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芫吐了吐舌头。“九姊又没说不能摘,这紫藤花可祛风通络,所以我才想试试,况且紫藤花才刚开,花期还长得很。”
柳九笑睨她一眼。“侯爷说紫藤花开时,整片墙如瀑般倾落,粉的、白的、紫的争艳得很,我等着瞧呢,谁知道隔天去竟光秃了一片,再过几天没想到竞成了桌上这些糕点。”
“我觉得味道不错,你试试。”
柳九挑了块,咬了口,随即惊艳地看着她。“里头还包着栗仁。”
“还有呢?”柳芫满脸期待地问着。
“很好吃。”
“然后呢?”脸上的期待少了。
“……就很好吃啊,你是要我多夸你几次吗?”柳九没好气地道。
柳芫幽幽哎了口气。“也是,是我不该期待九姊的。”九姊能给的评语差不多就这么多了,想要再多,是她奢求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糕点嘛,好吃啊。”柳九毫不吝啬地用力夸奖。
柳芫点了点头。“谢九姊。”她应该要开心了,如果是五姊,五姊会说,能吃就好,搞得自己满身汗做什么。
“你到底是不满什么?”柳九眯起水眸低问。“你这几日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听春喜说,你每日都让枣儿送糕点去茶食馆。”
“跟素娘斗食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么,枣儿回来时怎么没带糕点?”
柳芫水润又无辜的杏眼转了圈,谨慎地开口,“由她出题,我先做,几日后就由我出题,换她做了。”呼,为什么跟九姊说话非得这么提防?九姊真精得像鬼,一个不小心就被她识破。
柳九要了蹙眉,觉得她说得也有理。“好吧,横竖你哪儿也去不了,想斗食就斗食吧,至于千风楼那儿,你只要将一些食谱交给厨子就好,至于哪些食谱要留,哪些能给,你自个儿斟酌。”
“所以,往后不让我进千风楼了?”她有些失望。
“倒也不是,你想去自然也能去,只是目前等尹家三爷有了其它兴头再说。”说到尹三爷她就一肚子气,那混蛋一回京就天天耗在千风楼,摆明了想堵十三,她哪能容那种混蛋沾染她如花似玉的十三。
柳芫乖顺地点头,顺手拿了块紫藤花糕入口,余光见春喜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教她眼皮跳了下。
“十三姑娘,这是枣儿要给你的书信。”春喜恭敬地将书信递上。
柳芫正欲接过手,柳九却巳经快一步接过了信,眼看着要打开信封,柳芫急声喊着,“九姊,那是给我的书信,你怎能看?”
柳九水眸微动,带着几分严厉。“十三,你与素娘往来的书信,为何我不能看?”
“呃……”
“难道写信的不是素娘?”
瞬间,柳芫的心都揋到嗓子眼了,好半晌都挤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九神色转为凌厉地抽信,一目十行地看过。
她的心逐渐往下沉,急着想挤出个解释的好理由,但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九姊若真怪罪她,也没错怪,是她不该与男子互通书信,但尹安羲信上内容并非风花雪月的追求之词,而是对于糕点的精辟想法。
闭着眼等着挨骂的柳芫却听见——
“喏,拿去吧,你闭着眼做什么?”
她蓦地张眼,见柳九把信递来,她赶忙取过一瞧,庆幸里头的内容与往常没两样,而且他没具名。
她的心稳住了后,才没好气地朝柳九扬着信。“九姊,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了吧,瞧瞧,人家尝过之后写了什么?松软栗仁藏在绵密的山药糕里,齿频留香,而糖渍的紫藤花裹住的不只是糕点,更是春末最后的香味,令人流连忘返……瞧见了没?”这才是一个懂得品味的人能写得出的评语。
柳九嫌弃地抽了抽嘴角。“不就是一块糕饼。”话落还呿了声。
“才不只是一块糕饼呢。”她的用心她的想法,唯有知音才懂。
啊……为何她的知音竞是个男人?
柳九翻了翻白眼。“是是是,不只是一块糕饼,可我跟你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你是不准自个儿跑去茶食馆。”
柳芫顿了下,把底下的字看完,才知道原来尹安羲邀她前往茶食馆品尝新品。
这真是太令人为难了,她想去,想见他但不该见他……可她好想知道他脑袋里还有什么好点子,想知道他为何对糕点如此情有独钟,甚至有如此独到的见解,她真的想好好地跟他聊上一场,偏偏他是个男人!
“装可怜也没用,我不点头你就不准去。”柳九瞧她自个儿犹豫不决,很干脆地替她下了决定。
柳芫没吭声,因为她也很清楚自己不该去,只是……人逢知己千杯少。
翌日,柳芫一如往常在小厨房里忙着,看着刚蒸好的千层米糕,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将米糕搁进食盒里,然这回没让枣儿送去,而是拎着食盒去找柳九。
“……非去不可?”刚去长公主那儿请安回来的柳九皱着眉问。
“很想去。”柳元可怜兮兮地扁着嘴。
柳九啐了声。“可待会我跟长公主要进宫。”
“那……让春喜跟我去,行吗?”
柳九瞧她眼巴巴地瞧着自己,那可怜模样像是演出来的,但偏偏就是很到位,将自己装得很无辜很委屈,仿佛拒绝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教她犹豫了会,便道:“把春喜带上,半个时辰内回府,成吗?”
柳芫喜出望外地喊道:“多谢九姊。”
“狗腿。”她呿了声,噙笑抱了抱她。“早点回来。”
“嗯。”柳芫笑眯了杏眼。
第四章 知己难求(2)
一会搭上了马车,到了茶食馆,才发觉门口车水马龙,像是又办了斗食宴。
直到进了茶食馆,素娘快步迎来,笑得眉飞色舞。“十三姑娘,今儿个准备了不少新品,你可以多尝一点,给我一些指教。”
“我还不够格指教人的。”她谦逊地道。
“够格了。”素娘笑咪咪的,看了眼她身后的春喜,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二爷在后院等你,这丫鬟就交给我吧。”
听素娘这么一说,她莫名感到紧张,仿佛自己是来私会情郎的,从小受的礼教告诉她不该与男人独处,可对厨技的追求却说服了她大胆前往。
提着食盒,沿着通廊直朝后院而去,脚步停在小院落前,她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并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不需自己吓自己。
她快步上廊,正愁着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人,听见他的唤声,回头望去,便见他就坐在园子里的石事。
“尹二爷。”她轻声唤着,提着食盒朝他走去。
尹安羲微眯起眼,看着一身月牙白绣离水莲花襦衫裙的她,莫名恍惚了起来,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位姑娘如她一般……
“尹二爷怎么了?”柳芫觉得他虽是看着自己,但目光像是看到了更深处。
尹安羲回神,苦笑了下。这是怎么着,已经是第二回如此了,莫非是他遗失的记忆?而这记忆与她有关?
不对……她的年纪是搭不上的。
不过,过往的记忆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是米糕吗?我闻到桂圆的味道了,该不会连桂圆都是你自个儿供制的吧,这味道比市面上的较清甜些。”
柳芫傻眼地看着他,怀疑他上辈子是狗,要不这鼻子怎能如此地灵敏?
她将食盒往桌面一摆,二话不说地揭开谜底,瞧见他双眼为之一亮,教她也跟着笑眯了眼。
就是这样!掌厨的人,最想瞧见的就是这神情啊!
“这是米糕没错吧,不过……米糕也能做成十层,这红色的是……”尹安羲问的当下,已经取了一块入口,嚼了两下,那神情说有多满足就有多满足。“不只是桂圆,你还添了大枣,这大枣是怎么蒸得出脆度的?这大枣桂圆是浸过酒的,辣劲被甜劲给消磨了大半,恰如其分,还有这红色的是散麦吧,这一层白一层红的,喜气极了,十三姑娘,你可真是一绝了。”
听他一口气讲解完毕,柳芫几乎要笑露编贝。
太厉害了!他就是能尝得这般精准,讲解得这般中肯,她才想见他呀。
“那散麦是我自个儿做的,而那酒里头用的可是我自制的曲饼,这麦饼可以做成洋河大曲的,虽说是烈了些,但我添得不多,不擅酒的都能吃点,不会醉的。”
“你这丫头真是了得。”他轻弹了下她的秀鼻。
柳芫愣了下,觉得他这举措太过亲昵,甚至该说是轻浮。她愣愣地瞅着他,却见他笑得异常愉悦,慵懒中带了几分邪气,深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自己。她就这般与他对视,仿佛快要被他吞噬,她直觉要避,他却一把揪住她的手。
她抽了口气,想甩开他,但他抓得死紧,纤长的指抚着她的掌心她的指,抚过她指上的茧,掌上的烫疤。
“丫头,你为了做糕点,槽蹋了一双漂亮的手,值得吗?”他突问。
她眉头微皱,想了下道:“做自己想做的事,还问什么值不值吗?”
话落,他蓦地抬眼,黑眸被笑意染得发亮,那容颜俊魅得不似人间物,教她心头颤了下。
“说得对极了,我喜欢。”
闻言,她眉头皱得死紧,觉得他真的怪怪的,和那晚所见略略的不同,尤其他的笑恁地放荡又恁地迷人,那厚薄适中的唇勾得弯弯的……就见他蓦地凑近她,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吻上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推开,二话不说地往回跑,但没跑几步就被他给逮住,在她还没来得及呼救前,他在她耳边哑声呢喃,“都怪你不好,那米糕里的酒味太烈了。”
嗄?难道说——“尹二爷,你喝醉了?”
“嗯……好像。”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醉了吧!她挣不脱他的怀抱,还跟着他一起脚步不稳……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差?
“尹二爷,你先放开我。”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跟个醉鬼讲道理。
“不行,你会跑掉。”
“我保证不跑。”她耐着性子保证,却听他贴在耳畔低低笑开的声音,那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际,背后是陌生且不曾有过的拥抱,教她浑身不自在极了。
“真的?”
“真的。”才怪!
“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开你。”
柳芫咬了咬牙,正欲再跟他谈判,却感觉他的身躯开始往旁偏着。“尹二爷,你先放开我,先放开我……旁边有溪!你……”
扑通一声,两人一道掉进溪里,幸好他反应快,当了她的软垫子,但尽管如此,两人身上还是湿透了,不意外的是,这头发出的声响引来了人,而当她从他身上坐起身时,适巧与小院落外的十数双眼对上。
完了……柳芫脑袋只浮现这两个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
柳芫突然想起她两天前刚酿了酒,明明只酿了两坛酒,却傻傻地在后院里挖了三个洞,如今想来,那就是个征兆啊。
多出的洞,原来是等着要埋自己的。
如果两位姊姊允许,她会选择把自己埋起来,也不愿面对盛怒中的她们。
此时威镇侯府书房里,柳芜跪在案前,而柳九和柳堇一左一右,分别站在大案两侧,窗外电光闪过,不一会儿炸下震耳欲聋雷声,她瑟缩了下,瞥见两双喷火的眼正瞪着自己,吓得她瑟缩着不敢抬眼。
她垂着眼,强自镇定地等着刽子手行刑。
“你到底是怎么看管十三的?怎么连她私下跟男人见面都不晓得?”柳堇沉而冷的嗓音在雷声后隐隐爆开火花。
柳芫愣了下,微微抬眼,就见电光勾勒出两位姊姊绝美的面容上异样瑰丽的笑意,吓得她止不住身上的颤抖。
“五姊姊,你并非正式出阁,不知道我这个已出阁的妹妹得陪着婆母四处走动,难免疏忽了。”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目光如冰似刃地射向柳芫。
“一句疏忽就想搪塞过去?”柳堇的笑意教人头皮发麻着。
“总不能要我拴着她吧。”
“不如将十三交给我吧。”
“一个逃家的妾……不妥吧。”“总比外头传言两姊妹共事一夫好吧。”柳堇笑容可掬地道。
“……聪明人是不会听信传言的。”
“京城人都不大聪明的,光是今日十三从那男人身上坐起,外头就已经传言柳十三让威镇侯戴了绿帽,甚至早已怀了野种……”
柳芫暗抽了口气,压根没想到才短短一日,流言竟已如野火般烧得如此狂妄。
“你这才发觉大事不妙吗,十三?”许是抽气声大了些,教柳九用沉冷的口吻询问着,且步步逼近她。“闹出这种事,就算现在把你丢回梅林县也来不及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才妥当?”
“我……”柳芫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偷偷地挪往左侧。
“十三,咱们姊妹里头就数你最乖最听话,我相信你就算不聪明也绝对不是个蠢的,可你今儿个让五姊……很想掐死你,一了百了。”柳堇从左侧走来,逼得她跪得又正又直,浑身不住地颤抖。
“五姊有所不知,咱们家十三才是那个最聪明最懂得扮猪吃老虎的,所以我才会教她给骗了。”
“自个儿蠢就别怪罪他人聪明。”柳堇右打柳芫,左打柳九,一个都没放过。
柳九横眼瞪去。“五姊听不懂客气话吗?”
“不懂,我一向说实话也听实话,我只知道十三在你这儿出了事,你要怎么跟我交代?”柳堇冷冷地注视着她。
柳芫听至此,赶忙伸出双手,打算充当和事佬。“五姊,这是我的错,不关九姊的事,你们别吵架。”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她怒吼。
柳芫可怜兮兮地扁起嘴,小小声地啜泣着,那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般的无辜眼神,只要有些许恻隐之心的都会被勾动,可惜——
“装什么可怜?”
“还不快点给我从头道来!”
柳堇和柳九一吼,柳芫抹了抹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知道这招对两个姊姊一点用都没有。
事到如今,她只好从头妮妮道来,包括他夜闯威镇侯府,到后头的每日糕点,全都说个详实,以求恕罪。
柳堇和柳九听完,一个抚着额,一个仰天叹气。
“姊姊们……这真的是意外……”柳芫怨叹自己连喊冤都不能,她怎会知道他的酒量恁地差,不过是几块米糕就让他醉得性情大变,甚至脚步不稳地拖着她一块掉进溪水里。
“十三,你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五姊真的觉得很安慰。”良久,柳堇感叹地道出她的看法。
柳芫眼角抽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要不是我,她早就被埋在柳家后院了。”柳九没好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