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一声,看着从暖榻上坐直身子的男人,她不由地也跟着坐好,注视着他。
“你待在本王身边也快两年了。”他缓缓地开口。
“是呀,王爷。”她点点头。
“可曾想过找回家人?”他问。
敏儿一时间怔住了,家人,“没、没想过。”
“若是有朝一日,你的家人来寻你……”他的语气平缓,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神情。
“我才不要!”她倏地站起来,一脸的激动,“我、我不要离开王爷!”
在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室内一片安静,这股安静仿佛将她放在火山烤着一般,她扭捏了一下,开口道:“我不会离开王爷的,我要待在王爷身边一辈子。”
敏儿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是如何流落到珩州,她只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何必去找回原来的家人,她根本想不起他们,甚至每回说到家人,她心里一丝涟漪都没有,这只能说明她跟原来的家人根本不亲昵,她在他们的心中也不会有太重的位置。
“你,要在本王身边一辈子?”
她猛然回神,觉得他的嗓音沙哑的厉害,她瞅了他一眼,赫然对上他那双黑的不见底的眼眸,一簇火光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那火光一闪而逝。
好像一切不过是她看错了,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是,我要留在王爷身边,一辈子。”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眼神落在外面的院子,院子里那棵梧桐树长得很高大,他想起一个月前找上来的人。
“见过王爷。”
“不知道韩公子找过来有何事?”
“实不相瞒,”韩公子面色如常地说:“家中有一位庶长姊,两年前意外走失,不久前在花灯节上看到一位与庶长姊长相极为相似的姑娘,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府上的姑娘,不知王爷是否能让我见一面?”
楚君珩沉吟半天,“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韩公子一愣,回过神回道:“若是的话,自然是那位姑娘随我回京城韩家。”
楚君珩垂眸,心中反复地琢磨着,京城韩家……
“王爷!”敏儿喊了一声。
楚君珩看向她,她正委屈地看着他,那双水眸深处甚至泛起了丝丝的血色,泫然欲泣地说:“王爷,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的胸口突地被撞了一下,有些心疼,想拥她入怀,跟她说,不会,他怎么可能不要她,他以后还想要她做他的小王妃。
她抿着唇,心里一阵恐慌,王爷不是那种会随口说如果的人,难道真的有人来寻她,王爷难道真的要她回去?
她心中一急,她张口问了出来,本以为他会说不会的,可他却是沉默,她慌得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王爷,您真的不要我了!”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舍不得眨一下,泪珠却还是从眼眶处滑落了,她心慌意乱地看他,只求他开口否定她的话。
但,没有!
他轻轻地扯了一下衣袖,仿佛只是轻轻地一带,却将她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甩开了,长腿一跨,他下了暖榻,往外走去。
深蓝色的衣袍随风起舞,离开的背影充满了沉默与鉴定,敏儿害怕地跟在他的身后,“王爷、王爷……”
可那身影渐行渐远,风中隐约传来他的声音,“你来自哪儿便回哪儿去。”
她的身子一下子冰冷了,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她发冷地抱住自己,可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她了?
“姑娘!”珠玉和翡翠急急地上前,一人将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一人拿着丝绢擦着她脸上的泪。
“珠玉,翡翠……”她木木地哭泣着,“王爷他,不要我了,对不对?”
为什么突然不要她了?她不乖吗?她做错了吗?他告诉她,她会改,她会听他的话,只要他说不对的地方她都改。
“呜呜呜……他想我怎么样,我都可以,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我平日功课总是偷懒,我以后会勤勉的,我也不会再故意惹他生气……”她哭得不能自己,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着,“他不要丢下我!”
“姑娘,别哭。”
“姑娘……”
珠玉与翡翠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她,却什么作用也没有,那张白玉般无暇的小脸上滑过无数颗断线的珍珠。
她倔强地说:“我要去找王爷……”但抬头看去,别说楚君珩的人了,什么都没有。
她整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小嘴不停地低喃着,“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没有人注意到院子边上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深蓝色的衣角无声地随风轻扬,一道轻轻的叹息声从薄唇中飘逸而出。
敏儿,不对,她现在应该叫韩敏。
她不知道她的世界为什么突然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在珩王府里当她的敏儿姑娘正是风头正茂,身心舒爽的时候,突然她成了韩将军府上的庶长女,生母也早已去世,在韩府里可谓是无依无靠。
就是这样一个处境,楚君珩却狠心地将她扔了回去。她哭过、求过,他的心肠却似石头般坚硬,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回心转意。
她被送上了马车,珠玉翡翠被他赏赐给了她,他却是送也不送她一程,她咬牙切齿地坐在马车里,韩公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已经来问了三回了,何时出发。
她就是不让,掀开帘子的一角,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府的门口,珠玉和翡翠对视一眼,“姑娘,王爷也许是有事眈搁了。”
“是啊,姑娘,王爷一向最疼你,你回京,还让奴婢们将你惯用的东西都收起来带过去了。”
韩敏的指尖颤了颤,真的是疼爱她吗?她怀疑了,从他决定要将她送走开始,她便很难再见他一面,有时候终于见上一面,他的神情总是淡淡的。
外面的天色不早了,韩公子不得不过来再问一次,“长姊,可……”
“走吧。”她收回了指尖,帘子从她的指间滑落,她神色落寞地坐在马车里。
他没有疼她,也不是最疼她。令人将她惯用的东西打包走,不过是觉得别人用过了,而他性洁,岂会留着别人用过的东西呢?
他若是真的疼她,她这般地不想回去,他又怎么不让她如意呢。
他,分明就是不疼她,也不宠她,她连叫小红的那只小白虎都比不上,起码小红是在他身边老死的,而她,连在他身边待着的资格也没有。
他捡了她,又丢了她,她在他的生命中,从未重要过。
她将小脸埋在膝上上,默默地哭泣着。马车咣当咣当地走着,走过了珩州城门,往遥远的京城走去。
城门上一道身影站在那儿,驻足遥望。
第6章(1)
一年后,韩府的怡园里,韩敏正昏昏欲睡地靠在躺椅上,大好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晒得她懒洋洋的。
“姑娘,初春的日光不强,可晒多了肤色容易黑,你还是回屋吧。”珠玉端着茶水过来。
“不要。”她任性地说了一句,便转过身背对着珠玉。
韩敏是韩府的庶长女,亲爹是韩将军,韩将军还未娶妻之前已有通房丫鬟,通房丫鬟怀孕了,本来该打掉,却没想到那肚子已经有些时候了,硬要打掉只会是一尸两命。
通房丫鬟本来是韩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主仆情谊,于是这孩子还是生了下来,通房丫鬟的身子生了孩子之后便差了不少,整日流连在床榻之上。
韩将军后来娶了韩夫人,韩夫人本是生气,可见韩敏是一个丫头也就不当一回事,等韩敏四岁的时候,通房丫鬟身体不好去世了,韩老夫人念在主仆情谊便将韩敏带在身边养着。
韩敏自小被亲娘教导如何讨人喜欢,所以她很得韩老夫人和韩将军的喜爱,也就是这份喜爱,让韩夫人看着刺眼极了,更加地讨厌韩敏,等韩夫人生下了一子一女之后,在韩府的地位也巩固了。
至于韩敏后来怎么走丢,此事便不再追究,但韩敏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流落到珩州的事情肯定有韩夫人的手段。
如今韩夫人的儿女都长大了,之前接韩敏回来的韩公子倒是不错,一直住在外院,不知内院的凶险,就是这份单纯,才会在看到了韩敏之后,执意要寻回韩敏。
而韩夫人差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气到了,怎么也没想到会韩敏还能再活着清清白白地回来,甚至还是找自己亲生儿子给找回来的。
韩夫人本想败坏了韩敏的名声也好,可坏了韩敏的名声也是坏了她自己亲生女儿的名声,于是最后对外一致的口径便是,韩敏身子不好,送到乡下庄子里养。
但是他们都知道,救了韩敏的人是珩王,珩王的身分让他们都格外的谨慎,绝口不提珩王,深怕一不小心卷入皇室斗争之中,就是韩夫人也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韩老夫人不是吃素的,当年的事情多少有些捕风捉影,敏锐地知道韩敏失踪不简单,于是这一回韩敏回来,硬是逼着韩夫人将韩敏挂在其名下,最后,韩敏因祸得福。
韩敏已不是将军府的庶长女,而是嫡长女。韩夫人气愤不已,却没有办法,韩府里,韩将军是一个刚正不阿的,韩老夫人又不好惹。
所以,韩敏回来之后,日子倒是过得顺畅,她的身子确实不是特别好,除了每日给韩老夫人请安之外,便是日日躺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身子。
韩府中,倒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只那韩夫人和韩二小姐有些恼人之外,她倒是过的愉悦,有时候那韩夫人和韩二小姐实在惹人厌的时候,她就命人将院门一锁,落一个清闲。
“姑娘,今年六月你便及笄了,可有想好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裴翠笑眯眯地过来,手上端着洗干净的香梨。
韩敏正有些口渴,便接过香梨吃了起来,轻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说的余地。”
珠玉和翡翠对看一眼,同时叹气,要说姑娘这一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以往在珩王府可不是这样的。
对了,如今,珩王两个字已经是姑娘的禁忌了,她们二人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深怕姑娘生气。
“姑娘,奴婢听消息说,老夫人有意在你及笄之前定下你的亲事。”珠玉说道。
“哦。”韩敏淡淡地说。
翡翠又道:“姑娘不如为自己打算打算?老夫人那里派人传话,说是将军府接了长公主府赏花宴的帖子,让姑娘也跟着去。”
韩敏看了她们两人一眼,“一想到要跟夫人出去便没了兴致,但老夫人一定会让我去,罢了,那就去吧。”
珠玉和翡翠松了一口气,珠玉轻声道:“那姑娘选一选衣衫?”
“还有首饰。”翡翠兴奋地说。
“你们自己去折腾这些吧,到时我穿戴好,顺你们的意。”敏儿打趣道。
这哪里像一个女儿家了!居然一点也没有打扮的意思,珠玉翡翠心中微疼,姑娘如今倒是像姑子了,什么都不感兴趣。
韩敏吃完了香梨,将空碗给了翡翠,“我眯一会儿,你们别吵我。”
翡翠先退下,珠玉则是找了薄衾过来盖在敏儿身上,韩敏闭着眼,沉沉地睡去了。
不一会儿,翡翠又回来,手里拿着一柄芭蕉扇,两人轮流替韩敏打扇,遮一遮日光。
长公主府的赏花宴,韩老夫人也出马了,带着韩府的女眷一同到了长公主府,韩敏跟在后面,一一给长公主和夫人们见礼。
期间,韩敏喝了太多的水,便起身去了净房,从净房出来,珠玉迎了上来,“姑娘。”
“嗯。”
珠玉神情似有什么话要说,韩敏瞥了她一眼,“出什么事情了?”
“奴婢刚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一次还来了几位藩王。”
韩敏本来要回走的脚步停了下来,“薄王?”她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她背对着珠玉一会儿,极缓慢地转过身,看着低着脑袋的珠玉,她的小手握成了拳头。
看珠玉这副神情,她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可不问一问,她不死心,于是她张嘴道:“他,也来了?”
珠玉低低地应道:“是。”
她以为,这一去便是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到珠玉出声,“姑娘,起风了,不如回去?”
韩敏张了张唇,喉咙却哑得厉害,她想潇洒地说,他回来关她什么事情,她才不会当一回事呢,可心口那儿却怦怦直跳。
身体的反应是最直接的,她眼眶发热,硬生生地忍下心悸的感受,轻咳了几声,“嗯。”
她挑了一条路,随意地走着,珠玉微微皱眉,“姑娘,这不是回花厅的路。”
她淡淡地说:“走一走再回去。”
好似知道她心思繁杂,珠玉安静地没有说话,跟在她身边。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想着那两年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往曰,她绝不会轻易地想起这些事情,因为每一次想,她的心就会痛上一分,她好想问他,为什么不要她了。
然而,她自己很清楚,她有家,家人都寻上门来了,他没有理由不让她走,但她走,他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好像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气过、恼过,唯独没有恨过,她想,他做的是对的,只是她希望他不是这样的冷淡,她想他对她……
“姑娘!”珠玉轻扯着她的衣袖,低声道:“前方有人过来了。”
韩敏停了下来,抬头,对面走来三三五五的人,似乎是男子。她眉头一皱,目光落在那一行人的取后。
那是一个很清贵的男子,朦朦胧胧地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觉得气质这般出众,他人长得也一定好看。
韩敏当场便僵在那里,即使看不清容颜,可与他相处了两年的她,只一瞬间便认出了。
更何况,他坐在轮椅上,身后的楚大正推着他,随着那一行人走近,她无处可避,捏拳头的力道更加的加重。
“这是谁?”其中一人看到站立在一旁的韩敏问道。
韩敏呼吸困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礼地行礼,“见过诸位,小女子是韩将军之女,见此处竹林风景不错,驻足欣赏。”
“原来是韩将军的女儿。”
“倒是透着一股英气。”
韩敏微微低着脑袋,客气地说:“小女子不打扰诸位的兴致了,告辞。”她行礼告退,既没有表现的刻意,又是一派的知书达理,倒是令这行人刮目相看。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越过那木椅的时候,她垂眸行走之间,余光却是偷偷地看向了那轮椅上的男人。
他,依旧一派的风华绝代,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没有折损他一丝一台的气韵,而他正半眯着眼,对她这位将军之女,并没有任何好奇,连眼尾都没有扫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