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开心?”
开心?有吗?是羞怯好不好!他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吗?
“我在想,你的武功是谁传授的。”她胡乱回答。
果然,她想的事情与众不同,他的夫人们对这种事压根不感兴趣,她们比较成兴趣的是——皇帝赏赐了他什么。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人。他住在我们村子里,平时不太和人打交道,因为他脸色难看、态度奇差,村人总是避得他远远的,有一回他失足落水,没人看见,我刚好打河边经过,顺手把他救起来。”
“他感恩,于是传你一身武功?”
“没有,他是为了我的鱼,才传我武功。”
她听不懂。“鱼?”
“我把他救起来、背回家,可他一直昏迷不醒,我又不敢跑回家。晌午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我只好到河边抓鱼,那日运气特好,连抓了十数条大肥鱼,我把它们拿来煮汤、火烤,吃不完的就晒起来当鱼干。”
“你那么厉害?”
他笑得自豪,“乡下孩子,这点本事谁没有?”
“然后呢?”
“老人醒来,跟我要鱼吃,他吃一口,不敢置信的说不知道鱼可以这么好吃,当下我同意教他怎么烤鱼,然后,他说他不欠人恩情,问我我想学什么,他可以教我。”
“你怎么说?”
“我说想学赚钱,他说他不会,我说想学好文章,将来考状元,他说他不会写,我连讲好几样,他没半样会,到最后我烦了,就说:‘随便你啦,你想教什么就教什么。”
“所以他开始教你武功?”她等不及了。
“没有,他要教我呼吸,我轻嗤一声,掉头就走,他却拉住我的袖子说,学会吐纳呼吸可以延年益寿。
“这鬼话,谁信?我打娘胎出来就会呼吸,还用花时间学?我没理他,他又苦苦哀求,我转念想,一个独居老人,胡子白、头发白,牙齿也没剩几颗了,也许脑袋同样不清楚,就同情他吧,才开始跟他学呼吸。”
项暖儿点头。“内功就是从这里修习而来的。”
“我现在了解了,他逼我躺在冷冰冰的石头上睡觉,不是为了整我,知道我很会游水,就逼我飘浮在水上过夜,也不是为了报复我白天煮的菜太难吃。”
她轻笑。这位师父教人的方法,太奇特。
“然后呢?”
“然后他学走我一身好厨艺,我只学会埋在雪堆里睡觉不生病。
“你可以做到?那你的内功修为一定高深。”她惊讶的望向他。
“我还觉得自己亏大了!”
她大笑,笑得他心暖暖、身暖暖,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暖和。香荷说对了,只要过足好日子,她就会变回暖暖,而不是冰冰或凉凉。
“到最后,他只好挖出他的压箱宝,刀、剑、拳谱,要我自己挑着读。”
“光是那些拳谱、剑谱,便造就你一身好武艺?”她很怀疑。
他很具屁的耸肩。“没办法,我是天才。”
“呵。”她别开头。
“我不骗你。”
“好吧,随你高兴。铁木老人呢?你救下他,也烤了鱼引诱他交出经书?”她对他精彩的人生很感兴趣。
“铁木老人是我进京那年碰上的,考完科举,身上盘缠不够花用了,我只好四处找银子,卖字画、石欠柴火、当二厨、街头卖艺,能攒得了银子的事,我全做过。”
“喂,我想听的是铁木老人,不是上官相爷艰苦史。”她笑瞪他。
上官天羽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没耐心,就快说到了。铁木老人有个女徒弟,除了行医,最擅长的就是索财,偏铁木老人除了使毒、行医,最擅长的就是散财。
“当时,铁木老人和女徒弟走散,只身来到京城,身上的钱全用光了,没人听过他的名号,况且京里走三步就一间回春堂、夏康堂,谁愿意让一个没没无名的糟老头子看病,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跟在我背后,等我施舍。”
“施舍?有这么严重,他为什么挑上你?”
“他说我个儿大,老远就可以看到我,在京里流浪的几天,走到哪里都见到我在赚钱,他猜想,我赚钱的本事肯定和他的女徒弟一样强。”
项暖儿觉得很有趣。“他吃你一餐,就传你一项毒药?”
“我没这么现实,一个老先生能吃我多少?跟了就跟了咱们。后来殿试上,我被点了状元,官位一路升,他就跟着我吃香喝辣,可不担心银子花用的惬意日子过多了,他开始喊无聊,嚷着要收我当关门弟子,硬要教我使毒,老人比小孩任性,他吵起来很疯狂,下人被他闹得受不了,我只好牺牲小我,换取大家的安宁。”
她朝他挤挤鼻子。“真是牺牲啊,但……谁不想做这种牺牲?”
“我也没想到这种牺牲,到最后会派得上用场。”
他爱怜地摸摸她头发。怎么办,越来越离不开她了,万一哪天,她背叛自己,他会不会同爹爹一样?
正色,他收起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知道吗?主……”在她的注视下,她硬生生把主人两个字香回肚子里。“宋民君只偷了铁木老人一本侧录册子,就横行天下。”
上官天羽冷哼,“他要是知道我家的铁箱里锁了铁木老人的毕生绝学,恐怕死也要来抢。”
“宋民君为什么这么恨当今皇帝?”
接下刺杀皇帝的命令时,她着实吓了一大跳,也曾猜想过主人是否同自己一样,也是被皇帝弄得家破人亡的受害人。
“想知道?”
“想。”她用力点头。
“好,等我说完,你也得说说自己的事。”
“为了公平?”
“对,为了公平。”
“嗯。”
他这才满意的开口,“宋民君是当今皇帝的亲堂哥,他的父亲为了党夺皇位,暗杀太上皇,太上皇驾崩后,幸而有一群忠心臣子护航,才救下当今皇上,并且迅速平乱,抓拿叛乱的礼亲王一家数百口。”
“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
“权势、利禄,是许多人一辈子的梦想。皇帝不忍诛杀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只下令杀了礼亲王,将被封为康亲王的宋民君贬为平民,并自宗人府里除名。
“但宋民君离开京城后仍然野心勃勃,没放弃他的皇帝梦,前几年他回宫刺杀皇上,我档了他一剑,交上手。这些年他销声匿迹,原来是在暗地里勾结朝廷命官造反,并养一批死士,准备时机成熟毅皇帝,取而代之。”
她叹气他弄错了,暗地里勾结朝廷命官这件事,他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进行。
“为什么你和我交手,便知道我的武功来自于他?”
“我说过,我曾经和他交手,他的武功阴毒古怪,不像来自中原,交手之后,我四处访查这路武功,最近才有些眉目,你就闯了进来。如果可以,你不要练了,想学武,我传你。”
“我可不会作菜。”她笑。
他也同她玩笑。“我也没我师父那么爱吃。”
玩笑开过,她正色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找到他的秘密巢穴、一举攻破,寻线逮捕他在朝廷里的内应。”她顿了顿。“你抓到的杀手没有人肯告诉你秘密巢穴在哪里吧?”
背叛主人是何等大罪,没有人肯冒这个险,相形之下,死亡,是比较轻松的抉择。
“对,他们宁愿服毒自尽。”他实说。
“我想”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上官天羽握住她的手,对她微笑。“你害怕的话可以不讲,反正,我早晚会找到。”
项暖儿摇头,如果这是赎罪的唯一方式,她没道理不说。
“我有一本册子,是大娘藏在竹林里的,里面记载了一些人、事,我想,你会感兴趣。”
“关于什么?”
“宋民君、我爹,以及朝里一些大臣的名字。”她猜想,大娘留下这本册子,是希望她能找到他们,一举推翻皇帝、救回爹爹,没想到她太迟,没有完成大娘的嘱咐。
“至于我们的秘密”她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换你谈谈自己。”
上官天羽并没有心急看快点拿到她口里的册子,也没有放下她直接进宫,去向皇帝邀功,对他而言,和她谈天,才是要事。
“我爹在你们眼里,或许是个贪官,但在我眼里,他是个很好的爹爹……”这天下午,他们聊了很多。
于是项暖儿知道,若不是父亲遗愿,若不是对天下有责任,他宁愿隐姓埋名,当个乡野鄙夫,不必心机用尽,与人勾心斗角。
于是上官天羽知道,若不是那场灭族灾祸,她想当才女、当画师,想一辈子不嫁,证明女人可以自己活得很好。
他说梦想,她也说出了自己的梦,梦想或许永远不会实现,但他们了解彼此,心,更近了。
第7章(1)
彻夜纠缠,一室浪慢,欢爱过后,两人仍然交缠。
薄薄的汗水、氢氢的暖昧,他们在彼此的身体里面,享受爱情滋味。
上宫天羽抬起一东青丝,放在鼻翼边,他喜欢她的味道,从头到脚。“现在,你是我的后宫了吗?”
“怎么不说你是我的后宫?”项暖儿反问。
他轻笑,扯了她的头发一下。“不吃亏的家伙。”
“我在你身上吃的亏还少了?”她把自己的头发址回来。
“哈,为什么没有女人敢像你这样对我说话?”
尊贵骄恐的七公主见到他,也一样期期艾艾说不出完整句子,而三个夫人更不必说,除了百般奉承,满足他的生理需求,从不跟他对谈。
“她们把你看得太重要。”她轻言。
“把我看得太重要?”他不懂。
侧躺,用手支起自己的头,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她眼底薄薄的哀愁。
好日子过得还不够吗?什么事情困扰了她,他该怎么做,才能彻底铲除她眼底的忧郁?
“她们生怕惹恼你,于是字字斟酌,与其说错话,不如不说。”这样的生活太苦闷,才会闲来无事,勾心斗角增进生活情趣。
“我不是个乱发脾气的丈夫。”
“你以为不乱发脾气就是好丈夫?哦所以,你一点都不知道,身为你的‘夫人’很可怜?”项暖儿抿唇微笑。
只是个小小的笑容,上官天羽的心便被勾动,搂紧她,他让她躺在自己胸口。
“可怜?我不认为,她们养尊处优,不必餐风露宿,这种生活是许多女人想得到,却没办法得到的。”若不是他大力阻止,他的后园不会“只有”三个夫人。
“美其名她们是你的夫人,事实上她们只是你豢养的动物,她们的世界很小,只有你提供的小小斗室,也许雕梁画栋、豪华无双,但再美丽,你的后园仍脱不了是座牢笼的事实。”
“我从不阻止她们回娘家。”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唇边,眉头微燮。
她的不快乐是因为这样吗?她想要的天地,他供不起,她要自由、不住牢笼,她压根儿不屑他的后宫。
“娘家?那又是另一个牢笼了,一个她们从小到大住惯的笼子。这个世界,用重重枷锁圈住女人,舆论、道德、名节,这些东西也许无形,却比有形的枷锁更骇人。”
她在他胸口轻摇头。
“怎么说?”
“手铐脚馆只能围住人的身体,但名节道德及典论,却连女人的心都绑架了,为了守节,女人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人不应读书、不应见世面,女人该以男子为天,不管他们说的、想的对不对。
长时间下来,她们无知贫膺、言语乏味,不敢冒险,因为害怕失去美丽的牢狱,她们待在你要她们待的地方,连思考都觉得罪恶”她语未竟。
“然后?”
“然后你却对一个不愿意被豢养的女人说——哈,为什么没有女人敢像你这样对我说话?”
她学他的声音,学了十成像。
上官天羽又是哈哈大笑,捧起她的脸,忍不住一亲再亲。
“说到底,还是我的不对了。”
“这是你自己下的结论,可不是我胆子大,竟敢评论伟大的相爷。”她的嘲讽让他笑不停,真有本事呵,让被嘲笑的人发不了脾气。
“是谁教给你的想法?你的亲娘也曾经过过被豢养的日子啊。”
“就是,我本以为那样的生活是对的。那些年,爹爹时常拿了弱翠珍珠往娘房里堆,这样的疼爱,看在姨娘眼底有多么羡慕呀,可她不快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抑郁悲伤,直到这回我和娘见了面。”
说到这个,他就好奇。“你们聊什么?”
“很多,从她怎会嫁给爹爹开始,她以为这是命,再无转圆余地,没想到皇帝抄家,抄坏了她原本的世界,却让她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
现在,她没穿金戴银,但是亲手挣得的银子,花起来特别顺心。娘说,女人可以掌握自己的生命,是幸福的。”她停顿,抬头看他,轻笑。“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让男人掌控。”
“你的话让人很伤心。”他压压自己的胸口,皱眉头。
“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呢,控制了半个国家,还不满足?”
“如果我更想控制你呢?”
“那得要我心甘情愿才行。”
“好啊,怎样你才会心甘情愿?”
这次,项暖儿不答了,只在心底偷偷回话:等到你也心甘情愿受我控制那天。
她背过身,他自身后抱住她,环住她的腰,脸贴看她的颊,身体紧密贴合。
“最近,你很忙?”她岔开话题。
除了上朝下朝,他时常被召入宫。
“嗯,我们破了宋民君的巢穴,你给的册子帮我们抓到几条线,知道朝廷里面谁和他里应外合。
“都在朝廷里当官了,为什么还要和叛徒合作?”她不解。
他叹气。“官不够大、钱不够多吧。早几年,皇上和我在整肃贪污,得罪很多大臣,当时情节严重的丢命,情节轻的降宫,你爹是第一个丢掉性命的。还有几个老臣,因为兵权在握,或者与皇太后的关系太紧密,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私下另谋。”
“他们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才会动作频频。”拢拢她的头发,他爱上她柔顺的发丝。
她担忧的嘱咐,“你要小心,别太自信,他身边高手如云”他挤眉弄眼,不以为然。“你对宋民君,比对我有信心?”
提到宋民君,她凛然。“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他真有这么厉害?”
他笑笑,不在意。
“你以为我在长他人志气?”
“我以为你受控他太久,习惯灭自己威风。”
他勾住她的下巴,给了她一记温柔绵长的吻,封住她的忧心仲仲。
“不对,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急急推开他,要他正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