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没许过半桩愿望,倒是离开的时候曾有三秒钟的幻想,幻想将来变成有钱人,可以回来改善院里的经济。可是,我钱没赚着,倒是先欠了一屁股债,始终没脸回来这里走走看看。”
她抬头,远远地看见回廊那边有人在下棋。
她和王臻宇走过去,静静地看着一个低年级小男孩和一个中年级小男孩在下象棋。
小男孩搔搔头,气恼地说:“喔,又输了,不要玩了啦。”
童语附在小男孩耳边说:“那个哥哥吃了聪明丸才赢你,现在我给你两颗,再去下,你一定会赢他。”
小男孩仰头问童语:“真的吗?”
童语用力的点头,偷偷塞给他两颗巧克力,又附在他耳边说:“我刚也给大哥哥一颗,你看他就赢你了,等一下你偷偷吃,不可以说出去喔,说出去就不灵了。”
小男孩慎重地用力点头。“嗯。”
王臻宇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
童语搞不好真的相信她自己掰的鬼话,但,真是见鬼了,她那副充满活力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教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童语出其不意的拉起他的手。“那边有两棵桃花心木,我带你去看。”
那是两棵高大的树,他们一起站在树下仰望着叶隙间破碎的星空。
“小时候心情不好时都会来这里。春天时这里会掉满落叶,踩在上面唏唰唏唰,感觉很浪漫喔。还有,这树会结一种果实,可以当竹蜻蜓玩喔。可惜现在季节不对,看不到满地的落叶,也看不到果实。”
王臻宇闲适的靠在树干上。“无所谓,有风,叶子挂在上面一样唏唰唏唰的,也别有风情。”
真的耶!童语靠在另一棵树干上静静听着叶子的声音,气氛霎时变得好静谧。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童语望着不远处的溜滑梯,突然想到一件往事。
王臻宇沉默的转头望着她。
“有一次我妹在溜滑梯,一个高我一届的男孩推了我妹一把,当时,我就站在这里,很生气的对那男孩怒吼:‘你给我滚下来!’”童语说完,缓缓望着王臻宇。“你知道结果怎样吗?”
“他真的滚下来了。”王臻宇平静的说。
终于等到她承认自己有超能力了。
“对!他缝了十针。我当时简直吓坏了。”童语想起那件事,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他问得有些急切。
“没有,但后来我姐和我妹也都知道了。”
他不知不觉松了口气,他的临床资料有了。
“你当时几岁?”
“十一岁。”
“你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后,常运用吗?”
“没有啊。主要是我也没办法控制这种能力,通常都是处在非常愤怒的状态下我的诅咒才会生效。但诅咒成功后,我便会倒霉好一阵子,所以,我就尽量少用。”她吐吐舌头。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当事人会觉得倒霉好一阵子?王臻宇想着这种可能。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祥、恐怖的女人?”
王臻宇讶异她会有此一问。“当然不。我以为这是一种很神秘的心灵力量。”
童语松了口气。“你人真好。我一直担心我有这种能力不晓得将来会不会不得好死之类的。”
听她说他人好,王臻宇有些心虚,甚至有些不悦。“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这件事困惑我很久很久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她转过身,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种单刀直入的注视几乎望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她对他的全心信任,力道之大竟震得他无言以对。
他转过身去。“我不值得你这样信任。而且你也不该这样随便相信别人。”天啊,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嘟着嘴,喃喃自语:“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喜……”
意识到她将对他表白,他忽然绷紧神经,喝斥:“不!你不要再说了!”
刹那间,气氛变得非常沉闷。
童语背对着他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停下来,尴尬羞傀的思绪在她心里发酵。
王臻宇静静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那样难受,觉得胸口发闷,似乎有千斤重的石块压着。
他竟感到些许疼痛。
也许,他错了。
错在一开始便错估形势,以致如今变得难以回头。
他知道,他真的错了,他根本无法漠视她的感情。
他低头耙梳着自己的头发,想厘清自己紊乱的思绪。
后来,他抬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往前跨出大步,拉住童语的左手臂。“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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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后上了车,仍沉默着。
车子沿着公路不知开了多久,最后停在一个不知名的海边。童语脱下鞋子,往沙滩走去,落寞的背影让王臻宇看了不忍,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之后他也脱了鞋跟了上去。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我想,我有必要向你道歉。”
童语低头看着沙子,冷笑一声。“别糗我了。”
“我当初执意带你回来,其实是有私人理由的。”
童语停下脚步,转头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我正在做人类超心灵发展的研究计划,但欠缺实验报告的数据,所以当我在台南庙口发现你有超能力时,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所以才会鼓励你和我回来。”说完,他觉得满心愧疚。
“这对你很重要吗?”童语问。
“当时,我是那么觉得。”但此刻,他已经不能确定。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伤害了她;他现在只能确定,他不能再那么做了。
童语了解的点点头,总算找到可以回报他的地方,只要他快乐,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我愿意接受你的实验。”她说。
原本他只想断了她对他显而易见的迷恋,想不到她竟会这样说,反倒教他不知如何回应。
静静陪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回头看见沙滩上两人留下的长长脚印,他心里不知怎地竟有点感伤。
童语走累了,找了一根漂流木就要坐下。
“等等。”王臻宇掏出手帕垫在木头上让她坐下。
他的体贴与细腻从来都教人心动。
坐下后,她拿出面纸,垫在木头上,将面纸拍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你看那边的夕阳。”
王臻宇依言坐了下来,眼睛看着海平面那端燃烧的火球。
“童语,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王臻宇的神情显得认真而严肃。
“什么事?”童语问,对他凝重的表情竟有些许不安。
“我没打算再婚,也无意和任何人发展超友谊的关系。”他低沉的嗓音依旧。
王臻宇从她眼中看到了怀疑和不信。
“如果真是如此,你妈干嘛还上婚友社帮你征婚?”她站起身来望着他。这一定不是真的!
“那是我妈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已为我的家族事业奉献过,剩下的日子,我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把话说完,他以为自己已做完该做的事,但看到她瞬间泛白的脸,他竟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他已无法分辨那是后悔还是遗憾。
童语望着他,用一种怨恨不平的眼神望着他,她吼:“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不公平、不公平!你知道吗?!”
她用力打了他一巴掌,因为打得太过用力,以致自己有点踉跄,“你算什么男人!你不敢听我表白,却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我划清界线,这算什么?!”
王臻宇无言。
他静静地听着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在他听来,那规律的频率像是一种哀伤,虽然绝决,但就让海归海、岸归岸吧。
童语转头望着他一动也不动的侧脸,难道,他当真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当真只把她当一个可以做临床实验的病人?
她不甘愿!
地对着大海哭喊:“王臻宇,我爱你!怎样?!我就是爱你!”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真切的呐喊,她那绝望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在天地间响着,真要装聋作哑恐怕……也难。
为此,他动容了。
他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怎么办呢?
喊完,夕阳也落到海的另一端,暮色渐次落在他们两人身上。童语转身看着王臻宇,落在灰黑色背景里的他,看起来无比忧伤。
她的存在真的让他这般困扰?
“好,我答应你,不对你有非分之想,完成你要的实验后,我就走。”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一脸坚毅的说。
王臻宇不发一语的凝视着她的脸,他天生有种看穿人心的本事,所以当他的眼睛专注而忧伤的望着她时,童语忽然懂了——他其实明白,他早就知道她爱他,但,他的眼里为何看来这样哀伤?
没理由的……
他的样子让她不忍,毫无预警地,童语凑上前去,吻了他。
她唇瓣的味道像是晨曦,渐渐融化了叶片上的秋霜。
事情发生得这样自然,王臻宇无法拒绝,他深情而温柔的回应她的探索,身体的反应早泄露他心底隐藏的、对她的感情。
海风一阵阵从他们发梢呼啸而过,被拥在怀里的童语有些颤抖,王臻宇轻轻推开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帮她披上。“这里风大,我们走吧。”
那个吻,让童语对两人的情况更加不解,而王臻宇则是一路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备受打击。
那晚除夕,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对未来一样感到无言。
第八章
为了打破两人间那种令人难受的沉默,童语在爬到第七层楼的最后一个阶梯时,转头对王臻宇说:“112。”
“什么?”王臻宇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离开你以后,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数字。”童语说。
“……”
“我不会忘记你曾陪我爬过七层楼,总共112个阶梯,也不会忘记你给我的编号7112。”说完,不待王臻宇有所反应,迅速刷开玻璃门。
门一开——
童语意外发现屋内坐了一个女人。
童语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她穿着一袭黑色V领贴身上衣搭长裙,领口一颗珍珠项练衬得她高贵而脱俗;浓密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还有她坐在黑色沙发上的优雅,一派自在得像是这个屋子的女主人。
她对童语颔首致意。
相对于她的自信从容,童语反倒显得有些慌乱。“咳,你好。”
王臻宇一见到她,脸色难看到极点。
“你!你怎么进来的?”他问得几乎有些粗暴了。
“除了你,还没有哪个男人忍心拒绝我,哪怕是臻逸也一样。”林茵茵轻启朱唇,慵懒的说道。
该死的王臻逸!非找他算帐不可。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依旧没给她好脸色。
林茵茵不以为意的轻笑着。“我前天回国,听说你交了一个女朋友,我实在控制不了好奇心,就过来看看啦。”
“这位是……”她一脸兴味的看着童语。
见王臻宇无意介绍,童语只好自己来。“我是童语,是王院长的厨娘。”
“喔,厨娘啊,我还以为是女朋友呢。”她的声音依然甜美腻人,但眼神却似利刃一般划过童语的脸。
王臻宇转头冷冷地望着她。“她,不是我的女友,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你走吧。”
林茵茵却一阵低声痴笑,她转头对脸色有些泛白的童语说:“你感到难过了是吧?快别这样了,他这人只爱自己,一向都是如此。想当年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一年的婚姻生活中,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管念他的什么博士。如果你像十年前的我那样天真的话,就快醒醒吧,他只会在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对你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而当你没了利用价值,他就会离开你。相信我,他的心是铜墙铁壁,你怎么都穿不透的。”
“童语和我们过去的烂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不满,直接冲着我来就可以。”王臻宇有一百万个不愿意童语卷进他的是非圈里。
“我们哪有什么烂帐。十年前你不都一笔一笔算清楚了?债也清了,情也断了。”茵茵幽幽说着。
王臻宇闻到了一股酒味,他声色俱厉的问:“你和查理怎么了?”
她低泣。“我们上个月签字离婚了。”
见鬼了!难道他一辈子都要活在她的阴影中,不定时受她的情绪风暴侵袭?他拿起电话拨给臻逸,对着话筒吼:“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马上过来带林茵茵走!”
说完,他各看了童语和林茵茵一眼,不发一语,转身搭电梯下楼。
林茵茵见他离开,呆坐了一会儿,不久,也拿起茶几上的包包,瞧也不瞧童语一眼,直接越过她身边,走到电梯口按着下楼的按钮;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回头,一脸高傲的对童语说:“我不乎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真的配不上他。”
然后就似秋风过境一般,也消失在童语的视线中。
林茵茵那句“你配不上他”和王臻宇那句“她,不是我的女友,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却像是死不瞑目的鬼魅,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木然的走向房间,不断的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恶梦,等醒过来后,一切都会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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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她想到今天是大年初一,王臻宇也许会和她共进早餐。
她走到餐桌上一看,空空如也。
她难过的想着,他是故意避开她的吧。
想到这儿,她嘴唇一咬,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不如逛街去。
她游魂一般的在百货公司、电影院和街道上游荡。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逛了多久,直到华灯初上才回到诊所七楼,煮好泡面火锅,坐在餐桌边两手支着脸,瞪着那盘冒着烟的泡面。
她没有动筷。
时间慢慢地流逝,七楼的电梯口安静得教人心慌。
终于,整间屋子都弥漫在黑暗中。童语木然的起身走到客厅按开电灯,乍现的光亮弄得她的眼睛有点不适,等她熟悉了屋内的光线,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那写着她名字的信。
她摸着信封上那苍劲的笔迹,颤抖的手迟迟不愿打开信封,怕的是自己会承受不了心里猜测的结果。
呆坐了五分钟后,她自言自语着:“好,求个痛快吧。”
她用力的拿出信纸,看着信的内容。
童语,抱歉,没能当面和你说再见。我有很私人的事情需要做个清楚的思考和了结,所以,恐怕要离开一阵子;对于你答应要做我的实验对象一事,我很感激,但我决定取消这个约定。烹饪补习班的费用已缴清,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继续学。在服装发表会的走秀里,我还记得你眼睛发亮的样子,也许你更适合走服装设计的路,你不妨试试。臻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