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你今儿个只捕两条蛇吗?”和以往比起来少了些,她曾一次送来二十几条蛇。
“附近山里的蛇抓得差不多了,太深山的地方我也不敢去,万一碰到了熊瞎子岂不是有去无回,而且入秋了,我也得开始备粮,山里的野菜、野果子赶紧采一采,该晒干的晒干,该腌制的腌制,否则冬雪一下,什么都盖住了。”
靠山吃山倒是不愁没东西吃,就是事多,只要手脚勤快些,通常收获不少,熬过一冬不成问题。
李景儿不会打猎,但是她会追踪兽迹,感谢野外求生营的实地训练,她在兽类出没的地方挖洞,设置陷阱,每隔几日去巡一次,很少有空手而回,少则一只,多则四、五只,除了交通不太方便外,穴居生活倒也惬意。
她住的是半山腰,并不会有凶猛的野兽出现,最多是黄鼠狼和狐狸,叼了鸡就走。
“那你今年晒了不少蘑菇喽!”掌柜的嘴馋,上一回李娘子送了他三斤,用蘑菇炖鸡十分鲜美。
李景儿不藏私的道:“几十斤咧!可我没打算卖,孩子爱吃,炖饭、烤来吃或煮汤都非常好吃,我给你带了几斤,一会儿别忘了拿,我带着孩子老是忘东忘西。”
孩子一吵她就忘了。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你自个儿留着吃……”这小娘子会做人,不省那一口吃食,为人实在。
“多着呢!够吃了,只是住在山里多有不便,多备点粮才安心,这才没打算卖。”凡事最怕意外,有备无患。
“说的是这个理,孩子都小,你也辛苦了,这回的蛇都活着,咱们就照之前的数可好?”掌柜的看见竹篓里的好药材,急着先给钱再验药材的品质。
寒暄完后进入正题,李景儿也没马虎的应对道:“成,给我五两散银,一些铜板,余下的就整数付银锭。”
“好,身上带太多银子也不好,李娘子,你那些药材品相不错,我就开价……”山里的好东西真是不少。
“掌柜的,有没有三七?有多少给多少,送三河卫所,要快,别给耽搁了……”
药铺掌柜正要出价买野生桂枝、细辛、苍耳子、柴胡、升麻、半夏、夏枯草等药草,忽地打雷似的大嗓门直冲耳际,那声音之宏亮大老远都听得见,把小孩子都吓哭了。
“军爷,你轻点声,瞧你惊着了孩子,要买药吩咐一声就成,我们药铺有药还不卖给你吗?”见死不救非良医,仁心堂从不做有违良心的事。
第三章 前夫居然没有死(1)
“娘,我怕,打雷了,呜……呜……好可怕,回家……打雷……怕……呜……怕……”
听到小孩子软糯的哭声,满脸胡碴的陈达生一怔,脸黑的他看不出脸红,但是尴尬的神情非常明显,他干笑的挠挠发烫的耳朵,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得体。
他就是个只会当兵打仗的大老粗,识字,但书念得不多,在满是汉子的军营混久了,也说了一口不入耳的糙话,平时一群兄弟荤素不拘的胡说一通,没个分寸。
但他忘了一出军营面对的便是寻常人,百姓们不拿刀,也不提长枪,中规中矩,踏踏实实的干活,他这吓破敌胆的雷公声一出,有几人招架得了,还不吓白了一张脸。
瞅瞅铺子里买药的客人多惊恐,个个面无血色的僵立着,没人敢动的屏气凝神,眼露惧色。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哄着女儿的李景儿了,为母则强,什么都不怕。
“月姐儿,不怕不怕,雷公叔叔嗓门大,你看快下雨前,天空黑黑的,然后有一闪一闪的光,雷公打雷是告诉我们快回家,要下大雨了,赶紧躲雨……”
“呜……不是坏人吗……”随着抽噎声,小肩膀一上一下的抖动。
“当然不是坏人,你看叔叔身上穿的是军服,他是朝廷英勇的将士,替我们杀坏人的,声音大才能把坏人吓死。”
李景儿轻拭女儿粉嫩的小脸,直掉的金豆子让人看了心疼,同时她也拍拍儿子的背,叫他安心,又拉拉霜真的手,表示娘在,没人伤得了她。
英勇的将士……因为这一句,身为卫所镇抚的陈达生感动得热泪盈眶,行伍多年,他还没听过一句赞语,拼死拼活的打杀没得到什么好处,只落了个“莽夫”声名。
他是很激动有人看到他们的付出,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是升官发财,而是保护后方的家人。
陈达生是个直性子的主,浑然没发现他身后一名百户一听到李景儿轻柔嗓音,原本目不斜视的双瞳忽然迸出异彩,侧身一转,看向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目光如炬的在母女俩脸上来回,似在确认什么。
“娘,我也吓……”月姐儿的意思是说不是坏人,但她也吓到了,双手搂着娘亲的颈项不放。
“多吓几次就不怕了,你看哥哥多勇敢,他要保护娘和妹妹。”胆子要练,不能看到影子就自己吓自己。
哥哥?!
面容端正的百户忽地熄了眼底的光亮,眸色阴晦难辨,他似瞪的瞄了一眼紧捉母亲裙子的小童。
“对,哥哥不……不怕,我不怕你,雷公叔叔,你也不能吓我妹妹。”怕到手心发冷的霜明一手捉着娘的手,一手拉住霜真,明明一推就倒的小身板抖得厉害,可还是往前一站,表示他要守护他最重要的人。
“我不叫雷公,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叔叔。”陈达生努力要装出亲和的面容,可天生的坏人脸实在不讨喜。
看到突然靠近的大脸,霜明吓得快哭了,他把他娘的手捉得很紧。“陈……叔叔,你不可以吓……吓人。”
“好,不吓人。”小孩子真可爱,他大妹家那两个活祖宗跟人家没得比。
“我不怕你了。”他一说完,小脸微白的往上一抬。“娘,我不怕他,以后我保护你。”
“还有妹妹。”要建立起他一家友爱的观念。
他再看向霜真。“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我也保护小妹妹,我是家里的男人。”
家里的男人?听到这话的李景儿差点喷笑,小豆丁一枚也敢说大话,十五年后再来猖狂吧。
“嗯!哥哥真好,我喜欢哥哥。”噙着泪的霜真躲在母亲身后,畏畏缩缩的探出一颗小脑袋。
“我也喜欢妹妹,喜欢娘,喜欢小妹妹。”他越说越大声,好像什么都不怕了,雷公叔叔……不,陈叔叔只是嗓门大,一点也不吓人……呃,还是有一点点怕。
“喜欢……锅锅……”
也来凑趣的月姐儿一开口,八颗小米牙十分喜人。
“是哥哥啦!小妹妹跟我念,哥、哥。”妹妹明明很聪明,为什么学不会叫哥哥?
“锅锅。”眼角挂着泪花的小丫头咯咯笑起来,觉得好玩的下地拉住哥哥的手,纯真的大眼笑成月牙状。
教不来的霜明一脸苦恼,“锅锅就锅锅吧!你以后要记得,你只有我一个锅锅,不能乱认人。”
“锅锅。”听不懂的月姐儿一个劲的喊锅锅,把在场的大人都逗笑了,看她萌死人的样子都想生个女儿了。
尤其是陈达生后头的那个百户,他几乎要伸出手抱住小女娃,和人抢孩子了,一直克制的手紧握成拳。
若仔细一瞧,他和月姐儿的眉眼之间有些神似,左边脸颊都有个浅浅笑窝,仿佛一笑,所有人都跟着笑了。
“小娘子,福气不浅,三个孩子都乖得惹人疼惜,你相公没跟着来?”一个人带三个小孩,应该挺累人的。
陈达生想起妹妹家的混世魔王,人家的孩子教得听话懂事,他家的外甥只会打狗追猫,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死了。”李景儿一句了结。
和原主生了一个女儿的男人早死透了,她从没见过孩子的爹,只记得牌位上的名字——
萧……什么之灵位。
呃,其实她也不太记得萧老二的名字,萧家人都喊她老二家的,压根不怎么提他的名,或许曾经说过,但时间一久她真忘了,对于那个男人,她可说是一无所知。
相较她的无所谓,眼一眯的百户大人流露出些许伤痛,他无声的咀嚼“死了”这两个字,眼神黯淡。
“啊!死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出陈达生的困窘,李景儿反而豁达。“反正我和他不熟,死了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但也许就死而复生了,她不就一例?
“不熟?”这话说得……诛心。
陈达生笑得讪然地看向她的孩子,都生了三个还不熟,她要生几个才算熟,当她的丈夫也挺可怜的。
也不解释的李景儿任由他去误解,她没必要和外人说她的孩子是捡来的,太伤孩子的心。“你们和掌柜的有事要聊,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谈好了我再来……”
“请留步,李娘子,你的药材本店全买了,你看这个数可好?”怕她把好药材卖给别家药铺,掌柜连忙出声留人,以行家的交易手法比出一个手势。
“成,够养孩子就好,这一年来多谢你的照顾了。”仁心堂价钱公道,没有刻意压价。
“好说、好说,我们也借由你的手赚了不少银两,以后多有往来、多有往来。”他呵呵笑地抚着山羊胡。
“那我先走了,村里的牛车还等着,这次的药材钱等我下一回进城再一起结算……”担心赶不上出城的李景儿将女儿往空竹篓里一放,她膝盖微屈,连人带篓地背起。
“你靠卖药材为生?”
正当要走,一道高大的黑影笼罩上头,李景儿抬起头才能看清挡路的是谁。“有事?”
“你靠卖药材为生?”他又问了一遍。
关你什么事,你洪荒之神吗?管全宇宙。“不,我捕蛇。”
“捕蛇?!”他面有错愕。
“毒蛇。”来钱多。
“毒蛇?”他脸色刷地一白,似痛,又似愧疚。
“你可以让我过去了吗?我赶路。”天黑前没回到村子,上山的路非常难走,而且她还带着三个孩子。
“你不怕吗?蛇有毒。”年纪二十四、五岁的百户大人反常的拦路,话比平常多了许多。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怕蛇有毒,你知不知道一年多前的灾情有多惨重,只差易子而食了。”她不走,见利忘义的萧家人准会把她们母女给卖了,萧家老三都已经找好买家了。
幸好萧家人各怀鬼胎,各自有盘算,面和心不和,吴婆子只想赶走她好独得二儿子的抚恤金,萧家老大则等着分银子,他们钻进钱眼了,这才让她钻出个空隙提出和离。
为了银子,吴婆子和萧老大是迫不及待的应允,以为没有她就能光明正大的霸占,殊不知萧老三懊恼得脸都绿了,只差没指着亲娘和兄长的鼻子大骂:短视,大好的捞钱机会被你们放走了。
闻言,男子神色一黯。“苦了你……”
“这位官爷,我真的没空和你闲聊,要是赶不上牛车,我们娘儿几个就要徒步回村,那路程对孩子来说有点远。”李景儿的脸色不太高兴,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护在羽翼下。
顾家的老母鸡是不容许高空盘旋的大老鹰叼走它的小鸡,它会奋力抵抗,用鸡喙啄鹰。
“你……”不认识我吗?
百户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只重量不轻的臂膀往他肩上一搭,哥俩好似的勾住他颈子。
“你今儿话真多呀!平日看你蚌壳似的不张嘴,怎么这会儿欺负起人了,人家有事急着走,你还拦什么拦?快快让开,不然小心本镇抚治你的罪。”陈达生挤眉弄眼的开玩笑,有些不解他的一反常态。
“陈大人,这是私事。”他绝口不提。
“私事也能公办呀!你不会瞧上人家小寡妇吧?”脸蛋尚可,身段……呃,还算入得了眼。
“她不是寡妇。”男子忿然道。
陈达生讶然地压低声音,“死了丈夫不是寡妇,难道她二嫁了?你的口味真奇特,偏好已婚的……”
“她丈夫没死。”哪个混帐说他死了?
“你又知道了?”他轻蔑的一瞟。
丈夫死了是件好事吗?他还挖人伤疤,给人难堪。
“我就是……”
“军爷,你别太过分了,泥人都有三分土气。”看到被捉住的袖子,李景儿真想往他头上倒一百只土蜂。
见没她的事,她准备转身走人,谁知步子尚未迈出去,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探了过来拉住她,让她想走也走不了。
这简直是恶霸的行径,她和他素昧平生,他凭什么留住她,还一副急着和她说明什么的模样。
她拿过自由搏击女子组冠军,也许该用在他身上,老虎不发威,被当成家猫戏弄了。
“萧二郎,把手放开,不要忘了严明的军纪。”一怔的陈达生连忙劝和,不想同袍受到扰民的惩罚。
“这事你别管,让我自己处理。”他的责任他不会推卸,他亏欠了她。
听到个“萧”字,李景儿顿时浑身不舒服,如猫一样竖起全身的猫,尤其是那个“二”,更让人打心底排斥,她和萧家人的孽缘早就断绝了,不想再沾上另一个姓萧的。
“你处理个……毛驴,我们是陈戎将军的兵,刚调派到三河卫所,你若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来,你将将军的颜面置于何处。”初来乍到,他们第一个要做的事是巩固地位。
发觉事态不妙的陈达生正色道,收起兵痞子的油腔滑调,他是陈戎将军的旁系子侄,论辈分要喊将军一声堂叔。
“你快放开我娘,不许再拉她的袖子,不然我咬你。”嘴唇泛白的霜明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朝人龇牙咧嘴。
目光端正的男子低视怒气汹汹的小童。“你不是你娘生的,你父亲是谁——”
他话没说完就被咬住了。
“我是我娘生的,我就是、我就是,我咬死你……”他是坏人,大坏人,想抢走他的娘。
“霜明,松口。”李景儿的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着,她无法容忍有人伤害她的孩子。
“娘……”眼泪直掉的霜明把嘴一张,抱着娘亲大腿哭得停不下来,哭声令闻者鼻酸。
“乖,娘以前不是说过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你忘了大野狼的故事了?”小红帽被骗上当才会让大野狼一口吞了。
他抽噎的用手背拭泪,小小年纪还要强装男子汉。“娘,我是你生的对不对?你是我娘。”
“我是不是你娘有谁比我更清楚,你喊娘喊假的呀!娘不是你娘还能是牙快掉光了的胡婆婆?”她没正面回答,又糊弄了傻儿子一回,小孩子很好哄骗,挑他们爱听的就唬住了。
“娘——”他破涕为笑。
“乖,带着霜真在一旁等娘,娘先‘料理’一件小事。”叔可忍,婶不可忍,欺人太甚!
“好。”娘生气了。
霜明拉着霜真的手,站在掌柜伯伯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