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剪掉!”
“耶?”
“哪里打结就剪哪里,就算是很显眼的部位,她也是很洒脱的喀噤一下就剪掉了,从来不在意是否会被别人看出来,更不在意那样随便乱剪是不是会很难看,所以我才会……”
“你才会买玉钗,好替她梳发挽髻横钗?”慕容羽段颔首。独孤笑愚深深凝视他一眼。
“那么,她又为什么老是冷着那张脸?”
“因为她很美。”慕容羽段回答得很简洁……太简洁了。
“废话,谁不知道她很美,你都不知道我们村子里有多少男人爱慕她,如果不是她老是冷着那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早就被男人缠……缠……”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一长串,结果话还没说完,独孤笑愚自己就怔住了。
答案已经被他自己说出来了。
“她不喜欢被人缠住,”慕容羽段解释。“那会占据她作梦的时间。”
可恶,又是为了作梦!
“那,她为什么那样不爱说话,”实在不甘心,独孤笑愚再抗议。“三年才出一次声,这太过分了吧?”
一提到这,慕容羽段不由得沉默了。
一直以为是哑巴的妻子竟然会说话,直至此时此刻,他依然不太能接受,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夫妻,她还替他生了个儿子,却从不曾讲过半个字给他听,为什么?
是因为他“只不过”是她报恩的对象吗?等半天等不到回答,独孤笑愚正觉疑惑,凝目一瞧,慕容羽段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困惑与几许苦涩,顿时明了妹夫在想些什么了。
“别乱想,”他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肩头,声调缓和了。“甭说是你,我们是她的亲人,但打从六岁开始,我们!包括她的亲生爹娘在内,也只不过才听她说过四句话而已,平均三年一句。但这一回,她可是为了你而破了惯例,不满三年就又开口了,还连讲两句话呢!”
酸溜溜的语气,地道镇江老醋泡出来的,听得慕容羽段心头笑意又起。
是啊,连她的亲生爹娘生养了她将近二十年,在她六岁之后,都只能得到她四句话;而他,也不过才和她相处不到两年时间而已,凭什么得到比她爹娘更好的待遇?
更何况,她已经为了他而破例了,这不就表示,对她而言,他是特别的吗?
想到这里,虽不能说是完全释怀了,可也不那么难受了,也许等他们成亲满三年,她就会说一、两句话给他听了。
“嗯,我知道了。”
“那就好。”独孤笑愚拍拍他的肩。“不过,这么说来,你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不爱说话啰?”
“这个嘛……”慕容羽段沉吟片刻。“或许我猜想得出来……”
独孤笑愚双眸一亮。“真的?是为什么?”
慕容羽段不出声,只是看着他,看得独孤笑愚先是皱眉不解,继而哭笑不得。“行了,不必解释,我明白了,倘若她说话很正常,那么大家就会一直找她说话,长辈们会找她闲聊,姊妹们会找她说些体己话,兄弟们会……”他叹气。“会替那些爱慕她的男人传话……”
这么一来,妹妹之所以老是独来独往,就有很好的解释了。
因为家里人口多到爆仓,几乎走到哪里都会碰上人,她想安安静静的作个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好自己躲开,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才能够安安静静地作个好梦。
“对,”慕容羽段颔首。“那会……”
“闭嘴!”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他就是不想再听到那句话了。
偏偏就是有人硬要说给他听。
“原来说话会占据她作梦的时间,所以她就不说了。”傅青阳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语。
独孤笑愚认真考虑要不要把他掐死……还是不要吧,其它弟妹会伤心的。
“青阳,给我滚出去!”
傅青阳呆了呆。“大哥,我做错什么了?”
独孤笑愚笑吟吟地扬了一下扇子。“因为我不想看见你那张笨脸!”
“……喔。”傅青阳摸摸鼻子,转身要出去。
“回来。”
“大哥?”
“你直接回家去拿东西好了。”
“是,大哥。”
“那么……”赶走了笨弟弟,独孤笑愚回过头来。“再请教最后一件事。”
“呃……”觎着独孤笑愚那张更是灿烂辉煌的笑脸,不知为何,慕容羽段却反而忐忑不安起来。“大哥请问。”
好,没问题,宝贝妹妹不爱听人家说话……
因为她爱作梦。
她不爱搭理人……
因为她爱作梦。
她不吭声……因为她爱作梦。
她老是冷着那张脸……因为她爱作梦。
总之,她就是爱作梦!
行,没问题,爱作梦就尽管去作吧,爱作多久都行,就算作到天塌下来了,他也会伸长脖子替宝贝妹妹顶住,可是……可是……
“为什么我跟她打小一块儿长大!我还替她把屎把尿过呢,我都不知道她爱作梦,而你……”独孤笑愚咬牙切齿,笑得像临盆的孕妇。“你这家伙才认识她多久,居然会知道,嗯?”就是这点最过分,太没天理了,打死他都不能接受。
“这……这……我也不太明白,”背颈寒毛直竖,慕容羽段猛吞口水。“从第一次看见她,我对她就有一种很特别的直觉,所以……所以……”他该怎么说,大舅子才不会当场处他死刑呢?
独孤笑愚瞪着慕容羽段许久,终于,他叹了口气。
“算了,只要小砚幸福就好了!”
其实,他自己认真想想就想得出原因来了。
她的亲娘哑阎罗不就是那样一个不爱说话,个性又有点儿古怪的女人,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习惯了,哑阎罗的女儿同样不爱说话又冷漠,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跟她娘亲一样嘛!所以,没有人会刻意去探索是否有其它原因,就当作那是天生的了。但对慕容羽段来讲,默砚心是个陌生的小女人,他完全不了解她的背景,反而能察究到默砚心那种不寻常的行为背后的原因。
当然,也要他是个够细心、够体贴的男人才行。
“看来,我跟老爹都猜错啰!”他喃喃咕哝。
默砚心并不需要一个热情的男人来融化她,只要一个了解她的知心人就够了。
打从慕容羽段复原那一刻开始,慕容月枫就在害怕,害怕慕容羽段会把被他谋害的事实说出来,然而慕容大夫人很有信心地安慰他,说慕容羽段为人宽厚,应该不会说出去才对。
慕容大夫人说得没错,慕容羽段为人宽厚,他是不想说出去,可是……
同样的夜晚,慕容羽段在书案后看书,默砚心在窗前做女红,同样恬淡安详的气氛,偶尔两人相对而视,不吭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砚心?”默砚心没反应,兀自埋头做那种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女红,于是慕容羽段起身来到她身边,把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她猛然抬头。“砚心,我……”他收回手,迟疑一下。“不想把事情说出去,你认为呢?”
默砚心摇头。
“你不赞同?为什么?”
默砚心看着他,两人相对片刻,慕容羽段轻叹。
“的确,我不说的话,爹娘就不会防备他,将来若是他又起恶心害了爹娘,那也等于是我害了爹娘的了!”
默砚心点头。
“好吧,明儿个我会找时间私底下跟爹娘说,让他们多少防着点儿。”
默砚心再点头。
“砚心。”
秋水般的美眸静静地啾着他。
“你……”慕容羽段迟疑了一下,“呃,能不能说句话给我听?”他贪心地要求,“一句话就好,不然,一个字也行?”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我只是想亲耳证实你真的不是哑巴就行了。”
眼帘垂落,片刻后再扬起,轻轻眨了一下,他会意,惊喜地倾身覆耳,于是,她开始在他耳傍细语。不只一个字,也不只一句,她讲了落落长好几十、几百句。
而随着她的低语,来不及为她果真不是哑巴而吃惊,慕容羽段脸上先是惊讶,而后错愕,接着是不可思议,最后是啼笑皆非的表情。
“怎么……原来你是为了这种原因不说话,这实在是……我知道,但是……不会,不会,可是岳父岳母他们……咦?他们也……好好好,我发誓绝不会说出去,不过我真的要说,这委实太幼稚了……”
因为他这一句“评语”,默砚心破天荒地以一记娇嗔的横眼结束了言语。慕容羽段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荡漾着笑意,她果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冷漠无情,反而是个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女孩。
“那么,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说话吧?”
默砚心摇头。
“为什么?”
默砚心瞪着他,不语。
慕容羽段忍不住叹气。“就为了怕在我面前说话习惯了,在人前也会不小心说出话来?”
默砚心点头。
“所以,你在我面前也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也是因为担心习惯在我面前说说笑笑的话,会不小心在人前穿帮?”
默砚心再点头。
慕容羽段有点头痛的揉揉太阳穴。“那你打算和他们赌气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任何回答,默砚心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垂首继续做她的女红,慕容羽段注视她好一会儿,忽尔勾起唇弯,笑了。
真顽固!
不过,虽然很幼稚,但是,她就是这样才可爱的不是吗?
“砚心。”
默砚心抬起蜂首,歪着眼儿啾他,虽然没有半丝表情,但那模样依然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听大哥说,你不爱……”慕容羽段似乎说不太出口。“杀人,即便有人要杀你,你也不予理会……”到现在,他依然难以置信他这个纤细柔弱的天女妻子会杀人,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默砚心挑了一下眉儿。
慕容羽段怔了怔。“无聊?你觉得杀人那种事很无聊?”默砚心颔首。
既是如此……“那么,你又为何把千仞堂一口气全杀光了?”
长长的睫毛落下,旋又扬起,只是这么一瞬间,默砚心那双原是十分清澈明亮的美眸竟已掩上一层阴沉合郁的冷芒,看得慕容羽段有些儿心惊。
“你很愤怒,因为他们伤害了我,不杀光他们,你难以平息心头之怒?”
默砚心点头,然后美眸微微眯了一下,那样寒恻侧、阴森森的,慕容羽段不禁打从骨子里毛了一下。
“往后,任何人想伤害我,你都会杀了他们?”
默砚心再点头。
“可是,你不是说杀人很无聊吗?”
默砚心再次微微眯了眯美眸。
“但他们要伤害的是我,那就不同了?”
默砚心轻轻点了点蚝首。
“哪里不同?”
阴沉的冷芒倏而消逝,默砚心飞快地瞟他一眼,又垂下蜂首去做她的女红了。
“总之,任何人要伤害我,就是不行?”慕容羽段喃喃道,心头有一种融化般的感觉。“即便只是言语上的得罪,你也不允许?”
默砚心点头。
“为什么?”
默砚心没有再做任何回应,但那莹白如玉的双颊却泛起了淡淡的赧红,再渲染上如玉般的耳贝,又蔓延到那线条优美的颈项。
慕容羽段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是无奈,却也是喜悦。
明明觉得杀人很无聊,就算是有人要杀她,她也懒得理会,却为了他而一怒大开杀戒……
只为了他……
或许她并不仅仅是因为报恩,或不得不履行的婚约才嫁给他的吧?
“砚心。”
默砚心抬眸悄悄觎着他。
“能够娶到你,我真的很幸运。”
默砚心垂眸,双颊红晕更艳,虽然始终面无表情,但那模样,不知为何,就是格外妩媚。
“呃,爹娘说,倘若你不觉得太辛苦的话,要我们多生两个,你可愿意?”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默砚心默默的放下女红,起身,上床去了。
这一夜,慕容羽段极尽温柔、缠绵徘侧,就算他没说出口,相信妻子也应该能够了解他的心意。
事后,她习惯性地背对着他侧睡,但这一回,他尚未探臂搂过她来,她已自动往后退、退、退……退到背贴在他胸前,又主动拉来他的手臂环上她腰际,他错愕地怔了一下,继而唇角微勾,双臂使力搂紧了她的腰,然后,两人阖上眼,睡了。
今夜,默砚心的梦里应该有他吧!
千仞堂的威胁既已解除,慕容月枫决定再带家人回周家,临行之前,慕容问天语重心长的给了他几句“劝告”“你最好把周家产业还给周员外的儿子,否则将来你要是再招惹来什么麻烦,我都不会再伸手帮你了,因为帮了你就等于害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大义舍亲,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慕容月枫当然明白!慕容羽段已经把那件事说出来了,顿时,他心虚得什么话也不敢说,胡乱地点了点头,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但慕容大夫人却还不知死活。“你敢说不帮,我……”
“娘!”慕容月枫赶紧拉了拉娘亲。“够了,我们快走吧!”
“但是……”慕容大夫人就是不甘心。
“走了!”慕容月枫硬扯走了慕容大夫人。
目送侄儿一家人远去,慕容问天摇头叹息,继而转向君兰舟。
“周家员外真的没救了吗?”
“超过三个月就没救了。”君兰舟语气平板地说,就算有救他也不会去救,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不需要,反正没救了就是没救了,不关他的事。
“是吗?”慕容问天再叹,“那就没办法了。”转而目注慕容羽段。“那么你打算何时去接回雪儿、劭儿和啸风兄弟?”
在送走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俩之前,他特别嘱咐他们到金陵老家去等候他们,
倘若他们一家子平安无事,自然会去接他们,倘若三个月后没见到有人去接,那么往后便只有他们三人带着孩子相依为靠了。
“这……”慕容羽段转望君兰舟。
“想出远门还不成,”君兰舟冷冷道。“他的情况尚未稳定下来,得再过个把个月左右,他的脑子才能够完全复原。”慕容问天心头一凛。“原来如此,那么,我去接他们吧!”
“那就不必了,”独孤笑愚笑吟吟地用扇子拍了拍手掌心。“昨儿个我已经遣人通知我四弟,他会暗中保护他们,直到妹夫前去接他们的。”
他四弟又是谁?
慕容问天张嘴想问,但舌尖一转又收了回去。虽然还猜想不到他们究竟是谁,但光以默砚心的惊人身手,还有千仞堂堂主竟然不敢反抗的自我了断来看,他们兄妹几个绝非等闲人物,或许他最好不要多问比较好。
毕竟,慕容家已脱离江湖圈很久了。
一个月后!
“好了。”
君兰舟松开搭在慕容羽段腕脉上的手指,下一刻,另一只纤纤玉手便落上他肩头,他回眸,默砚心啾着他,无声。“二哥保证,妹夫完全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