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说的,无非是跟太后有关的事情,不让他说,只是不想让他难以启齿。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楚皓明眼眶微微红了。
“不过,大哥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倒是想告诉你。”楚默然忽然道。
“什么事?”
“昨日乔丞相到紫阳宫里拜会我。”
“乔丞相?”他一怔。
“从前他到我宫里来,只是传太后的口谕,可这一次,他说了一些令我十分吃惊的话。”
“什么话?”
“他说……打算投靠我。”
楚皓明霎时愕然。
“呵呵,我当时的表情跟你一样,错愕得很。”楚默然笑道,“可是,之后他说出的原因,让我相信了他的诚意。”
“原因?”
“对,跟你有关的原因。”
“跟我有关?”难道是木兰……
“对,乔丞相希望把女儿许配给你,为了女儿,所以他决定背叛太后,投靠我。”
楚皓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其实你与木兰退婚,多半是因为皇兄我的缘故,可现在既然乔丞相愿意投靠我们,那之间的间隙也就消除了,你大可欢欢喜喜地跟木兰成亲,再也没有顾忌了。”
他没有回答。
多少次他曾梦见自己跟木兰不再是敌对的双方,梦见自己可以抱得美人归……此时此刻,美梦成真,他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心中反而平添一丝惆怅。
脑中浮现的竟不是木兰的脸,而是另一张更加清晰、真实的面孔——小瑾。
难道他和死去的父皇同样花心,真的移情别恋了?
抑或他对木兰的感情只是年少时的朦胧冲动,只是一场虚幻的错觉?
木兰在他的记忆中,说真的很模糊了,就像被流水冲过的河岸,褪去了昔日的青草,长出全新的碧茵。
“怎么,你不愿意?”楚默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解地问。
“臣弟……”他感到很茫然,“不知道。”
“呵呵,我看你小子是拒绝人家姑娘拒绝惯了,现在叫你答应娶人家,反倒不知怎么开口。”楚默然断然道:“好,由皇兄做主,下旨令你娶她,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再犹豫了。”
“大哥!”他脱口而出,似乎想阻止,却又无法说明阻止的理由。
“怎么,想抗旨?”楚默然开玩笑。
“不。”他微微摇头。
“好,那就算你答应了。明儿个我就去告诉乔丞相。”他拍了拍他的肩,“另外,我打算派你到纪州去。”
“纪州?”猛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去纪州?”
“你要成亲了,自然得有自己的封地。纪州富饶,又远离京城,你大可到那里储备实力,以便将来大哥需要你的时候回来。”话点到即止,相信他能明白。
“臣领旨。”果然,他一听就明白,没有再反驳。
“你去吧,回家好好准备婚事,等成亲之后就去纪州。”
楚皓明点点头,无语地离开厢房。他的背影在楚默然视线里渐渐化成一条线,消失在日光中。
不知为何,楚默然感觉这背影变得很沮丧,完全不像一个兴奋的准新郎。
“二弟是怎么了?”他不由得有些困惑。
“大概是舍不得皇上吧。”一个红衣女子从侧门迈进来,干脆地道。
“你都听见了?”楚默然面对这个偷听者并没有生气,反而微笑。仿佛对她推心置腹,没有任何秘密。
“皇上这会儿身边不是正缺人办事,却把遂王派到纪州去,难道仍旧对他不信任?”红衣女子问。
“不,我相信这个傻弟弟的忠心,但就因为太忠心了,我才不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
“因为……”楚默然语调一沉,“我实在不希望他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为敌,就算他不把太后当母亲,也改变不了骨肉相连的事实,他替我办事,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还是会很难过的。”
“所以把他派到纪州去,远离宫廷是非?”红衣女子恍然大悟。
“对,希望他这一次能与心爱的人去过逍遥的日子。”楚默然眼中纵然有万分不舍,却只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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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儿,你来了!”迟暮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儿臣是来辞行了。”楚皓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保持距离。
“为娘已经听说了,你大哥要把你派到纪州去。”
“是。”他垂眉道。
“哼,他终究还是不相信你,得知你与为娘相认后,想尽办法要将你赶走,赶得越远越好。”太后讽笑,“纪州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就当去散散心,过两个月,为娘就派人把你接回来。”
楚皓明沉默不语。他知道,就算做再多的解释,也无法让眼前的妇人相信他与大哥之间真的亲如手足。
“你几时起程?”太后脸上流露着伤感,“咱们母子好不容易才相认,又要分开了……”
“儿臣与乔丞相的千金完婚后就起程。”
“你终于肯娶她了?”太后心善地点头,“也对,如今你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与乔丞相之间再无间隙,的确可以娶他的女儿了。”
“儿臣起程前……”他咬了咬唇,终于开口,“想向太后要一样东西。”
“东西?”太后眉一挑,霎时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孩子,你肯向我要东西?”
“就怕太后不肯给。”
“我不肯?”她笑起来,豪爽允诺,“天底下的东西,只要是娘亲有的,你尽管拿去!”
“儿臣想向太后讨上次的东西。”
“你是指四季蔬果?”太后一怔。
“儿臣知道东西太贵重,但请太后割爱。”
“你想把它们送给你大哥,替他招兵买马?”顿时脸色一沉。
“不!”他轻轻摇头,涩涩地笑道:“儿臣是要……送给一个女子。”
“女子?”太后大惊,“送给乔木兰?!”
“不,”虽然难以启齿,但他不得不承认,“是另一个女子……”
“皓儿你……”微愣之后,她恍然大悟的哈哈笑起来,“原来如此,娘亲还以为你是一个痴情种,没想到,你跟你父皇一样花心。”
花心?他真的花心吗?
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这些了,临别在即,何必再做虚伪的掩饰?他只想给她一点小小的礼物。
如果知道他要成亲的消息,她会是什么反应?会难过吧?
她年纪还轻,这段伤心事终究会过去,就像滑过大石的流水一般,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创伤。
将来她会遇到另一个与她相配的男子,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彷徨,长相厮守的是一个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此生此世,即使在与妻子花前月下之际,也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叫做小瑾的女子,在这个多事之秋,给了他一段永不磨灭的快乐记忆……
心里忽然一阵揪疼,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儿子,那女孩子到底是谁?什么来历?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娘亲去跟乔丞相说,相信乔家上下不会反对你纳一个偏房。”太后开金口,谁敢反对?
他摇头,再摇头。
不,他不要她当偏房。像她那样天真可爱的女子,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找到真正疼借她的男子。
“好吧,”太后无奈地叹一口气,“我们老人家也不便去多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过,为娘的有一个条件。”
条件?又是交换条件。
呵呵,不奇怪,那样贵重的东西,不可能白白送人。
“我要你叫我一声‘娘亲’,你可答应?”太后肃然道。
楚皓明一怔,抬起头来。
娘亲……从小到大,这个称呼他只给过一个人。无论如何,他现在的心里,还无法容纳第二个娘亲。
可是这是交换条件。
为了心爱的女子,他只能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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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起程。
昨天楚皓明去见了皇上以后,回来就告诉她,即刻会被派住纪州。他让她来王府替他收拾东西,说是要带她一同前往。
这么说,他已经把她当成自己身边的人了?
呵呵,哪怕只是一个丫头,她也同样开心。
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们到达四季如春的纪州,在那芳草如茵的地方长处,天天在一起……她觉得那比神仙还要快活!
木兰一边折着衣服,一边偷偷笑着,嘴角弯成月牙儿,泄露心中的甜蜜。
忽然她听到门声,知道是他回来了。
“吼——”跳到门外,她扮作老虎的模样猛扑上去,打算吓他一跳。
谁知他一怔,却没有配合她的游戏,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迳自走入房里。
他的神色似有疲倦与不快。
木兰感觉到他不开心,不敢再造次,乖乖走到他的身边笑问:“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几时起程?”
“过几天吧。”楚皓明心不在焉地答,打开床头的柜子,随手翻了翻。
她连忙沏了一杯茶,端到他身边。
他没有接下她的茶杯,只神色不悦地道:“我的锦盒呢?没有装进来吗?”
“什么锦盒?”她一脸不解。
“装什么蒜?”他斜睨着她,“就是放有泥人的锦盒。”
“嘎?”木兰诧异,“那玩意儿你也要带去纪州?”
“不然呢?”他脸露微愠,“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不带它带什么?”
“哦,我马上拿来。”
说实话,虽然那泥人是她送的,可是此刻她真的很讨厌它!
她也知道这很荒唐,世上哪有人吃自己的醋?可是她真的希望他喜欢的是真实的自己,而非那个模湖记忆中的她。
锦盒捧到他面前,只见他轻轻转动那精致的小锁,啪的一声,锁弹开了。
霎时,他的脸色却铁青得骇人。
“泥人呢?”他大喝,“你把泥人弄到哪里去了?”
“嗄?泥人不在了吗?”木兰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她没碰过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怎么会不翼而飞?
“呵呵,说不定它自己融化了!”她开玩笑。
“你到底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楚皓明却一声怒吼,猛地一摔,将那锦盒摔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笑容凝固在木兰脸上。
“我没有碰过它。”她说。
“这府里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开这把锁?”他挑眉反问,“你不是开锁的行家吗?”
这是在讥讽她吗?木兰不禁有些动气。“我干么藏起它?”
“有些话不必说得这么清楚吧。”他的语调中的确有嘲弄的意味,让她听了很不顺耳。
“什么意思?”
“我很明白,什么叫做嫉妒。”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冷冷的道。
“你说我在嫉妒?”音调顿时上扬八度。
“难道不是吗?”
“我如果真的嫉妒,就直接去找乔木兰挑衅了,用得着跟一个没用的泥人过不去吗?”
“因为我们马上要去纪州了,你想扔掉所有会引起我回忆的东西,让我整天只面对你一个人,这样我就会忘记过去,喜欢上你。”
“你……”鼻尖一酸,眼中有湿湿的东西在打转。
他不相信她!从小他就不相信她,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死性不改!
难道在他眼中,她真是这样一个卑鄙的人?会用这种手段去骗夺他的爱?
相处了这么久,原以为他会认识真正的她,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对她仍有戒心,两人之间,仍旧隔着一条长河,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长河。
“你到底把泥人藏到哪去了?”他似乎没有看到她的伤感,只一个劲地追问。
“我没有藏!”她吸了吸鼻子,赌气地答,“你刚才不是说,我要扔掉所有会引起你回忆的东西吗?对,我把那个破烂扔掉了!砸碎了!你再也找不到了!”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木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怔愣的望着他,好半晌,泪水便像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
他打了她?
他居然打了她?!
他不相信她就罢了,现在竟为了一个破烂而打她?活生生的她站在他面前,却比不过一段模糊的回忆?
他真的爱她吗?还是仍沉迷于自己回忆中?
如果有朝一日她告诉他真相,说自己就是他的木兰,恐怕他也还是爱那个回忆的她吧?
这就是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男子?无论她做什么都打动不了他,她在他的眼中一文不值……
“你走吧,”他冷冷地说,“我不会容许一个嫉妒心如此重的女子待在我的身边,更不会带她去纪州。”
她僵在原地,不想再受辱,想移动脚步离开他、离开这伤心之地,但双脚却不像自己的一般,怎么也移动不了。
天空明明没有下雪,为什么她却感到层层白雪覆盖在身上,积压得很厚很厚,冰封了她的人,也冻结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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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铮铮,他弹得用力,甚至弹破了手指,渗出血来。
然而,他却不觉得疼。
他应该有一副铁石心肠吧?否则怎么想得出、做得出那样的事情。
楚皓明看着灰色的天空,这个迟迟不下雪的冬天,却比他二十年来经历过的无数冬天还要冷。
“王爷,”丁勇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前,“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宁可缄默不语。
“王爷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转达给小瑾姑娘?”
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吧?即使有话,她能听得进去吗?
就让她恨他恨到底好了……
“如果小瑾姑娘问我,为什么要送她东西,属下该怎么回答?”丁勇仍踯躅不去,再次问道。
“就说……”他沉默半晌,低低地答,“就说是对她的补偿。”
“这个补偿还真是巨大。”丁勇小声嘀咕。
“你在说什么?”楚皓明微微抬头。
“可不是吗?这是从太后宫里求来的东西,王爷能放下脸面去求太后,叫她亲娘,真让属下不可思议,何况这东西如此贵重……”
“少废话,快去!”眉—凝,他厉声道。
丁勇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驮着包袱衔命而去。
琴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楚皓明的思绪却凌乱不堪。
他忆起昨天晚上在宫里的情景,忆起被他叫做娘亲的太后当时愕然又惊喜的表情。
如果不是为了向她要东西,他可能不会这样快就叫她娘亲,一向倔强的他,这一次却表现得像个惟利是图的小人。
没办法,他需要一份礼物,而这一份礼物只有太后才有。
这份礼物,他要送给那个被他伤彻心肺的女子,做为小小的补偿。
他真的不知该送她什么才好,只是忆起她曾经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才决定把它们当成临别的赠礼。
其实就算送尽天下所有的财宝,也抵消不了自己对她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