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鸿沉吟了良久,嘴角抽搐了下,转过脸来望着她,但那目光却很缥缈,仿佛穿过她的眼,落到了另一个无形的身上。
“有什么问题?”他重复东野凝的话,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浅浅而至。“这或许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很大……凝儿,你说,如果朕真的娶了那个北陵女皇,好不好?”
“啊?”园中的一干女人都惊得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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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太监已经悄悄为他第三次更换了新茶,令而忙碌的东野鸿还没有从公文中抬起头来。为了让东野真正强大起来,
他一直在遵循本朝前摄政王东野兰在世时制定的农耕强国之路。而东野的土地,适合耕种的远不如南黎和西凉得多。
经过这么多年,东野的人口在增加,可耕种的土地却越来越少了。该选择一条新的出路,或者他该用兵器和北陵交换谷物?但是这样一来,反而容易养虎为患。
南黎人天性狡猾,多少年前就主动写信臣服东野,年年岁贡,却是最不可信赖的邻国。西凉虽然表面臣服,却无疑是口服心不服。
如今又有强大的北陵在侧,该怎样做呢?
脖颈有些酸疼,他终于抬头揉了揉肩颈,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却看到摆在眼前的一件东西——
一根金色的双股发钗。
那是他在夜探北陵大营时,从她的头上悄悄取下的。那时候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后来救下她时忘了还她。再后来,钗在,人去。钗与人,竟再也配不成双了。
拿起那支钗,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东野兰曾写过的一阕词——
莫笑狂人,虚名休。
纵龙潜入海,风御轻舟。
世上千般事,抵不过,浮云过眼,散与收。恨天地孤独,一人耳,无双无俦。他抓过桌上的一张白纸,顺手用毛笔写下了这阙词,最后写下:秋末录《兰心诗韵》旧作,聊以抒怀。
然后推笔而起,离开玉龙殿。
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当所有的太监宫女都随着他的离开而撤去之后,忽然间,从阴暗的帷帘后走出一个黑色人影。
一身黑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明眸,幽然闪烁。
那人拿起桌上的这张纸,就着桌上将要熄灭的一点烛火看了一遍,又拿起桌上那根金钗,然后怔住……
第4章
在与北陵的情势不明之前,东野鸿对周边的西凉和南黎分别采取了施压和怀柔的政策。一方面,他让近来一直表示要臣服东野的西凉必须对自己的“忠诚之心”做出承诺;另一方面,又修书与南黎,希望东野的王子能娶南黎的公主为妻。
终于,他逼得西凉被迫在进贡的时候,将一位王子送到东野做人质。而这位王子的到来,反而让他不安起来。
西凉什么人不送,偏偏送了一位和他一样具有异能的王子过来。那个叫水无涯的西凉三王子,可以操控水,而东野正是山水环绕的国家,倘若这个水无涯发起狠来,让海水涌上东野都城,那还了得!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计——让风羽公主东野凝看住水无涯。相似的年纪,相似的身世,或许他们可以谈得来,从而彼此牵制。当东野凝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命而去时,看着她的背影,东野鸿颇有些得意地笑了。
重新坐回桌案后时,他才低下头,正要将还没写完的批阅写完,目光却忽然被眼前的一件东西引住了——
他陡然喊了一声,“来人!”
殿外奉命值守的太监急忙跑了进来,跪倒在地道:“陛下,有什么事吗?”
他阴沉着脸说:“朕不是说过,桌上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动吗?”
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奴才什么都没动过。”
“那这根金钗到底是谁动的?难道是朕吗?”他指着桌子的金钗,震怒不已。
那根金钗自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之后,就特意命人做了个小架子,架在桌案之上。每天他看到那根金钗,就想起关于那女人的一切。金钗的位置,摆放的角度,他再熟稔不过。但是,此时此刻,他发现金钗竟然比平时偏了两寸。
太监满脸的惶恐和疑惑,一个劲儿地叩头,“奴才真的不知道。要不奴才去问问昨夜殿内值守的人,也许是他们动的。”东野鸿一摆手,懒得再听他啰唆。这时,再细细端详桌上的东西,他才发现除了金钗之外,还少了一件东西——他昨夜抄录的那阙词。
他骤然冷静下来,没有再妄动肝火。因为他心里明白,太监宫女再大胆,也不敢私自拿走他御笔书写的东西。那到底是谁动了金钗,又拿走了他写的词?动这些东西,对于那个人来说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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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他在玉龙殿伏案熟睡。殿内的烛火因为窗外打进的风而忽明忽暗,太监宫女照例在殿外,昏昏欲睡。
他的手掌下有张纸,墨迹挥洒,刚刚写成。
当风终于打灭了烛火,殿内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那道诡异的黑影,再度无声无息地出现。走到东野鸿的背后,停住片刻,像是在聆听他的呼吸,又像是在审视他的睡容。
良久,那人忍不住伸手摸到他手掌下的那张纸,轻轻拽了拽,发现他的手掌压得紧,怕惊动了他,不敢使劲。犹豫再三,终于那人再伸出一只手,想将他的手腕抬起。
就在此时,原本还在熟睡的东野鸿忽然直起身,右手手腕一翻,已将对方的手紧紧抓住,拽倒在桌上,另一只手快速地扣住对方的咽喉。外面半睡半醒的太监听到殿内有动静,急忙跑进来看,虽然漆黑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但依然把太监吓得半死,正要大声喊叫,却被东野鸿冷冷喝令住,“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进来!”
不明所以的太监,只好跌跌撞撞地又退出去。
东野鸿幽幽一笑,“终于出现了,嗯?再不来的话,也许朕真的会睡着。”
“你使诈。”黑衣人咬牙切齿。
“这不是你惯用的招数吗?”他一旦笑起来,就会笑得很得意。“只是朕没想到你真的会在这里现身。这次来,是要说那个秘密给朕听吗?”
“什么秘密?”
“关于你的脸。”他将她一下子拉起来,反剪她的双手在她身后,腾出的另外一只手,揪着裹在她脸上的黑纱,“这样的夜色里,你穿成这样,怎么看清路?”
“住手!”她怒道,“你忘了我的警告吗?”
“没忘。但是你突然逃跑,实在是气到朕,难道不该给些补偿?”他扯掉了面纱,果然她还戴着那个面具,清幽的色泽,带着冷冷的气息。
“东野鸿,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吗?”她试图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然想知道,不过眼下,朕关注的不是这件事。”他蓦地吻住她的唇。
还是那么柔软,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反应没有上次那么激烈的抗拒。
“朕在想,或许你是来做朕的女人?”他戏谵地俯视着她,将她眼中的慌乱尽收心底。
“我来找你说正事,你却这么不正经!”她挣扎着,终于将他推开。
“正事?关于东野和北陵的国家大事?”
她眼中带着一丝愤怒。“最近有人四处制造谣言,说……北陵女皇亲口向你求婚——这是不是你设计的?”
他坐在龙椅中,诡笑着问:“你代表谁来质问朕?北陵女皇吗?”
她的瞳眸闪烁。“如果我说我是,你信还是不信?”
他笑得更淡。“北陵女皇?她的手信在哪里?你若是她的正使,怎么不堂堂正正地来见朕?朕的确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女皇本人。”他明显感觉到她浑身轻颤了下。
“你……真能胡思乱想。”她想嘲讽地笑他,但是这笑听起来太假。
“是啊,朕想你也不应该是女皇本人。因为身为一国之君的她,绝不敢以身冒险。”他双臂抱胸,“至于说胡思乱想,谁说那种谣言就一定是朕派人制造的?你有何凭证?”
她深吸一口气,“好,这件事暂时可以放下不谈。但关于函谷关,东野能否让步?为了这桩公案,两国已经拖延太久了。你不觉得这样拖下去,对两国都没有好处吗?西凉和南黎都在关注我们的进展,伺机而动。”
“这样的国家大事似乎不该是你这个‘小女子’关注的吧?”他故意用话激她,“即使你可以带军打仗,但是说到政治,你是外行。”
“你怎知我是外行?”她怒道:“你若是端着这样高高在上的架子,让我怎么和你谈正事?”
“朕本来就不想和你说这样的正事,朕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他倏地欺身靠近,盯着她的眼,“做朕的女人如何?也许你嫁过来,朕可以放北陵一马。”
“北陵人不需要施舍,也绝不会示弱!”她勃然大怒,打开他不规矩的手,反身要走。
东野鸿扬声喊道:“喂,下次要来,从正门进来就好。朕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不怕我深夜来刺杀你?”她回头怒瞪他,故意恫吓。
他惬意地摆袖,“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这么自信?”
“若你想朕死,朕早就死了。你来东野其实就是想见朕一面吧?就像……朕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她沉默不语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正殿的大门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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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东野凝和水无涯联袂而来,给东野鸿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在文英阁上遇到一个神秘的女人,手持北陵镇国之宝赤霄剑,不知道在找什么。
东野鸿乍听到赤霄剑颇为吃惊,就如湛泸剑隐世许多年一样,赤霄剑也已许多年没有现身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着赤霄剑前来东野。也许她的来意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她去文英阁那个地方做什么?那里除了陈年的古书之外,没有任何在军事上有价值的东西。
转念一想。莫非她去那里,只因为从他这里拿走的纸上抄录着东野兰的词?
会吗?还是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东野鸿并不怕再也遇不到她,他知道她还会来找他,这个让他兴奋莫名。而要探知她的真实来历,他还有别的方法。
挑了一个晚上,他去了驿馆见北陵的使臣。这让北陵使臣赤多方万分意外又显得局促不安。
他惯有的客气和云山雾罩一般的虚假客套,让赤多方心中恼怒却发作不得。
直到东野鸿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大圈之后,才貌似无意地问:“贵国女皇怎么还没有婚配?”赤多方没好气地回答,“陛下不是也没有立后?做大事者,毋需拘泥于这种小事。”
东野鸿笑道:“朕与女皇不同。朕想要女人的话,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娶得;但是如女皇这样尊贵的女人,试问有哪个男人值得下嫁?或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入得了女皇的眼?”
“这种事情,小臣没有和我们陛下探讨过。”赤多方无心于这个话题。
东野鸿又问:“那贵国女皇是否有和你们探讨过,关于如何让东野和北陵和平相处的可行之道?”
“这件事问题不在我们北陵这边,陛下是否有诚意和我国探讨呢?”赤多方进退得当,言辞上丝毫不落下方。
孰料,东野鸿古怪地一笑。“朕倒是有个好建议,请你带话给贵国女皇。”
“请说。”
“倘若两国联姻,岂不是一桩美事?”
“联姻?”赤多方皱眉。联姻自古有之,但是他一时没能明白东野鸿所说的联姻是指谁与谁。
“请转告贵国女皇,若有意下嫁的话,朕还是那句话——朕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当着赤多方难看的脸色,东野鸿放肆地大笑步出驿馆的门。如果他猜得没错,。
那个女人就是北陵女皇,那么这句话将很快传入她的耳里。她听到这话,会很愤怒吗?
东野鸿并没有等太久,而萧遥的回答让他万万没有想到——
那天在和东野凝从礼部回宫的路上,侍卫突然报告说车前出现刺客,他不以为意,出车观看,果然是萧遥。
大白天的,她就这样坦然出现,是让他有些意外。本想好好和她说话,没想到她手持赤霄剑,一言不发,挺剑就刺,甚至不顾周围那么多的侍卫围剿。
他惊讶于她如此大胆,豁出去似的要和自己拚个你死我活。她应该知道,与其和自己力拚,还不如智取来得容易。
她的举动一再的出乎他意料。她真正想攻击的目标竟然是躲在车内的东野凝,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用只在传说中出现的“血术”重创了东野凝。
在他的面前,伤了东野公主,又扬长而去。这样的举动,令他怒不可遏,忍无可忍,立刻下令全城捉拿萧遥!
在人前的震怒和命令缉凶之后,他使出更狠的一招,派兵包围了驿馆,然后把赤多方押进宫内,冷冷地说:“赤霄剑在谁的手里?”
“赤霄剑?”赤多方的脸色明显变了。
“你知道的。”东野鸿盯着他的眼,“是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他闭紧嘴唇,没有回答。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
赤多方依然不回答,他的沉默让东野鸿不禁冷笑。“你要保护那个人,却不知那个人值不值得你保护?来人!把他吊到宫门外的旗柱上!传朕的口谕,今夜子时前,如果还没有人到案,朕就杀了他替风羽公主报仇!”
毋需等到子时,萧遥就出现了。这次她真的是从宫门大刺剌地出现。
东野鸿再看到她时,只见侍卫手持刀枪,将她团团围住,她则镇定地负手而立,直视着宫内的层峦殿堂,像是在等候着他的到来。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这份镇定自若,又不解于她折腾这样一出大戏到底是想做什么。。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但再见到她,他心中的愤怒全化作一声叹息,挥挥袖,“都下去。”
侍卫们谨慎地后退,东野鸿几个箭步走到萧遥面前,将她一把拉进玉龙殿内,殿门一关,他倏然抽出她握在手中的那柄赤霄剑,架在自己的颈上,厉声说:“杀啊!你不是要杀人吗?杀朕更干脆一点!”
她一惊,没想到他会这样做,立刻甩掉手里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