出尘。

  真教人好气又好笑啊!

  他明明可以很干脆告诉她解决之法,却爱为难人!

  但,唉,这就是他,许多时候颇幼稚,但也能是温柔的、可以依靠的。

  吸吸鼻子,她低声嚅着。“这招真好,学会了就不用洗衣。”

  白凛鼻子不通般又哼——

  “你嘛,就两条路能走。其一,把自个儿当丹药让修行者吞了,那人把你的血肉、神气化作己用,他道行大增,于是已成他血肉与神气的你,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何须洗衣?其二,把自个儿当“炉鼎”跟着修行者过活,他领你修炼,你任他取用,双修相进,共修相养,如此这般滋滋润润,也许真能修炼到不洗衣。”

  “炉鼎”?!

  瞧他一脸坦率,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结果细长美目带碎光,在偷笑呢

  哼,想坑她是不?

  修行者双修用的“炉鼎”,她知道那是什么!

  第4章(1)

  巫族当然有炉鼎用以炼药。

  她家竹姨就常用大小炉鼎炼制药丹、药膏,但修行者以人为炉鼎,那是以真身深进对方肉身,在对方身子里神炼行气,待有成果后再回流己身。

  当她不知吗?

  她耳根潮热,面上故作镇定。

  “哪,我也知自己不是修仙的料,也没想修的,人家我这三年也不是毫无建树啊,我通过武试进到峰下城大衙里当差,可不是靠姨爹牵线,是我实打实一关关打上去,我我才不要当丹药,更不要当谁的“炉鼎”。”

  白凛似笑非笑,然不管他到底有笑没笑,睥睨表情是绝对的。

  “进大衙当差,结果是险把一条小命玩完,官差姑娘好威能。”

  “唔”又被刺了。

  好吧。今日倘若无他,她与那孩子都不知是何下场,他很有资格笑话她。

  原垂头丧气小小遭打击,但换个想法唉,算了。

  她挠挠脸,苦笑叹气。“白凛,谢谢你啊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你真的出现,见你虚空现身,就悬在那儿,还跟我脸对脸、眼对眼,呵,你不会晓得我有多惊喜,喜到只会傻怔怔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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