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他负债有多少!总之我们公司每件投资案,都要有退出机制,你忘了老板怎么说的?案子看错还情有可原,最怕的是看错还死不承认!这案子已经没搞头了,我不能再陪那家伙玩下去,否则老板一定炒我鱿鱼!”看来是无解了。江雨燕怅然寻思,不管方总带着家人如何寻死觅活,“泰睿”也必须坚持清算他的公司,至少还能回收部分投资。
“老板给你两天时间处理这件事。”
“两天?不行啦,我搞不定!”Ben抱头哀嚎,正想请她居中协调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几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冲进来。
认清不速之客是谁,Ben悚然睁大眼。“拜托!方总,你来我们公司干么?”
“Ben,我要见你们总经理!”方总嘶声要求,身上虽然西装笔挺,脸上却满是胡须渣,眼下浮着浓浓的黑影,显然最近一直深陷在忧郁的泥潭里。
“你见他干么?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公司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
“让我见他,我想亲自跟他说,我想他会听我说的!”
“是啊,拜托让我老公见见荆总吧!”方总的妻子也加入哀求的行列,她也是整个人都瘦了,脸颊凹陷,犹如木乃伊。
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气质优雅的清秀佳人,手上牵着一个神色惊慌的小女孩。
那就是方总的女儿吗?江雨燕心一紧,顾不得几个大人还在争吵,径自走向小女孩,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
“方小莉。”小女孩的童音软软的,很好听。“小莉?好可爱的名字。”她微笑。“你口渴不渴?想不想喝点什么?我们这儿有果汁,请你喝好不好?”
“我……”小女孩犹豫,仰头望向身旁的女人。“老师,我可以喝吗?”
“可以啊。”那女人温柔地笑,望向江雨燕。“你好,我是小莉的美术老师胡丽盈,请问你是?”
“江雨燕。”她礼貌地回答。“胡老师怎么也会来这里?”
“小莉在我的美术教室上课,方太太打电话来,希望我把小莉送来这里。”
“这样啊……”这对夫妇大概是想把年幼的女儿当成武器,拉同情票吧?可惜他们错了,荆睿并不吃这一套。
江雨燕苦涩地摇头,将胡丽盈与方小莉邀进茶水间,斟了两杯果汁,小女孩抱着杯子喝果汁,惶恐的情绪稍稍宁定下来。
“江小姐,”胡丽盈忽然唤她。“方先生公司的情况我也听说了,难道贵公司不能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吗?方先生很有能力的,也许有办法挽回颓势。”
“或许吧,但站在我们公司的立场,这桩赔钱的投资再不退出,只会对不起我们的股东。”
“可是你也看到方先生了,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还有他太太,这几个月不吃安眠药都睡不着,连小莉都觉得家里情况不对劲,整天心惊胆跳的,如果你们真的清算方先生的公司,我真怕他会一时想不开。”
江雨燕无语。她也看得出来,方氏夫妇的神经已拉扯到极限,随时可能绷断。
“几千万而已,对你们公司不是什么大数目吧?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家逼得破产跳楼呢?”胡丽盈质问,语气并不犀利,却仍刺得江雨燕眼皮一跳。
“虽然只是几千万,但这是我们做生意的原则。”
“这种原则很没人性!”
是很没人性。
江雨燕淡淡抿唇,面对胡丽盈的指责,她一点也不觉得对方多管闲事,反而很意外一个美术老师,竟如此关心学生的家庭。
“小莉!小莉你在哪里?快过来妈妈这里!”茶水间外,传来女人凄厉的叫唤。
胡丽盈想带小莉出去,江雨燕却摇手阻止。“你现在把这个小女生带出去,让她亲眼见到爸爸妈妈是怎么卑躬屈膝,利用她来向人求情,只会伤害她幼小的心灵。”
“可是……”
“相信我,这一招对我们总经理不管用。”
“那怎么样才能令他改变心意?”
“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晚上,荆睿应邀来到江雨燕的香闺,见她系着条可爱诱人的白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亲自张罗晚餐,心情大悦。
他搁下公文包,从身后揽抱她纤细的水蛇腰,俊唇亲昵地贴上她耳鬓。“特地为我下厨?”
“是啊。”她痒得想躲开他。
他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轻咬她饱满的耳垂。“为什么?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我心情好,想做菜,不行吗?”她娇慎。
“不是不行,但我仿佛记得某人烹饪技术不太好,上回差点放火烧了厨房后,很愧疚地说从此再也不会不自量力了?”他低低地笑,椰榆她。“讨厌。”她不满地曲起手肘,用力顶他胸膛。“我告诉你,我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了,你等着瞧!”
“你是说你今天会小心看瓦斯炉的火了?”
“当然。”
“也不会再放太多盐,企图咸死你最重要的客人?”
“不会。”
“那菜刀呢?”大手顺着她藕臂蜿蜓而下,捏了捏她不擅厨艺的玉手。“不会割伤自己吧?你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这双手了,你舍得弄伤?”
她被他逗得又羞又恼,握着铲子,泼辣地转过身。“你是暗示我除了手,其它地方都长得不好看了?”
“我没这意思。”他嘻笑扯唇。
“还说没有?我的腿不好看吗?腰不够细吗?你凭什么嫌弃我?”她威胁似地在他面前挥舞锅铲。
他笑了,技巧地往后闪,逃过她不理性的攻击。“女人真可怕,一提到长相跟身材,马上变脸。”
“男人才无聊,除了会看女人的美色,还会看什么?”她娇声反驳。
“别人我不晓得,但我最看重的,可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对啦,你最聪明啦!”
“我是说你够聪明,不然怎么能跟我狼狈为奸?”
“怯!”她不屑似地翻个白眼,胸口却犹如倾倒一坛蜂蜜,又甜,又有点说不出的涩。“你去客厅坐啦,别在这里碍事。”
“没问题,我不妨碍你了。”荆睿很听话,乖乖进客厅,在沙发上坐好,按下电视遥控器,看专业财经频道。
又过了半小时,好菜总算上桌,江雨燕还找来一盏水晶双烛台,点燃浪漫的火苗。
“咦?”荆睿好奇地凑过来。“这烛台不是我去年去伦敦出差时,买来送你的吗?”
“是啊。”她点头。“算你品味不错,点起来还满好看的。”
“你喜欢就好。”荆睿淡淡地笑,笑意里,藏着不易看透的眷宠。
但江雨燕感觉到了,脸颊隐约地浮上一抹芙蓉红,心韵悸动着。
“吃饭了。”她关了大灯,只留餐桌旁一盏立灯,与桌上的烛光相辉映。
“来尝尝你的手艺是不是真的进步了?”荆睿捧着碗,每一道菜都挟来仔细品尝,脸上表情深不可测。
“干么了?”她不觉紧张。“怎么不说话?”
他依然不吭声,默默咀嚼。
“是不是很难吃?”她蹙眉。“可我明明是照着食谱的指示做的。”
“你自己尝尝。”他不表示意见,让她自己下判断。
她闷闷地拾起筷子,每一道菜都尝一口─青菜炒过头了,不够脆,鸡肉煎太焦,有点硬,最可怕的是那道红烧鱼,鱼鳞竟然没刮干净。
大失败!她大为懊恼,臻首无力地朝桌上趴落。
“也不是那么难吃吧?”他好笑地望着她沮丧的表情。“比起上回,进步很多了。”
“可是真的不好吃。”
“人各有所长嘛。”他拿筷柄戏谵地敲敲她的头。“你煮饭不是第一流,但是当我的秘书,能力超一流,这就够了。”
她没说话,半边脸蛋还撒娇似地贴在桌上,凝望他的眼眸星光微闪,明媚动人。
“吃饭吧。”他微笑劝道。
“这么难吃,你还要吃?”他没答话,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不但吃了,还连添两碗饭,把几道菜都差不多清光,一个人包办半锅汤。
她目瞪口呆。“吃这么多,你不觉得胀?”
“谁说不胀?”他横睨她。“都快撑破肚皮了。”
那你还吃?
她几乎想冲口问,却又直觉这问题太多余,问了不聪明。
一个男人愿意捧场扫光满桌不怎么样的料理,只代表一件事,他以这样的方式答谢为他辛劳的女人。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疼爱。
一念及此,江雨燕偷偷抿唇笑了。虽然荆睿嘴上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对她是有情的,只是这份情,够不够重到他能不对她发脾气?
听到等会儿她即将对他提出的建议,他还能如此从容地保持风度吗?
她很怕,忐忑不安,但想起下午不顾颜面前来公司下跪求情的一家三口,她还是决定勇敢一试。“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时的事?”饭后,她开了瓶珍藏多年的红酒,与他在客厅并肩依偎。
“什么事?”荆睿一手端着红酒,另一只手占有性地搁在沙发椅背上,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
“那时候,全校同学几乎都是出身豪门的少爷小姐,我叫他们‘名牌军’,而我们这些出身普通的,就是‘杂牌军’。”
“嗯,我记得你是这么比喻过。”荆睿颔首,眼色一沈。坦白说,他并不喜欢回想当年岁月。
“高一的时候,你本来也是属于我们杂牌军团的一员,到了高二,你已经想尽办法挤进学生会,脱离我们。”
“那不叫‘脱离’。”他纠正。“我本来就不是你们那一挂的。”
是,他的确从未承认过自己跟他们一样同属杂牌军团,但当时学校其它同学显然并不做如是想。
江雨燕苦笑。“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跟我们混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爸妈经商破产,你本来也可以过跟其它同学一样富裕的生活,不会在学校受排挤。”
“你到底想说什么?”荆睿蹙眉。她勇敢回迎他深沉的目光。“我想说的是,你应该最能明白从天堂掉到地狱的痛苦。”
“所以?”
“那时候你不也跟我说过,如果你舅舅肯在你爸妈最潦倒的时候伸出援手,他们或许不至于绝望到去跳楼自杀?”
“……”
“但你舅舅不但没伸出援手,还趁火打劫,狠刮一笔,连你爸妈留给你的信托基金也骗走,你知道后不是很生气,很恨他吗?”
“我懂了,你不用再说了!”荆睿猛然站起身。
江雨燕蓦地身子一颤,少了他的体热在身旁缭绕,周遭的温度似乎急速冻结。
“是姓方的男人要你来向我求情的吧?”他阴郁地瞪她。“因为他来公司闹了一场,装可怜,你看不过去,所以想劝我放过他?”
“我只是想,清算‘统成科技’的事情能不能缓一缓?这两年‘统成’虽然在技术研发方面没什么进展,但只要突破了,未来还是很有市场性,也许会有其它投资人感兴趣,愿意接手。”
“技术属于公司的无形资产,我已经找到愿意出价的买家了,其它机器设备,也会分别卖出。”
“非将公司拆开分售不可吗?不能考虑找投资人接手吗?给方总一些时间吧,不一定要把人家逼成那样!”她顿住,没再说下去。
“逼成怎样?你说啊。”他语气森冷。“你的意思是我是刽子手,把人家一家三口逼到要去跳楼是吧?”
“不是,我没那意思─”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吗?”他打断她。“亲自下厨、烛光晚餐,还有我手上这杯红酒:…煮切都是为了软化我,哄我答应你的请求,是吗?”
“不是这样……”她焦急地起身,想解释,他却不肯听。
“我知道你很会演戏,但没想到你连在我面前也要演!”他真的怒了,眸海卷起冰风暴,重重击痛她。
这才是他最介意的吧?不是她替一个不值得的人求情,而是他以为今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收买他的心,是虚情假意。
他怎么会这样想呢?
她急得语不成调。“睿,你听我解释,我没有算计你,也不是在演戏,我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你要我想什么?”他厉声逼问。“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你应该听过吧?这不只是方家一家三口的问题,还有他们公司的员工,也都会跟着失业,方总的压力真的很大,他太太又有忧郁症,我真的担心他们会!”
“你担心什么?怕他们真的跟我爸妈一样去跳楼?”荆睿讥诮地冷哼。“那也是他们的选择!公司是他开的,他当然要承担经营不善的后果,没错,他的公司是倒闭了,他个人的信用也破产,那又怎样?他可以去别人的公司工作啊!他没本事创业,难道连安安分分当个上班族也不会?”
“可你也知道,这家公司是他的心血……”
“哪家公司不是谁的心血?我们是创投公司,不是做慈善事业,如果要一一去同情这些失败者,那公司怎么赚钱?”
“所以你是不同意暂缓清算了?”
“你真的以为我会同意?”
江雨燕黯然不语。
她当然知道他做事一向不留情面的,追杀一头猎物绝对会追到对方无法苟延残喘,只是她不免有些奢想,希望那桩发生在他父母身上的憾事,能稍稍令他停下脚步,不要赶尽杀绝。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沉默令他更恼火,强势地命令。她依言扬起眸,惆怅的眼神却深深伤了他。
“连你也批判我?!”他眼角抽凛,神色铁青,所有在他人面前冰封的感情,唯独对她,毫无保留地爆发。“你不是自以为很了解我吗?‘魔王’的外号也是你替我取的,不是吗?那你还期待我怎样?对,我就是个坏蛋,就是冷血无情!这不是你最清楚的吗?”
他受伤了,她知道,因为她毁了他对她的信任!全世界的人可能都看不惯他,只有她,绝对跟他站在同一边。
“对不起,睿,我跟你道歉。”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了说服他,挑起他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痛楚。她轻轻握住他臂膀,试着安抚他激动的情绪,他却用力甩开她。
“我要走了!”他漠然摇话,随手抓起公文包,连西装外套也忘了拿,便匆匆离开她的住处。
留她惘然凝立原地,如一座无生命的雕像,久久,动也不动。
她真的,伤了他了!
第3章
荆睿对自己很不满,非常不满。昨夜离开江雨燕住处后,他回到家,原想早早上床睡觉忘却满腔郁恼,却是彻夜辗转难眠,最后索性起来,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挑剔起公司每一个项目经理各自送上的年度工作报告。
若是存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理,再好的报告都可以找出毛病,更何况送上来的报告的确都有未尽完善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