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飞絮静静地坐着,思索着,直到荧幕上跳出的讯息捕捉住她的目光。
福尔摩斯:哈罗,阿嘉莎。一阵子没联络了,最近好吗?
吕飞絮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应。起码她可以暂时逃离恼人的思绪。
打出简短的问候,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网友聊天。他说他最近从网路上的拍卖网站找到一本绝版的侦探小说,她一定会有兴趣,但是他想卖个关子,暂时不把书名告诉她。
若是平时,吕飞絮的好奇心一定会被勾起,但是今日她没有那个心情。
阿嘉莎:恭喜你。
福尔摩斯:这么冷淡的反应啊?真令人伤心……亏我还想把它当作见面礼送给你呢!
吕飞絮顿时了然。原来他还没放弃见面那件事啊。
果然,福尔摩斯接下来就问她愿不愿意见面。
回绝的答案都已经打好了,可是不知怎么地,她没按下Enter。思考了好半晌,她清除了写好的话,换了一个答案。
阿嘉莎:时间?地点?
福尔摩斯:由你决定,我都可以。
阿嘉莎:好,再mail你。掰。
她关掉对话框,怔怔地看着只有桌面风景的荧幕,旁边的电话响了许多次,她才回过神。
“小吕啊,这几天怎么样?”方言欢笑嘻嘻的声音传来,“忙着谈恋爱厚?”
吕飞絮胸口一紧,只短短应了声:“唔。”
“跟你说,东禹最近比较空闲,他建议我们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什么时候有空?既然是他买单,我们就找家最贵的餐厅好好吃他一顿,喔,对,叫阿晨弟弟一起来,东禹超想看看收服你这个怪咖的强者是什么样子。”
“……再看吧。”
“你怎么了,听起来无精打采的?”毕竟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方言欢立刻听出下对劲。“是不是跟阿晨弟弟吵架了?”
吕飞絮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再度开口,却没回答方言欢的问题。
“欢欢,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网友?”
“记得啊,就是听起来超宅的一个博士作家嘛,干么突然讲到他?”
“我刚刚答应他要跟他见面。”
“嗄?你不是常常说异性网友见面根本是变相相亲吗?怎么现在又要见面?”方言欢顿了下,惊恐大叫:“你不会是学人家在搞什么网恋吧?!你在发什么疯啦?网路上没帅哥也就罢了,要是你遇到的是色狼或变态杀人狂怎么办?”
“神经!你想太多了。你自己不也常说我成天窝在家里不健康?我现在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应该多出门,多认识其他人,既然我跟这个网友满谈得来,跟他交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见面,或许只是想利用这个网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她将太多的感情放在阿晨身上,也或许,她只是想向自己证明,当阿晨不在时,她仍是有能力与其他异性往来。
“那阿晨弟弟怎么办?”方言欢又怪叫起来。“阿岚说他早就看出阿晨弟弟喜欢你,而且还说他是会吃醋的那款,你要是跑出去认识其他男人给阿晨弟弟知道,他一定会抓狂的!”
怎么扯上阿岚了?吕飞絮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她没费事深究。
“欢欢,我跟阿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短期的,因为现在感觉还不错就在一起,就这样而已。”她深吸一口气,“他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早晚会离开,等他一走,难道我还为他守身一辈子?”她用力而坚定地说,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然后方言欢关切的声音传来。“小吕,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到底困扰你的是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没血没泪,既然有个小帅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当然不能浪费,这叫把握良机,及时行乐,现在大家高兴就好,难不成你还以为是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
“听你在放屁!”方言欢火大。“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你真的想太多,我要赶稿了,别吵我。”吕飞絮挂掉电话,拔了电话线,眼眶刺痛起来。
欢欢不明白,说了那么多,其实她只是想说服自己,一旦朱朗晨离去,她仍是可以找回自己的心,继续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她想逼自己相信,没了他,她不会因此垮掉。
她站起来,想下楼动动僵坐了一下午的双腿,但是一转身,就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
吕飞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中午匆匆上楼之后没有关门,那表示……他听见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颤巍巍地问,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短期的关系……大家高兴就好?”朱朗晨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束鲜花。“那是你的真心话?你就是这样看待你我的关系?”
不!不是!当然不是!
她张口就要否认,但是最后说出口的是:“不然你还以为是什么?”
“吕飞絮!你可以再冷血一点!”朱朗晨气爆了,咆道:“这样要我很好玩是吗?你有没有一点感情?!”
胸中累积了许久的不安,苦涩,在他的—吼之下全转化为怒火,破闸而出。
“我要你?到底是谁要谁?!伟大的天才钢琴家朱、朗、晨!”她吼了回去。
朱朗晨一震,脸上出现明显的惊慌。“你怎么知道的?”
“那重要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说?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我说实话,等你想要离开的时候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我连你姓啥名啥都不必知道?!”话一出口,她才知道她有多介意他的隐瞒。她以为,如果他真的重视她,就会主动告诉她。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只是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她冷笑。“我们就住在一起,你如果真的想说会没机会?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子。”
“不是那样的……”朱朗晨急急解释。“我只是怕你一气之下会赶我走。”
原来他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栖身之处,她的心凉了半截。
“抱歉,我这里不是旅馆也不是救济院,没有义务要收留你。”她冷冷道:“事实上,我认为你现在就该离开,要回美国或是要留在台湾都是你的问题,跟我没有关系,你我本来就非亲非故。”
朱朗晨的脸色极为难看,怒火在黑眸中重燃。
“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了?”他的声音也失去了温度。“是怕找到了新男朋友有我在不方便?谁是下一个人选?是你网友还是上次来的那个阿岚?”
“我找谁当男朋友都不关你的事,何况这是我的房子,我爱留谁爱赶谁你都没权利过问。”气头之上,她根本不想告诉他阿岚是同性恋。
俊秀的脸庞绷得死紧。“吕飞絮,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有多无情,算我识人不清,你放心,既然你要我走,我不会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朱朗晨手一甩,回到房间,拿了唯一的背包便毅然离开,连头也没回过一次。
砰地一声,楼下的正门被甩上,而那一声响,也像甩在她的心头上。
双唇抿成倔强的一直线,吕飞絮苍白着脸,石像似地伫立许久。
她垂眸,眼角却瞥见地上那把七零八落的花束。那花,是要送给她的吗?
忽地一阵恐慌袭来,她拔腿冲下楼,奔出门外,可是外头空空如也,他已不见踪影。
那束花,不是他第一次送她的东西。她生日那晚,他送她一首过去妈妈常弹给她听的钢琴曲,后来,又送她一支他特地挑选的发簪。两人自交往以来,他送给她备受呵护的感觉,送给她身为女人的喜悦,这些在旁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她,意义非凡。
他并不需要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有那么多女孩子供他选择,他何必把时间心力花在她身上?可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对她好。
她见过他初次坐在妈妈的钢琴前的模样,他是那样忧郁、颓丧,也许真的有难言的苦衷,才无法说出自己的来历。
她为什么要那么小心眼,非得计较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人比她更不知足吗?
但是她在冲动之下,把他赶走了……
吕飞絮失神地回到房间内,身体像是突然被掏空似的,木然拾起破碎的花束,顿时,泪水泉涌而出。
老天,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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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老屋的门铃响起。
吕飞絮飞也似地冲去开门,却发现门外不是她最期待的那个人。
“小吕!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方言欢被好友脸色惨白、两眼红肿的模样吓了一跳。
傍晚与小吕通过电话之后,她愈想愈不放心,最后仍是决定来一趟。
最让她惊骇的是,只为父母哭过的小吕居然一见到她,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欢欢,我把他赶跑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沙发上,吕飞絮哽咽着。“我后悔了……我不要他走,我不在乎他瞒我多久,我不在乎了……”是她太愚蠢,以为感情可以说断就断、说收就收,他一离开,她就发现自己早已陷入太深,难以自拔了。
方言欢不必想就知道“他”是谁,她轻轻拍着好友的肩头,柔声问:“小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今天中午来了一个人……”断断续续地,吕飞絮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包括她所查到关于朱朗晨的一切资讯。
“真没想到阿晨弟弟的来头这么大,还是名人咧……”方言欢听完之后,极不可思议。“他真的二十六岁啦?还真看不出来。”
“欢欢,你说我们有可能在一起吗?他对我有多少真心?他会放弃美国那边的生活留在这里吗?”吕飞絮泪眼婆娑地问。
看着向来淡漠、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好友为情所困,方言欢忍不住心疼。
她自己是过来人,再怎么坚强的女子遇上了爱情,也就只是个普通女人。
可惜她无法回答小吕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弃国外的生活,可是就我知道的阿晨弟弟,是那种对事情认真看待的人,如果他说喜欢你,就一定是真的喜欢你,你跟他住了这段时间,应该比我了解他。”
“我知道。”吕飞絮低垂着头。“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当时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只想要气死他,现在我后侮了……可是他不会再回来……”
“放心,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他只是正在气头上,气消了就会回来。”方言欢其实也不确定,但是她衷心这么希望。
吕飞絮迟疑地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好了,不然你家祁先生会担心。”
“没关系,我会打个电话给他,我陪你再等一会儿。”
方言欢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被吕飞絮赶回家睡觉,然后吕飞絮继续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当开门声响起时,正在打瞌睡的吕飞絮跳了起来。在晨光中,她看着那挂念整晚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模样并不比彻夜未眠的她好上多少。
他一语不发,定定地瞧着她良久,然后展臂拥住她。
“对不起……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他在她耳畔哑声道。
“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过分的话……”她早已泪水盈眶。
第十章
朱朗晨和吕飞絮相拥躺在床上,本想补眠,两人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吕飞絮把她如何发现他的真实身分告诉他,而朱朗晨则把自己出走的原因源源本本地说出来,不想再对她隐藏任何事。
“你的朋友是个软弱的人。”吕飞絮直率地说。“不能弹琴又怎么样?他的手能接回去就该感恩了,如果只是因为不能弹琴就自杀,那全世界的残障人士不都死光光了?”
朱朗晨低叹一声。“他的确是钻牛角尖了,可是若不是他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及早意识到自己原来的人生有什么不对。”他在她的额角印上一吻,充满爱意地看着她。“那么一来,也不会遇到你。”
吕飞絮不是个习惯听甜言蜜语的人,耳根子马上又热了起来。
他又说:“我爸是个要求极高的人,自从发现我有天分之后,对我的期望就更大,我妈则是从小就热爱钢琴,可惜她的天资有限,所以她把希望都放在我身上。”
“做你父母的小孩真可怜……”想到他连篮球都不能玩,吕飞絮又忍不住心疼。“像我爸妈就是采取放牛吃草的态度,只要不做坏事,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才会养出你这样的怪小孩。”他笑她,结果头被K了一下。
“说来说去都是你父母喜欢,那你自己呢?你喜不喜欢弹琴?”
见她慎重其事地望着自己,朱朗晨心头滑过一阵暖意。她关心的不是钢琴,而是他。
“本来我也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但是那晚为你弹‘小星星变奏曲’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爱弹琴的。”
“那么你现在……如果再上台演奏,会不会有问题?”吕飞絮问得迟疑。她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能重拾自信,恢复她在影片中看到的那种风采,另一方面,她又害怕一旦他回到台上,就等于进入那个她无法触及的世界。
她想了想,又补充:“你演奏的时候很帅。”
朱朗晨微微一笑。“行不行要真正上台的时候才会知道,不过我的心态跟当初已经大不相同,所以我多少有点信心,这还得归功于你。”捧住她的脸,他低头给她一个长长的吻,惹得她面红耳赤。“我发现你真的很容易脸红。”
“才没有!”她没好气地瞪他。“认识你以前我可是从来都不会脸红的,不信你问欢欢!”
朱朗晨反而笑得更高兴。“那表示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少肉麻!”
“小吕。”他用她习惯的昵称喊她,神色变得认真。“我要跟你讲一件更肉麻的事……我爱你,如果我要你跟我一起回美国,你愿不愿意?”
吕飞絮怔怔地望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窜流过全身。他说他爱她呢……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到美国去?”他又问一次。
去美国吗?他会这样问她,她既高兴又感动,可是她完全没有想过要去那个遥远的国家生活,她的家、她的朋友都在台湾,她的生活也在这里,到了那里,除了他,她还有什么?
看出她的迟疑,他笑笑。“算了,别勉强自己,当我没问过好了。”
吕飞絮心慌了,急忙道:“我不是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只是我放不下这里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需要时间好好考虑。”她知道她的顾虑都是自私的,可是她就是无法这样挥挥衣袖就离开。